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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事吗?”
江釉在沐云泽肩上推了她一把,“快点去吧你,谁家老爷子都没见得有你唠叨。”
茗溪茶楼楼前摆着不少菊花瓶,二三楼靠街的窗户都被推开,站着或多或少的人,有女有男,锦衣罗缎,手里的彩灯在月色下光彩耀人,视线都是朝下看着,金灿灿的牌匾下三道一共二十余个浮铺,香楠木的案几下备着竹篾都篮,篮里各种茶具一应俱全,陆陆续续有几个人从茗溪茶楼里出来站在浮铺前面,另有不少是从街头直接过来,还有自己提着担子带着茶叶的。
“大少。”沐云泽在浮铺前刚站定,一道声音猛地响起来,一个身影一路跑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带把的木匣子,乍看像是个食盒提篮,又只有一层。
“怎么是你过来,嘉木呢?”
“在后街,我也过去了。”万合欢把匣子递给她,又跑开了去,沐云泽走到一个香楠木案几前,开始架风炉点火。
小罐子里是凤翔舞碾碎的茶末,水葫芦里的水是那日和江釉在悬衣瀑布上游,入水过丈取来最活最轻的水,还有那一只他特地烧来比秘色瓷更薄的白瓷茶杯,她轻手放定,又取出来一个长木盒子,打开盒盖,却是四柄茶筅,竹穗各不相同。
茗溪茶楼里又出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中年女人扫过了浮铺前的女人,眼神落定在沐云泽身上,朝她走了过去。
“真是难得难得,沐庄主也会来参加我这斗茶会。”
沐云泽挑起了眉,童茗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周围来点茶的也好,看斗茶的也好,视线都凝聚过来,云泽庄和茗溪茶楼一向不对盘,整个锁柳镇都知道。“怎么,不欢迎?”
“怎么会,沐庄主能来,我这小小的斗茶会可真是蓬荜生辉。只是没想到沐庄主也会点茶。”后半句话她咬得很重,沐云泽微敛了上眼皮,乍看上去像是眯着眼在笑,只有童茗站在她身边和她面对着面,看得见那眼神里的点点阴沉。
这不像是沐云泽一贯的神情,不管怎么说,在云泽庄那么多年,对沐云泽,童茗自认为还是了解的,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最拿手就是打架闹事,现在这个样子,还真的没有在沐云泽身上见过。
沐云泽低下了头,几乎是凑在她耳边,“我本来真的没打算要赶尽杀绝的,可你为什么,要动他呢?”她微微摇着头,一副和童茗很是交好的样子,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拉高了声音,“哎呀,童当家你还是节哀顺变,童少当家也都过了头七了,这些菊花怎么还没收进去?”
童茗面色一僵,“这些都是装饰用的菊花瓶。”
“这样子啊,”沐云泽一脸恍然,“我还以为是供死人的菊花。”
童茗甩开了她的手,“沐庄主,我可是很期待看到你点的水丹青。”
“好说好说,我也对童当家的很是期待。”
江釉站在人群外围,不远处的灯楼下面已经有些小小的骚动,绸绳上的柚灯不住被人取下,灯架晃动,烛火明晃晃得耀人眼。
“公子。”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江釉没回头,他早已经是嫁人的打扮,虽然小腹看不出来,但这称呼也该唤了,除非是镇上认识的人,一时改不了口,那也该是叫他江大公子,而不会是单单公子两字。
这里人多聚杂,他不觉得是在叫他,可那声音又唤了一次,更近了些,“公子。”
江釉这次偏了头,有些奇怪地看着身后站着的人,“方小姐?”
“刚好看到公子一人站在这里,沐庄主呢?”
“斗茶会上。”江釉偏身指了指人群外灯火聚集的茗溪茶楼大门前,那边有些吵嚷,想来斗茶会已经开始了。
那些浮铺坐了九成满,每次一有人点完茶,茶杯置于香楠木案几上,周围立刻聚拢满了人,或惊叹或嘘声夹杂着口哨声,沐云泽的身形被人挡了他看不清楚,身后的女人又开了口,“不去看吗?”
他摇了下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微微弯了弯唇角,他可不敢走到人群拥挤的地方去,万一被沐云泽眼角瞟到一会没了心情点茶又跑了过来可就不好了。
“方小姐怎么不上前去观看?”
“碧海去了。”
人群间隐约有几个穿着儒衫绑着方巾的女子,方靛海站在他身后两三步远,视线看着前方,正好能扫过他后颈在垂落后背的长发间隐约透出的白皙肤色,江釉还是背对着她,那浮铺前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然的大笑声。
众人起了哄,童茗的脸色在满街花灯的光彩下几乎媲美猪肝,“沐云泽,你什么意思?”
