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纱抬起脸看向洛棠,他点头应允。
葵纱收回目光,顺从地迈开步子向受了轻伤的盗贼们走去,洞外的阳光真是一如既往的灿烂,她甚至觉得洞内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梦。
她有些不安地再次回头,轻风空荡荡地撩起她的额发。
昼音……
真的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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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朗小城的西北面,一座高大的神殿巍峨屹立在蓝天下,通体洁白的立柱和墙面沐浴在夕阳余辉的下,无比圣洁典雅。
一个修长的身影踏上了神殿的石阶,蓝色的披风随着他的脚步在身后轻轻摇曳。厚重的门被一双白皙的手缓缓推开,门开时那沉重的声音即刻填满了整个大殿,敲打出空旷的回音。
殿内空无一人,红色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圣坛,昼音慢步沿着地毯一直走到圣坛前,仰头看着那尊已经存在了逾千年的索朗女神雕像。
雕像栩栩如生,就算过去了一百年,昼音也依旧记得当他濒死时她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
她允诺要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
他起初也以为这是神的恩赐和他的救赎。
没想到,这却将他打入了悲痛的万丈深渊。
一百年,孤单单的一百年,他无法了结神延续的生命。他独自悲伤地流浪,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个他永远失去的爱人。
弥娅。
弥娅没有等到他的归来。
等他在硝烟散尽的战场上重新醒来,感慨着重生巨大的喜悦,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他想要第一个告诉她,他回来了,他不会再离开她的身边了。
可是,当他赶回城去,才知道城里也遭到了魔族的攻击,弥娅家的大庄园竟然已成为了一片废墟,人们从废墟下挖出了弥娅父母的尸体。
他几乎疯了一样的在人群中寻找着弥娅的身影,可是,那个有着天使脸庞的小恶魔,却再也没有回到他的生命中。
昼音轻轻地闭上双眼,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葵纱微笑的脸。
第一次见她,他惊诧得无以复加,那张脸和色泽深浅不一的眼眸,几乎跟记忆里的弥娅一模一样,初见的那一夜,他简直以为自己已经从永恒的生命中得到解脱,在天堂重新与她相见。
但是她没有弥娅的任性,也不住在很大的庄园里,跟弥娅比起来,她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她喜欢笑,喜欢花,而且很会照顾人,她把流浪的他接回了家。
昼音睁开双眼,脸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笑容。
他晶莹的指尖轻触七弦琴,琴声漾起轻微的涟漪,女神像的周身竟发出荧荧微光。昼音微微眯眼,只听一把空灵的声音在缭绕在圣坛上方。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女神轻慢若烟的声音,一如百年前他从战场上听到的,丝毫未改,就如他始终年轻的容颜。
“是。”昼音低下头去,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不知该说些什么。
当索朗城里再也没有弥娅的笑靥,他早已决心不再回来。
可是当他绝望迷惘之时,他的身体竟脱离了意识,不知不觉地回到了这个当初哭过笑过尝过所有酸甜苦辣的家乡。
然后,遇见了她,那个让他的生命重新迸发出光芒的女孩。
这,是否可称为命运?
葵纱——他坚信,她是弥娅的转世,是神的安排和恩赐,让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这些年流浪了这么多的地方,看过了这么多的生死离别,你对我当初的赐予可有怨恨?”女神轻慢的声音依旧飘渺若虚。
“……起初是怨恨的。”他恨他无法与弥娅一起离开这个世界,恨着只有他一个人孤独存在在这世上,那是怎样难耐的煎熬,“可是……”
女神的声音没有再响起,似乎是安静地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竟然还有机会再一次守护在她的身边。”昼音湛蓝的双眼漾出温柔如水的目光,“只要这样就很幸福,这一百年的孤寂和等待,我都不再去计较。”
他如弦音一般的话语静静地荡漾在空旷的神殿中。
良久。
“昼音,我希望你幸福。”女神的声音再次响起,细细听来,竟饱含着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无奈,“但你要记得,只有你真心想要守护甚至拯救某样东西时,才能将七弦琴的第七弦……”
“我知道。”他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话,微扬的唇线亘如远山,“我会用我的一切去守护她。”
又是一阵空荡荡的寂静。
彩绘高大的玻璃窗折落下迷离的光晕,昼音的影子在身后绵绵拉长。
“如果……”只是轻轻的两个字,却足以传达出女神话中浓浓的犹豫。
昼音抬起头,微微挑眉,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
“……没什么。”纤细的声线中揉进了微妙的笑意,女神像周身的光芒在渐渐淡去,“孩子,愿神祈能够庇佑你。”
当天边最后一抹余晖散尽,昼音缓缓地踏下神殿的阶梯。
远远地,城门关闭的号角声响彻云端。
无论有多晚,他都会回到她的身边去。
将银色的七弦琴紧抱在怀中,昼音的眼底,蕴埋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唇边的笑意,如绛红的彩云,柔和地弥漫了整个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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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屋子里弥漫着花茶的清香,四个少年少女围坐在厨房的小桌子上,氛围其乐融融。
“真的吗?国王陛下真的这么说?”听着洛棠的叙述,葵纱险些被杯中的花茶烫了嘴,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千真万确。”洛棠眼含笑意地点了点头,“要不是陛下及时派来的传令兵,再打下去恐怕真会损失惨重两败俱伤。”
“其实那些盗贼的心地都不坏,只是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这样看来,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葵纱笑吟吟地叹道,“国王陛下真是英明。”
“国王陛下让传令兵来告知为盗贼们安排正当职业……”百姬抚着下巴,疑惑地皱着眉头,“盗贼们都桀骜不驯,哪有可能这么容易就服从安排呢?”
