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只为你撑伞(1 / 2)

差三岁 罗再说 8056 字 2个月前

这天上午的语文考试,考得行骋一身汗。

行骋就这么盯着试卷,一犯困,想往卷子上亲了一口。

这磕得“咚”的一声,整个考场的考生都转过来,看到是行骋,又不敢笑也不敢说什么,只得又闷闷地转过头去,讲台上监考员拿着戒尺一打,全部考生的背脊都挺直了几分。

行骋一抹脖子,认认真真地把语文试卷写完了,保守估计这次能及格,作文写得这么认真,头头是道的,他长这么大就没一口气写完过这么多字。

行骋一考完试,就跑去校门口打包午饭,甩开他一帮求着一起吃饭的兄弟,往高三年级走了。

这下午的试刚刚考完,行骋一出门,就看到宁玺急匆匆地往高二这边走,年级走廊上也相当热闹,叽叽喳喳地议论,也不知道在说谁。

宁玺拖着行骋的手往楼上走,走到高三办公室外,行骋这才看清楚,应与臣跟他们年级校队那几个哥们,在办公室里站着,旁边还戳着个应与将,紧锁着眉头,耐性子听老师讲话。

宁玺把他拉远了点,说清了状况,大概就是应与臣西南交大那次的场子时间提前了,一大早去打球,就跟人起了争执。

校方这段时间压了不少打架斗殴的事下来,包括程曦雨他们在玉林遇到小混混,逼得行骋动手那一次,要不是程家有关系,行骋这会儿估计都找不到学校读书。

两个人再一次见到应与臣是在第二天下午,这人背着包回来收东西,提了个大箱子,整个文具全往裏面塞,书直接拿绳子捆着,旁边跟了两个穿黑衣服的男人,神情严肃,估摸着是应与将派给他的助理。

应与臣来道别的时候,脑门上还挂了彩,校队不少哥们都来送他。

这一走就不是校友了,下次在区赛上见面说不定还是敌人。

应与臣那额间一点瘀青特别明显,看得宁玺直皱眉头。

看宁玺这么在乎自己,应与臣还觉得有点开心,毕竟这么冰山的一个哥们,这化了一丁点简直说明自己在他心裏的分量。

应与臣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旁边的行骋,眨了眨眼,跟宁玺说了句“北京见。”

听得行骋一激灵,立刻伸出手环着宁玺的腰往自己身边带了点,这动作逗得应与臣直笑,特别爽快地喊:“学弟!”

他握紧拳头,比画了一下,轻轻碰撞行骋的肩膀,笑道:“改天啊,你带你哥跟我约街球……”

那天,应与臣拎着篮球袋子和书包站在教学楼下,附在行骋耳边,特别认真地提醒他,别玩黑球了。

行骋抬眼,低声问他:“那你还能接受你哥的对象吗?”

应与臣想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似乎有点纠结,又说:“贺情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人特别好……有空带你见见,应该比较有共同语言。”

两个都属于不搞事不舒服的主。嘴上贫得不行,又虎又傲气。

这回反倒宁玺来安慰弟弟了,说应与臣就是转个校,毕业了还能在一起玩。

估计也就他自己知道,自己心裏有多难受。

行骋懊恼得很,自己这垃圾成绩能上个屁的北京,那都不叫读大学,叫北漂。

应与臣走的第二个晚上,三个人约出来吃了顿夜宵。

行骋到最后喝得有点上头,宁玺把人送回了行家,行骋妈妈急急忙忙地开门接儿子,道了声谢。

行家大门一关,宁玺站在外面,看着黑漆漆的楼道,忽然就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

那会儿是周末,他的妈妈好几天没回来了,大早上从外面回来看到宁玺在被窝里睡懒觉,拎着扫帚就打,骂他为什么不上学。

小宁玺脾气也是个乖戾的,犟得很,被打了之后觉得妈妈还没打够,逼着他妈妈继续打,打得后面他妈妈躲到行骋家里去,说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当年宁玺可能才七岁,红着眼挺直背脊站在楼道里,一张小脸苍白,被他妈妈拖着下楼……

