贺情又问:“去了呢?”
应与臣乖巧地答:“我找不到对象,导航找不着路,年年挂科,月月挨骂,日日爆胎。”
“妥当!”
贺情满意了,叼上根烟,挑眉看向行骋和宁玺,眼神徘徊了一会儿,把烟散了根给行骋,没想到应与臣在旁边煞风景地插一句:“行骋不抽,宁玺要抽。”
这两个同学,贺情略有耳闻,没想到优等生要抽烟,学习差点儿的反而不抽,想起自己读书那会儿作天作地,成绩又差坏习惯又多,有点无地自容。
“以后你们在北京有什么事,尽管跟应与臣说就行,”贺情去系安全带,“那我就先回去了,他哥还在家里等我。”
“行,谢谢,”
行骋跟着应与臣一块儿喊:“谢谢哥。”
宁玺也乖乖地跟了一句,贺情开心得很,他就觉得宁玺看着最顺眼,比应与臣和行骋两个捣蛋小孩顺眼多了!
贺情是第一次见行骋,但是听应与臣讲过好多次,估计这小子高中的违纪经验可以和当初的自己一拼高下。
油门轰鸣,应与臣看着车开远了,吊着的一口气放下来,顺了顺胸口:“吓死我了,我还说下午带你们去洗浴中心放松放松……”
“得了,我下午还得训练。”
行骋一只手毫不避讳地牵着宁玺的手,望着应与臣:“快走,等会儿来不及了。”
三个人跑校门口的饭馆狠吃了一顿,宁玺就不吭声吃饭,听他俩一唱一和地讲他离开这半年多以来,身边发生的一些好玩的事,听得想笑,也不再像从前那般爱憋着,弯着眼笑出来,看得行骋一愣一愣的。
告别过后,下午行骋照常回队里训练,眼神时不时往观众席上瞟,但没有瞟到他想见的人。
宁玺有空就得去医院,一直忙到晚上九点十点才回来,一回家又趴在窗户边写本子,就是他在北京写的那些笔记本,全是给行骋整理的高考要点。
其实一翻,每两页都有留言,全是加油的话。
行骋拿到这本的时候,兴奋得不行,但还是装着酷塞回家里,晚上等宁玺睡着了,再上楼挑灯夜战,一口气刷一张卷子,有什么不会的,再去对照笔记本上查。
宁玺写的字很小,工工整整,留在一道历史解析题的下面:“这一页看完了,再翻到第三十四页。”
行骋掐着书页去翻到第三十四页,又看到页脚一个小小的:“笨蛋。”
这一下子就让行骋做个题看个书跟冒险似的,兴趣来了,头一回这么乖地写到凌晨,趴桌上睡着,还是爸爸半夜起床看行骋屋里灯都没关,才进来把他叫醒,洗漱完上床休息去了。
正月十五来得很快,这边有逛庙会的习惯,布置盛大的节日公园也设在市中心,行骋校队那天放了半天假,中午训练结束就让各自回家过节去了。
行骋最近训练得厉害,身子虚,怕冷,一出训练场就套了很厚的棉服,边跑边打电话,还没闹明白他家里今晚上怎么安排的。
一个电话过去,宁玺在那边说:“我跟你爸妈在一起。”
说是行骋爸妈买了些用品和水果,跟着宁玺一起去医院,这会儿还在那边,准备回来了。
而此时此刻,宁玺站在病房里,手藏在外套遮盖的地方,把掌心掐得通红,他太难受了。
自己妈妈的邻里关系宁玺清楚得很,如今行骋妈妈倒是不计前嫌,把一大堆送来的东西摆在病床边,大姨欢天喜地地拆,病床上妈妈半睁着眼,抬起胳膊,要去握宁玺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走过去,蹲到病床边,回握住。
“宁玺算是我和行骋他妈妈看着长大的,以后我们家会帮着照顾,你就放心,安生养病。”
行骋爸爸说话的声音很轻,又很重,重到足以砸向宁玺的耳膜,又飘忽似的,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行骋妈妈这天没怎么打扮,拢了外套在身上,手放到宁玺的双肩,笑道:“对的,你就好好养身体,身体好了比什么都重要,你儿子那么有出息,你以后还要享福。”
病房里的气氛已经够低迷,说再多乐观的话似乎也没有什么作用。
宁玺被夹在中间,直挺挺的,心中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妈妈的情况怎么样了,在场的人应该心裏都很清楚,照顾了那么久,他和妈妈的话还是很少,不是因为心存芥蒂……
而是因为,本来就没有怎么再参与过彼此的生活。
好像从宁玺十多岁之后,就活成了一个单独的个体,直到他与行骋再次并肩走在一起后,他一颗冰冷的心才重新又有了温度。
那天行骋没有去医院,而是先回家,按照他爸妈的吩咐把汤圆煮成四碗,老老实实地等着他爸妈把他哥带回家。
差不多到了晚上九十点,他爸妈才带着宁玺回了家。
爸爸脱下外套递给妈妈,宁玺再去接过妈妈手上的口袋和手包,挂在衣架上,取下围巾,妈妈又接过来给他叠好,栓在衣柜门把手上……
行骋的家装修偏中式,雕花灯打得亮敞,电视机也开着,正在播元宵晚会,白玉桌上四碗芝麻馅汤圆软糯香甜,汤碗还冒着热气。
行骋看着他爸他妈跟宁玺一起进饭厅的那一瞬间,觉得他们好像本来就该是一家人。
行骋妈妈招呼着两个小孩落座,又系上围裙进厨房炒了几个菜,行骋给他爸拿了蛊小酒出来斟满,三人处一堆像极了父子仨。
正式开始吃饭的时候,汤圆都快凉了,宁玺端起来一个个地加热,做得有些紧张。
宁玺装的那两碗汤圆,行骋爸妈半个都没动,完完整整地还在碗里,行骋吃了一半发现了,抬起头来去看他爸妈。
宁玺的心思细腻成那样,早就也发现了,一张嘴,喉咙跟被什么卡住了似的,行骋又轻轻捏了捏他的手。
好凉。
“宁玺。”
行骋爸爸忽然出声,打破了饭桌上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已经有几杯米酒下肚,手里又端着瓷杯递了过去,行骋利索地再斟一杯。
他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喉间的一声叹息,抬起头来,用一种宁玺很多年以后都无法描述清楚的目光,看向坐在他儿子身边的宁玺。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行骋爸爸的话音刚落,行骋妈妈一滴眼泪跌入汤碗里。
碗内水面泛波,映得饭厅的大灯都在其中摇晃。
行骋迅速抬起手,扯了纸递过去,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妈。”
宁玺闭了闭眼,也不知那一晚是哪里来的勇气,也跟着行骋,叫了声“妈”。
宁玺当时根本不知道,在他又一次踏上回北京念书的路途之后,行骋每天的生活就变成早上读书,下午训练,傍晚跑医院,晚上再熬夜刷题。
直到后来的春夏之交,临近高考的前一个月,行骋的篮球袋背在背上,手上提的水果滚落了一些在脚边,病房里没有大姨,没有医生,没有其他人,只有行骋和宁玺妈妈。
行骋像当初宁玺出发去北京前夕那样,跪在了病床前。
那天窗外傍晚的落霞很漂亮,红橙黄紫,如烟交错纵横一片,掩盖着这座城市的夜幕,任由落日余晖点上最后一缕光。
病房里窗帘吹起一角,两个人都没有再多说些什么。
床榻之上的女人鬓发散乱,精神好了很多,呼吸仍然微弱缓浅,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行骋脑海里无数次浮现出幼年时对这位母亲的记忆,零碎而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