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伊塔的意见呢?”国王眯着眼睛在众骑士中寻找着他乘龙快婿的身影。
“兰伊塔队长已经接到了快报,但眼下还没赶过来,想必还在和二公主殿下依依惜别呢。”一个大胆的骑士打趣地说道,随即便引来了一阵善意的哄笑声,令现场的气氛轻松不少。
“那么,洛棠呢?”国王一直对这个年轻勇敢的骑士另眼相看,“你觉得这样如何?”
洛棠低垂着头站在狄亚斯的身边,眼神空洞,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狄亚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随即便抬头说道:“他的年纪尚轻,经验不足,应付精锐部队也许还有些吃力,这次的征战就不要算上洛棠的这支小分队了。”
“不。”洛棠的眼里忽地有了精光,他抬眸,脸上的表情与方才判若两人,“我要去,请国王陛下允许我所在的分队出征。兰伊塔队长才刚新婚,相信公主也不愿意这么快就离开自己的丈夫。”
“洛棠。”平日里始终不动声色的狄亚斯此刻也微微皱起了眉,开口提醒他“这个决定是错误的”。
“国王陛下!”洛棠丝毫没有理会狄亚斯的劝戒,上前一步单膝跪地,似在表明自己的决心,“请陛下允许我带领分队出征!”
狄亚斯暗暗握拳。如果这个时候兰伊塔在场,必定能阻止他荒唐的举动,可惜兰伊塔依旧迟迟未出现,实在不像他的作风。
“好。”国王陛下倒是没有多想,也没发现洛棠的异状,也许他也在为新婚的二公主考虑,便捋着胡须点头赞道,“果然是初生牛犊,有这个勇气很好,这一次就派你和狄亚斯两人带队出征,你的锐气加上狄亚斯的沉稳,应该不会有什么差错!”
“遵命!国王陛下!”洛棠嘹亮清朗的声音里暗含不易察觉的脆弱和空洞,细细看去,他的眸子里竟是暗不见底的决绝。
他以为一直等,她就会来。
他以为,在她的心裏,他会比其他的东西或人更重要。
但是,为什么当他从沐浴着月华到被朝阳的光线笼罩、当他的心在一点点地麻木冰冷而死掉时,她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他放弃她了,真的放弃她了。
此刻他的生命必须被另外一种东西所填满,他要上战场,要杀敌,要用身体的疲累摧毁自己的精神,摧毁所有一切想念她的动机。
出征的命令敲定,他整装待发。
最爱的,便是最伤人的。
就从明天开始,将对她的爱恋和所有回忆,慢慢沿路丢弃。
但……还有一样东西……
那是他对她最后的思念……就让他,最后一次,亲手将自己爱过她的心,交给她。
无论,她是否会再次遗弃。
<p/><h3 class="center">5</h3>
昏迷,高烧,说胡话。
如果没有梨贝卡的帮助,百姬简直不知道该怎么一个人面对生着重病的葵纱。看着梨贝卡熟练地为葵纱换毛巾,她只有一遍又一遍地跺脚叹气,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
“医者不是说了吗,吃了药等退烧睡几天就没事了,只是普通的感冒发烧,没有大碍的。”梨贝卡端起装满了凉水的盆子站起身来,“以前我们生病没有药治,蒙头睡一觉,现在不照样活蹦乱跳的。”
“可是,都已经两天了。”百姬急得五官皱成一团,“我做了好多补身体、恢复元气的食物,姐姐连醒都没醒过来,这么多天不吃饭哪受得了啊。”
“把东西拿来给我吃吧。”梨贝卡走到盥洗池边倒掉了水,重新接了一盆,“好在狄亚斯从兰伊塔那里知道了情况,及时通知我,否则家里病了两个,你一个人肯定搞不定。”
“梨贝卡,这次真的谢谢你。”百姬诚恳地向她道谢。
“客气什么,对了。”梨贝卡将水盆放下,略微沉吟了一下,“我昨天早上过来的时候,发现门口有一个小箱子,不知道是谁放在那的,我帮你带进来了,就放在玄关,你看到了吗?”
“我没注意。”百姬愣了愣,“是邮件吗?”
“不像,没有写地址,只是一个箱子。”梨贝卡摇了摇头。
百姬歪头思索了一下,正准备下楼瞧瞧,梨贝卡的另外一个问题却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昼音怎么样了,需要什么帮忙吗?”