他一边跌跌撞撞地下楼,一边回头望,看到行骋妈妈抱着四岁的行骋在家门口,发髻挽起,显得温柔而贤淑,目光柔情似水,全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的几天,逼近十二月下旬,应与臣打架转校的风波平息一阵,跟着闹事的那几个男生也挨了处罚,天天有事没事在操场扫地拔草的,行骋看着就来气。

没惹事不说,一惹了事全兜给应与臣,自己倒是没被开除,搁这儿除草呢。

高二月考一结束,行骋死了一半的脑细胞,在家里休养了一下,拉着宁玺在小区球场里来了一场单挑,惹得一大院子的小孩呐喊助威,两边就差成两人的粉丝后援会互喷了。

行骋之前账户上那二千二百元还是没存住,取了一千元出来带宁玺去买衣服,倒是没想到宁玺也带了点钱,说得添一件毛衣。

行骋跟宁玺去买衣服,看他左挑右挑,就坐着看,目光跟着宁玺的背影不放,看他在货架边穿梭,满眼欣喜的样子。

宁玺挑了件银灰色的毛衣,看了一眼标签,转头去看坐在休息椅上一动不动的行骋,说:“跟着一起看啊,你坐那儿做什么?”

一进更衣室,行骋还想跟着宁玺进同一个,宁玺手疾眼快,直接把帘子给拉了,露小半张俊脸出来凶他:“滚一边去。”

行骋摸摸鼻子,脸皮厚得很,眨眨眼,悄声说:“我滚你隔壁去……”

宁玺“唰”的一声,把帘子给拉严实了,换衣服的同时还时不时抬头看看隔间的天花板,依照行骋的性格,他觉得他弟弟做得出来踩凳子从上面看他这种事。

宁玺试了三件,衣服全是行骋挑的,还特别有眼光。

极简风,宁玺穿上特别酷,那套头衫一拢到身上,宁玺的身板,简直就是黄金衣架子。

行骋看着宁玺把三件都试完了,算了一下兜里的钱,把自己的那两件给挂上了衣架,吹声口哨:“你那三件穿着都好看,都买吧。”

宁玺一边叠衣服一边说:“你不是也拿了两件进去吗?”

“我穿着不好看,有点紧,肩膀那儿设计得不好……”

行骋说完叹了一口气,双眼发亮似的盯着他哥:“你稍微瘦点,穿什么都好看。”

宁玺被夸得快上天了,面上繃着:“夸张。”

行骋捏了捏宁玺的脸,宁玺一个倒拐子打过去,让他别闹了。

付钱的时候行骋掏的现金,动作又快又稳,直接纸币叠好递过去就给了,刚好整数,零都不找,宁玺手机支付晚了一步,抓着服装店的纸口袋瞪他。

今年冬天是旱冬,特别久都不下一次雨,时间久了人也觉得干燥,行骋站在商场裏面,趁宁玺去厕所的空当,还跑去买了一瓶保湿喷雾,胡乱地塞到衣服袋的最下面了。

按生活习惯来说行骋就是花季雨季的钢铁直男,护肤这些根本不懂……

一出商城,行骋看到门口有卖气球的,就纯色圆圆的一个,那上面的卡通人物动画片他们小时候还一块儿看过,两只开飞机的小老鼠,特有意思……

两个人三步一回头的,宁玺没忍住又瞟了一眼,行骋二话不说,拉着他就去买了。

问价,说二十元一个,成,行骋半点儿不含糊,买。

这周六下午,宁玺还穿着校服,湛蓝的身影特别俊俏,手腕上露一截白,手上拿着个气球,藏在身后,板着脸往前走。

行骋在一边笑得不行:“你这么喜欢就好好拿着啊,藏身后做什么,又没人笑你。”

宁玺有点不好意思:“知道。”

两个人一个逗一个骂地走到春熙路地铁站,都要检票了,行骋才反应过来,带着这种气球不能坐地铁。

行骋大手一挥:“走,打车。”

宁玺皱眉:“太贵了。”

现在六七点高峰期,打车回去也得二十多,还不如把气球扔了划算点……

行骋单肩背着书包,身形高挑,用力地握着宁玺的手拖着往地铁口外走,认真地说:“钱,都是纸。”

行骋一脚踩上电梯,比宁玺高了一个台阶,笑道:“为了你赚的,那得花到你身上。”

宁玺周日一大早起床做了题,两个人约了一下,宁玺说博物馆新馆晚上要开到九点,去看看吧。

行骋打起十分精神,中午饭都没吃几口,拿着手机在网上搜博物馆那些老物件,试图记几个下来,看一下来历之类的,免得等会儿站他哥旁边显得那么傻。

结果傍晚两个人一去,宁玺看得起劲,行骋看得蒙,只顾着跟着他哥走,一直点头,就觉得好看,还行,厉害。

宁玺看他又认真又飘忽的样,乐了:“觉得怎么样?”