她对面的女子站起了身一本正经地作着揖,“哎呀,童当家,这马有失蹄人也有失手的时候,我这不是手一抖稍微偏了那么一点点点。”
“还真是一点点。”人群里传来一道挑着音拉长的声音,沐云泽认得是白茫的声音,勾着嘴唇没有回头,“来来,童当家,你继续坐着别动,我再点一次,这次保准出来是你的脑袋。”
她面前的茶杯浮面上的白沫聚成了一个清晰的图案,肥头圆面,两只招风大耳栩栩如生,朝天鼻露出两点没有茶沫的水面。
“免了,大家也笑闹够了,试茶就到这里,我们该开始了。”
这次浮铺案几上坐着的人少了一半,只剩下了十余个,年岁都偏大,年轻的寥寥无几。
沐云泽案几上的风炉内水已经滚了三次,正在冒着小小的翻滚,茶杯底盖上了一层茶粉末,正好将杯底盖满,多一分则过厚,少一分则不足以盖满杯底,她伸手在案几下的都篮内取出铜壶满上水,提在左手上,右手取出了那柄平穗的茶筅,左右的人姿势各异,还有将茶杯托在手中的,童茗就在她前面的案几上,手里的铜壶比她们都要小,壶嘴细长,流出的水不足小指宽。
沐云泽没再去看她,全心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杯,左手拇指按在铜壶上,提高了壶,细长的滚烫水流激入茶杯,却只是一瞬,堪堪盖住了杯底的茶末,右手手腕轻转,茶筅在杯底调出了一层茶膏,顺着她手的方向有一道凹陷的弧度,身边的人都好奇地凑了上来,想要看个仔细。
用丘丘爷爷的话说,点茶手法的要旨,只在八个字,手轻筅重,指绕腕旋。
沐云泽没有停顿,右手很快地换过莽穗茶筅,左手铜壶高悬,水流急速而下,茶沫在浮面上缓缓漂起,扣在茶筅上的手指轻旋,水流点下的同时茶筅飞速击拂,快得几乎能晃花人眼。
周围安静了下来,薄瓷杯在水流的冲刷下发出了很轻的回声,如罄击打,虽轻却绵长悠远,轻地让人忍不住怀疑是自己脑海中浮现出的幻觉,靠近杯沿的水流被这回声打转出了一圈几乎看不见的细小波纹,茶沫微荡,沐云泽的左手不敢放松,最后的水流冲入,茶筅开始大幅度动作。
人群中爆出一声声惊叹,童茗不知道这声音是冲着什么人来的,也不敢放松,毕竟童雨湘之前说过沐云泽能够点出鱼跃出水的画面,何况她实在不知道沐云泽今日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沐云泽已经离手,不多时所有人都完成了一幅幅水丹青,人群聚拢上来细细观赏,童茗回过了头,沐云泽正抓着布帕在擦手,童茗低下头去,双眼猛睁随即眉头拧起,她一直以为沐云泽会点童雨湘之前说的鱼戏莲叶图,却不曾想沐云泽竟会选择和自己迎面而上。
原形照用的是前朝的名作,溪山行旅图,和她的踏歌图可以说是同一个类型,汤色青白,茶沫绵厚,不过她不觉得就能超过自己,“一直没发现沐庄主原来也是个中好手。”
沐云泽偏着脑袋,微微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只有童茗看得出她唇角那一抹阴勾勾的不怀好意,“你是没发现过。”
人群已经将所有水丹青都看了过来,老茶客很是不少,明眼人一看便知优劣,只是童茗和沐云泽两人的不相上下,难以分高低。
沐云泽又伸手勾住了童茗的肩膀,手掌按着童茗的后脑勺,童茗暗自用力却怎么都甩不开她,正气得牙痒痒,沐云泽用力把她按低了下了头,“再细看看。”
又几道惊呼声传来,指着给身边的人看,童茗凝了神,暗暗心惊,沐云泽的山水浮图,竟是分了三层,因为差别极其微小,正面看看不出来,若是偏过一点角度,就会出现层峦叠嶂的感觉。
方碧海正站在人群前,不停咂着嘴,啧啧有声,“沐庄主,你云泽庄果然不愧是岭南第一茶庄。”
童茗脸色微微变了变,却不好说话,大庭广众之下,高下立见。这个败家子,竟然还真的让她点出了叠翠山水。
江釉听见了方碧海那句话,唇角的弧度越发轻扬,方靛海也朝着浮铺过去,“我去看看。”
还没来得及走近,灯楼下面的喧闹随着斗茶会的结束越发明显,换月宫牌的地方已经开始出现了打闹,毕竟是一年一度中秋灯谜会的彩头,肯定是值钱的东西,想要的人自然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