“盗贼也有家人,也渴望一份安定的生活。”洛棠慢慢地端起桌上的花茶,轻轻地闻着那清淡的香气,“没有哪个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也没有人愿意每天过着躲避逃亡和胆战心惊的日子,一份稳定的工作不是比什么都还要诱惑他们吗?!”
“说得有道理。”葵纱赞同地点了点头,“而且国王陛下的慈祥和英明,想必连盗贼都有所耳闻,否则不会这么容易就达成共识。”
“那当初派出骑士队岂不是多此一举?”百姬依旧无法完全明白。
“傻瓜,陛下要面对和解决的可是实力相当不错的盗贼团,如果我们国家的兵力不够强盛,骑士不够英勇善战,哪能让盗贼们心服口服地为国家出力,这就叫先给病后给药。”葵纱拍了拍百姬的脑袋。
洛棠对葵纱投去赞许的柔和目光,正巧碰上葵纱转回头来,与他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他随即故意板起了脸道:“不过你下次再也没机会了,打死我也不会再带你去打仗。”
“我真的太小看战争了,这种事也只有亲身经历才知道。”葵纱叹了口气,“没想到出征时那么风光地接受人民的喝彩,在战场上却要拼了命地去战斗,否则……”
她尾音一颤,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昼音随即将手轻轻地落在她的肩上,仿佛想给她安心的力量。
“花痴,只要没有你拖后腿,我挥剑挥得比什么都顺手。”洛棠极力地说服自己去忽略那只手,将目光调向别处。
可恶,每次都是这样,他越是急越是在意,葵纱就越是维护昼音,他再咄咄逼人的话,是不是显得太小气?
他是她十多年的青梅竹马,可昼音只是认识不久的流浪者,连身份都还未明确……难道在她的心目中,那家伙比自己还来得重要吗?
越想眉头皱得越厉害,洛棠浑然不觉自己已将茶杯握得越来越紧,薄薄的细瓷杯“啪”地在他的手中裂开,滚烫的茶水忽地烫红了他的手心。
“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还未等洛棠出声喊疼,葵纱便已经大惊小怪地站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拉起他,将他往小厨房的水池旁推去。
她白皙的手迅速拧开水龙头,拉着他的手伸到龙头下。沁凉的自来水沐过他通红的手心,灼热的痛感顿时缓解许多。
洛棠怔怔地看着他的大手被她一双小手轻握着,竟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天她意外地在马上吻了他的脸庞。当那个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重现时,他的大脑神经顿时宣告短路,手心的灼热渐渐消失,脸上却开始红热得媲美煮熟的番茄。
“好点了……吗?”葵纱只专注于他手心的烫伤,一边问着一边抬起头,不经意地撞进他灼热的目光里。
他的眼神让她的话语卡在唇边,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表情。
那种眼神……好像要把她吃下去,却又带着一点点羞涩和柔情。
葵纱倏地丢开了他的手,猛地低下头去,任由自来水还在哗哗地流着,本应该一片空白的脑海,却硬是挤进了那天她不小心吻了他脸颊的画面……
洛棠缓缓闭上双眼,不着痕迹地深深地呼吸,这才让他缺氧的大脑重新找回了一点理性,他默默地抬手关上水龙头,拿起桌上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心,看葵纱依旧低头不语,正想尴尬地出声说些什么,百姬的声音却如救世主一般地插了进来。
“喂,你们俩私奔啦?搞什么东西搞这么久?”百姬探头进来,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我要昼音弹琴唱歌给我们听,快去客厅坐着吧。”
“呃,我这就去。”葵纱抬起手捂了捂灼热的脸颊,逃命一般地从小厨房溜了出去。
洛棠还呆在原地,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表情很是滑稽。
“……你们怪怪的哦。”古灵精怪的百姬还是看出了端倪,她揶揄地挑着眉,用肘部轻轻戳了戳洛棠的手臂,“喂,是不是因为昼音来了,所以猴急了?”