行骋点点头:“挺好。”

这国家珍宝呢,能不好吗?

行骋又跟着宁玺转了一会儿,拉着宁玺去了顶楼鸟瞰天府广场,宁玺敲栏杆趴着,眯着眼看,冷风吹得他浑身一颤,小声说:“这儿整个布局就是个八卦图,太极蜀字,天书地画,你看,柱子旁边飞起来的龙……”

行骋看得有点饿,这天府广场大铜锅一样的配色以及那龙的造型,看着就像一盆火锅裏面腾了两条黄鳝起来。

还是鸳鸯锅。

晚上回去的路上,行骋抓着宁玺的手在他掌心写字。

他在博物馆里盯了很久的小篆,就记得个“我”和“你”。

走出博物馆没多远,行骋回头看了一眼天府广场边的这博物馆新馆,彻夜灯火通明,也不知道,九点之后裏面是不是会发生什么故事。

围绕着市里中心心脏的天府广场,四通八达,旁边就是博物馆、科技馆、美术馆、图书馆什么的,但那博物馆里掐指一算下来,不少都是西门乃至青羊区地底下挖出来的物件。

博物馆裏面挂的牌子说,青羊区遍地都是宝。

行骋一回家就盯着自己的地板想了一会儿,他的宝也就在这底下。

圣诞节平安夜他们在学校过的,行骋给高三四班全班买了苹果,一大箱红富士提上来发,看得宁玺一愣,这是要干吗啊?

行骋说:“我爸收了太多吃不完,都放坏了,还不如拖学校裏面来,你放心,我们班同学也有。”

宁玺这才没多问。

高二的成绩还没下来,全市通知诊断考试提前,高三元旦放半天,一月二号就进行诊断考试,考完补习半个月,大年二十八放寒假。

宁玺倒不觉得有什么,他一个“高四”的人谈什么假期,步步紧张,说实话要不是因为想跟行骋待会儿,他还宁愿天天泡在学校裏面。

家里冷,没人气,他待着难受。

跨年夜这天,行骋本来打算买一堆食材到宁玺家里煮火锅,吃完再去街上转转,上千人在IFS熊猫屁股底下喊倒计时,热闹!

结果他爸一通电话打过来,说爷爷在医院有点不好,一辆悍马H2开过来,停小区门口,就把行骋给装走了。

宁玺穿着羽绒服送他下楼的,两个人在家里鞋柜边说了好一会儿,行骋又郁闷又难受,这边没陪着他哥,那边爷爷又不好了,这脾气一上来,还得宁玺揉着脑袋哄他。

行骋一上车,行骋爸爸也着急,招呼了一声宁玺就急着打燃车子,车门都还没来得及关,车就开动了。

宁玺披着羽绒服,手裏面攥着钥匙,外面风大,硬是跟着跑了半条街。

今晚跨年,大多数人要么在家里要么在人群密集的地方玩了,这闹市区的一条小街巷子里,树木茂盛,路灯昏黄,反而显得静谧而孤独。

宁玺一个人站在马路上,哈出一口气,拍了拍自己冰凉的脸。

锅里还煮着火锅底料,等会儿回去随便烫点素菜吃了,不然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折腾个胃病出来,还真吃不起药。

宁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跨年,没忍住给行骋发了个短信,问他还回来吗。

行骋没回复。

宁玺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被子里,把卧室里的灯关了,拉开窗帘,就那么靠在窗边看外面有多热闹。

希望2018年,对他和行骋都好一点。

元旦节,宁玺等了一天,行骋硬是没回来。

消息也没回,宁玺跑楼下去听了一下动静,确定行骋家里没人,那辆悍马也没回来,估计是爷爷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宁玺吃了午饭,宁玺妈妈打了个电话过来。

宁玺内心挣扎了一会儿才慢慢接起来电话,一个人待了快一整天,说话的声都有点涩:“妈。”

宁玺妈妈也觉得自己这会儿才想起来给大儿子打个电话也有点不妥,估计这孩子昨晚也一个人过的,放软了语气说:“晚上出来吃个饭吧,过个节。”

宁玺本来想拒绝,还是有点不忍心:“在哪儿?”

宁玺妈妈报了个地名和时间,交代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

明明是晚上七点的饭局,宁玺现在就开始紧张。

一面对真正意义上的“家人”,他总是这样。

五点钟,宁玺就换好衣服带着零钱,出门赶公交了,车上人挺多,他抱着栏杆摇摇晃晃,盯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有了些困意。

每次一下雨,他就想起行骋背他的那一次,那双沾不得水的球鞋,甚至某一年打得偏向自己的雨伞。

小时候还是他给行骋撑伞,行骋总觉得他哥撑伞累,抢着要自己来,后面再大一些,身高差距出来了,拿伞的自然而然就变成行骋。

再后来,宁玺就不跟行骋一起打伞了,两个人疏远了一些,各走各的。

后来的后来,又变成现在这样,直接背着走。

宁玺的雨伞拿在手里,那水花呼啦啦地转,飞旋出一片雨帘,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折射下来……

他一生能遇得上千万场雨,却只想为那一人撑伞。

晚饭吃得并不愉快,宁玺妈妈一直忙着照顾哭闹的弟弟,在餐厅还要调奶哄觉,后爸又不怎么管,宁玺也跟着手忙脚乱地递东西,一家人都吃得不痛快。

等小弟弟趴在妈妈怀里睡了,宁玺才有工夫喝几口汤,可惜食之无味,这一桌子菜都像下了毒,他怎么都咽不下去。

每一次他妈妈叫他出来,都像在他身上划一大道口子,就算往裏面灌了蜜,那也还是腌得他疼痛难忍。

可就算是汲取这么一点点糖分,宁玺还是想来。

宁玺妈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生活问题,又当面给了宁玺五百块钱,说没钱了再找她拿。

只要饿不死,宁玺从来不伸手要钱。

用过了饭,宁玺后爸开着一辆二手小宝马,载着老婆孩子,在停车场裏面跟宁玺干瞪眼。

宁玺有点难堪,他就是来跟他妈妈说几句话的,说完就走,站这儿可能被误会成想搭顺风车了。

宁玺妈妈看着大儿子冷淡的样子,心裏也不好受,招呼着他上车,送他回家。

宁玺拒绝不了。

他想了好一会儿,慢吞吞地上了车。

路上开到一半了,宁玺妈妈跟他后爸吵架,车开得飞快,直接停到青羊区一个路口,宁玺喘了口气,冷静道:“我先下车。”

他后爸没忍住,说了句:“明白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儿子!你是个什么人!你前几天……”

宁玺妈妈破口大骂,骂的什么宁玺没听清,他接过妈妈怀里抱着的小弟弟,轻声地哄,拍着背安抚,站在路边看人来人往。

都市繁华,歌舞升平,这城市之大,怎么就没有一个他能容身的地方。

宁玺摸了摸弟弟额头上的雨珠,两个大人还在车内吵架吵得不可开交,隐隐约约的川话骂听得宁玺有些发愣。

他不太明白的是,决定结婚生子,不都是因为爱情吗?两个相爱的人,为什么会吵成这个样子?

他一抬头看天空,下雨了。

等弟弟都又睡着了,停在路边的小宝马才关了应急灯,宁玺的后爸皱着眉招呼他上车。

宁玺揉了揉眼睛:“不麻烦了,我自己回去。”

后爸没再说什么,宁玺把小弟弟小心翼翼地交给妈妈,轻声说了句注意安全。

这辆宝马一走,宁玺拂开了肩头的雨,掏出手机找回家的路。

宁玺盯着那路线看了好一会儿,看到屏幕上的水珠越积越多。

他站在原地寸步难行,脖颈、头顶、耳郭都流灌入了雨水,铺天盖地,淹没了他的所有。

屏幕上弹出的是行骋发的消息:“我爷爷走了。”

宁玺回复:“你在哪里?”