洛棠才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猛地一红。百姬不饶人地再次开口道:“不过不可以因为这样就对我姐姐霸王硬上弓哦,不然我可对你不客气。”
她丢下这句话,坏笑着跑出小厨房,很不厚道地把洛棠一个人丢在小厨房石化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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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葵纱理所当然地失眠了。
她看了看身边睡得正熟的百姬,懊恼地敲了敲自己依旧很清醒的脑袋,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披上一件外套,悄悄地推开了房门,缓步走到屋外。
小花园里落满了一地的月光,偶尔有微凉的夜风吹过,草叶上的夜露晃悠悠地坠进泥土里,感觉格外的静谧宁逸。
葵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刹那间满心都是沁甜的凉意。她惬意地眯了眯眼,看着满园盛开的花草,心裏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她小心地走到一株开得正旺的木春菊旁,蹲下身子,抬起手轻轻地点了点它娇嫩洁白的花瓣。
果然,还是和花儿待在一起的时候,才是最安心最放松的时候。
“少女心。”
一个如弦音般优美的声音插|进了她的思绪,葵纱吓了一跳,连忙抬起头来,发现昼音正站在她的身边。
星子的光芒落满了她的眼瞳,连同他金色的长发和湛蓝的眸子一起,定格成她记忆中最美的画面。
“抱歉,吓到你了。”昼音见葵纱刷地站起身来愣愣地盯着自己,立刻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
“呃,没有没有,只不过是惊讶而已。”葵纱摆了摆手,随即也笑了起来,“昼音也睡不着觉吗?”
昼音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抿唇,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
“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少女心?”葵纱想起方才他说过的话来。
“嗯,木春菊的花语,就是少女心。”昼音点了点头,蹲下身来,学着刚才葵纱的样子,用指腹轻轻碰触木春菊的花瓣,“木春菊的花瓣多,通常是被女孩当做用来占卜的工具。”
“啊。”葵纱恍然大悟地做出一手拿花,一手摘去花瓣的样子,口里还念念有词道,“他爱我,他不爱我,他爱我,他不爱我……是这样的吧?”
看着她俏皮的样子,昼音也不禁莞尔。
“你睡不着,有心事吗?”他没有忽略她白天回到客厅之后脸上那一抹不正常的绯红。
葵纱的笑僵在脸上,傻气地抬起手挠了挠头:“看得出来吗?”
“你喜欢洛棠吗?”昼音缓缓地眨了眨眼,眼底埋下深邃的情感,即使是细看,也不易察觉。
他不害怕她的回答。
上一世的她过早地离开了他,这一世,他只希望能够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看她笑,看她生活,看她像每个普通女孩一样坠入爱河,看她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这样,就够了。
“什么喜欢……没有的事!”葵纱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理所当然地迅速否定掉每个可能性,但却依旧抑制不住那些爬上脸庞的红晕。
她低头绞着手指,低声嘟囔着一些没有人听得懂的话。
昼音没有注意她的回答,只是将目光放得更加悠长,缓缓地摸出怀里的七弦琴来。
“唱一首歌给你听吧。”昼音的笑如同温润的月华,他坐在花园的藤秋千上,十指缓缓抚动琴弦。
“就唱上一次在洞窟里唱过的那首。”葵纱收起了方才的羞涩尴尬,兴奋地一路小跑来到他的身边坐下,抱着膝盖,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虽然调子有点忧伤,但是听起来很安心,整个人就想身在一间满是羽毛的屋子里一样。”
昼音微微一笑,启开唇瓣。
<small>澄净湖的河水,吟唱着诗人伤悲。</small>
<small>古老的城堡,公主为等待爱而安睡。</small>
<small>天使不再降临的经纬,</small>
<small>盛开河畔彼岸的蔷薇,</small>
<small>爱情的芬芳叫人心醉。</small>
<small>回忆的长梦里,是你如樱草般弯弯的眉。</small>
<small>天涯的罅隙里,是白鸢尾的种子随风吹。</small>
<small>木瑾花未至花期,凤凰鸟一去未归。</small>
<small>何时回,何时回。</small>
<small>我的梦中天使,你是否听见。</small>
<small>如果我唱出童谣的结尾,那是因为我想起你是谁。</small>
<small>我的梦中天使,你是否看见。</small>
<small>如果我不小心流下一滴泪水,那是因为我不愿意忘记你是谁。</small>
少女的头轻轻地落在少年的肩上。
她睡得香甜,唇角可爱地弯起,仿佛等待着她的,是一个任何人都描绘不来的美丽梦境。
昼音用披风轻裹住她,小心地抱起她的身体,踏着一地的月光,向小屋里缓步走去。
光影交错间,他附身轻吻她的额头。
——我的梦中天使,你是否梦见,上一世曾经在你面前展露笑颜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