行骋回:“医院。”

宁玺猛地把手机揣进兜里,想了好一会儿,模模糊糊记得是在哪个医院。

他急得不行,直接蹿路边打出租车,可现在下了暴雨,成都旱冬久了,个个都是不带伞的,都开始抢车,压根打不到。

宁玺被雨淋得呼吸都有点困难,喘着气找路,看了眼周遭瓢泼大雨,连眼睫毛上都覆了水来。

宁玺冷静地回了一条:“等我。”

就是一向这么冷静的宁玺,做了件不冷静的事。

那一夜,他在成都的寒冬之中,顶着大雨倾盆,跑了五公里。

一路上耗了快一个小时,走走停停,穿小路过小巷的,宁玺手机也快没电了,问着路人才勉强坚持到了军区医院门口。

他浑身湿透,从头到脚一股子刺骨的寒冷,夜风一吹过来,全身上下发抖的力气都快没了。

宁玺深吸一口气,喘着跑到住院部门口,确实停了好几辆车,但是看了一大圈也没见着行家任何一个面熟的亲戚,他掏出手机正准备给行骋打电话。

宁玺刚把手机拿出来,就看到了行骋的一个叔叔站在住院部门口跟两个白大褂的医生说着什么,等那边说完了,行骋的叔叔转身去开车门,宁玺才跑过去问:“叔叔,您好,我是行骋的朋友。”

那中年男人看他一张青涩俊朗的脸,干净纯粹,回想了一下也觉得眼熟,便从后备厢拿了条毛巾出来给他擦脑袋。

叔叔也才哭过的样子,眼睛发红,说:“找小骋吗,我捎你去?”

“嗯,麻烦叔叔。”

宁玺吸吸鼻子,刚才一路跑过来的雨淋得他双眼模糊,猛地拿手背一擦,呼吸都有点不顺畅。

叔叔招呼了宁玺上车,说行老爷子已经给送到东郊殡仪馆去了。

亲人病逝,一路上行骋的叔叔跟宁玺也没太多话,接连着叹气,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他,说孩子他厉害,让喝点水。

宁玺抱着那瓶矿泉水,点了点头,道了谢。

行家的人,他接触过的,好像都是这样,特别会照顾人,也很热心肠……

宁玺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亲戚,实在想不起来,毕竟就连过年回去走亲访友都是很小时候的记忆了。

爸爸走了很多年,爷爷奶奶也只有奶奶在,奶奶还老年痴獃,家里就剩一个姑姑还在照顾老人。

再大一点,宁家也跟他妈妈,甚至跟他断了联系,估计现在也没几个亲戚记得宁玺。

他跟家里的人感情都不深,从小疼他的人就少,说起来也是讽刺,二十年了,除了他爸爸,最疼他的,反而是比他小了三岁的邻居弟弟。

车停到了街道边,殡仪馆的停车处挤满了车,行骋的爷爷是个什么职务级别宁玺不知道,他现在只知道一头扎进雨里找行骋。

宁玺跟叔叔道别之后跑进殡仪馆大门,猛地刹住步子,愣怔着立在那儿,盯着这玻璃大门旁边镶嵌上的木纹,越看越眼熟……

三圣乡的东郊殡仪馆……

行骋的爷爷才刚过世,着急着赶来的人还不多,也正是这一点,才让宁玺想起来,那年匆匆下葬的父亲。

那是他心裏的一块疤。

行骋一脸疲惫地从灵堂里出来时,就看到宁玺站在大门口,两眼有些放空。

宁玺穿一身黑棉服,浑身落了不少灰,却又被水浇淋了个透彻,头发也是才浸润过的模样,就连下巴也挂了雨露。

宁玺的裤脚边卷起,因为奔跑的缘故,溅上泥泞,他的嘴唇已发白得近乎看不清,他跌跌撞撞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踉跄了几步站稳了在行骋跟前。

宁玺正想伸手去抱抱行骋,没想到弟弟双腿一软,直直跪倒在自己腿边。行骋抱住宁玺的小腿就不撒手,喉咙里传出一种近乎幼兽哀号的呜咽。

大悲大恸。

宁玺心疼至极,呼吸都要停止了。

外面大雨滂沱,风急卷地,忽然一阵闷雷骤响,劈在宁玺的身后。他感觉,殡仪馆的地板都震了三震。

雷电交加的那一瞬间,宁玺弯着腰,下意识地抱紧了行骋凑在自己怀里的头,浑身跟着那雷声猛地一抖。

他身上有一股刺骨的潮气,行骋难受得整个人脑门都是冲的,越发贪恋这种湿软,拼了命地去抱宁玺的腿。

长辈去世不久,宁玺总感觉冥冥之中有双眼睛在盯着,心中难受非常,轻轻推拒一把,行骋硬是跪着不撒手,双目赤红。

就好像当下……

只有这种方式,只有在宁玺身边,他才能离这噩耗远一些。

从宁玺的角度看,能见着行骋腰上一截白麻缠的孝布,扎了个结捆在身后,拖下老长一条淌在地上。

白得刺目。

殡仪馆外的大雨仍然在下,现在已经快十点,天空一道惊雷又打下来……

雷迅风烈,火烧了身。

在雨里跑了那么久加上心裏各种问题堆积在一起,直接导致了宁玺被行骋送回家之后,开始发低烧。

宁玺从回家一直到早上五点,低烧不退,整个人软绵绵的,厨房裏面行骋烧了三桶水拿毛巾给他热敷,都没什么效果。

行骋真的给心疼坏了,一边递水一边说他:“你是不是缺心眼?这么远顶着雨跑过来,明天还要考试……”

行骋一着急就想说重话,硬生生给憋回去了,看着他哥淡然的样子,半句话也再多说不出。

宁玺斜躺在那儿,湿透的衣服早已换下,棉柔质感的睡衣让他觉得特别舒服,没忍住往被窝里钻了钻,小声说:“就是不缺心眼才这样。”

行骋语塞,心中除了感动就是懊恼。

他知道殡仪馆那边要自己去帮忙,还是没忍住把宁玺提前了半小时送到学校,逼着他早饭吃了,自己又折回殡仪馆去守着。

九点整开始考语文。

这宁玺一宿基本上没怎么睡,头昏脑涨的,咬着牙把第一场坚持下来。

这几年市内有些比赛风气不好,不少家庭有背景有这样那样后门的人拿着竞赛的奖准备保送,文科保送就更不说了,全年级按照每一年的成绩来看,毫无争议的就是宁玺。

文科的比赛相对于理科要少很多,零诊考试分数下来之后,宁玺一直遥遥领先,这一诊成绩便是保送的一颗定心丸。

高考硬考到北京,对宁玺来说完全没问题,但保送的学校也非常不错,如果剩下的时间拿来做一些喜欢的事情,保送是个不错的选择。

哪怕那些本该给刷题和冲刺的时间……拿来认真做想要做的事也好。

宁玺也想要这一次机会,可是他失去了。

宁玺低烧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半,文综都没考完,就叫监考老师过来了。

诊断考试相对严格,监考考官多是邻近学校的老师,也没几个认识他的,见这孩子垂着脑袋满脸通红,立刻就去叫了校医。

考试中断,宁玺放弃了资格。

宁玺被拉到校医室去躺了一下午,都忙着在考试也没多少人知道他病了,学校老师比较重视,医生围着转了好几圈,说低烧不退是长期紧张,情绪不稳定,加上可能受了寒造成的,多休息休息,还考什么试啊。

宁玺咬着唇没说话。

体温测了又测,还是没降下来也没上去,头疼得不行。

他就这么在校医室,交了二十元的费用,哪儿都没去,把诊断考试的第一天躺了过去。

文综没有参加考试,第二天的英语和数学也没什么考的意义了,宁玺的身体也还需要休息,年级组特批了张假条,让他回去休息着。

行骋家里自从出了白事之后,这几天行骋都没回过家,更别说陪宁玺了,这一时间他还真不太习惯,宁玺也理解他。

宁玺吃过了药趴在床上看书,脑袋昏昏沉沉的,差不多是傍晚了,听着外面院里家家户户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看一群小孩子抱着篮球追逐嬉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