“他也暂时睡着呢,等到醒过来就没事了。”百姬重重地叹了口气,“再次感谢你,梨贝卡。”
“反正我也是闲着无聊。”梨贝卡摆了摆手,“对了,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嗯?”百姬点了点头。
“葵纱……洛棠,还有昼音,他们三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梨贝卡用手指抵住太阳穴,百思不得其解,“连我这么笨的人都看出来了,葵纱跟洛棠明明是互相有意思,但葵纱好像也非常在意昼音……”
听到最后一句,百姬的心头没来由地一闷,随即便摇摇头:“姐姐自己也不怎么跟我说,但是……我似乎也觉得,她两个都很在意。”
“所以说感情的事情是最麻烦的。”梨贝卡也很无奈,摊了摊手。
“你和狄亚斯怎么样了?”百姬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心情稍微轻松起来,“应该相处得不错吧?”
“我说过我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梨贝卡嘴上虽然斩钉截铁地否认,可是表情却次次都成功地出卖了她,“不过那家伙吧……其实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冰冰,怎么说呢……”
看着梨贝卡一副陷入困扰的结巴样子,百姬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这才是沉浸在幸福中的少女。
“对了,瞧我这个笨脑袋!”梨贝卡忽地瞠大了双眸,抬手一拍自己的额头,“洛棠出征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啊?”这几天一直闷头在家里照顾着葵纱和昼音两人的百姬自然对外面发生的事情闻所未闻,“出征?怎么回事,不是才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吗?”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狄亚斯告诉我的时候,他们已经准备出发了。”梨贝卡回忆起当天的情景,“他一再叮嘱我要来你家找到葵纱,似乎是想让她阻止洛棠出征,可是谁知道我一来面对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百姬回想起自己当初六神无主的样子,不禁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那洛棠是因为我姐姐才……”她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
“狄亚斯说洛棠是毛遂自荐带领自己的分队出征的,还用兰伊塔新婚为理由。国王当然马上就批准下来了。”梨贝卡努力地回想狄亚斯说过的话,眉间浮动着淡淡的忧色,“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但是从狄亚斯的表情和语气看来,这场仗不好打,是场硬仗。”
“不会有危险吧?”百姬提高了声调,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再轻快一些,“皇家骑士队所向披靡,这次也一定没有问题。”
“如果是普通的出征那也还好。”梨贝卡略垂下头,“假如洛棠的心态不对,在战场上发挥失常的话……”
也许是留意到百姬越来越差的脸色,梨贝卡连忙转移了话题,暗骂自己嘴笨,哪壶不开提哪壶:“肚子好饿,百姬,我想吃你做的东西了。”
“……我去拿。”百姬也强打起精神微笑了一下,随即便转身下楼。
病床上的葵纱微微地皱着眉头,额间有薄薄的虚汗,梨贝卡拿起毛巾为她揩去汗水。
依旧在发着烧的葵纱低声呢喃,她反覆叫着洛棠的名字,那短短的两个字,却是这样叫人肝肠寸断,牵肠挂肚。就连在昏迷中也念念不忘。
可这名字的主人却不知道,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人,其实也在心心念念着他。
反而渐渐远离。
不知道这颗因为喜欢而伤痕累累的心,到底还会不会有修补完整的那一天。
<p/><h3 class="center">6</h3>
不知不觉就过了一个星期。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葵纱的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也许是因为困扰在心头的事情太多,拖拖拉拉地挨了七八天才算好,期间她总是睡了醒醒了又睡,仿佛是极力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又想是要逃避些什么。
这一天是她第一次完全地清醒过来,纷乱的思绪和痛心的回忆还未来得及回到她的脑海,看着窗外天空中浮动着的白云,闻着清晨空气里恬淡的味道,竟然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她慢慢地起身下床,抬头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小锺——凌晨五点一刻。
百姬蜷卧在卧室左边的小沙发上睡得正香甜,梨贝卡不能天天来陪她照顾葵纱,这些天她的确是累到了。葵纱悄悄地抱起自己的被子,盖在她的身上,随即便轻手轻脚地拉开卧室的门走了出去。
大病初愈,她的步子还稍微有些虚浮,她摇摇晃晃地扶着楼梯的扶手走下楼来,却茫然得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玄关处,一个小小的包裹箱引起了她的注意,葵纱困惑地眨了眨眼睛,向它走了过去。
蹲下身来,她小心地捧起包裹,这才发现上面并没有署名。
花朵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端,比普通的花香还要更浓烈,仿佛是风干之后的思念。
葵纱的双瞳微微一颤,她抬手费力地打开了包裹,裏面的东西立刻让她的双眼不知不觉地蒙上雾气。
看,她就知道他不会这样放过她!
出自于她手的美丽花球安然地躺在箱中,虽然花瓣已经干枯,但依旧绽放着光芒和香气,那支羽箭依旧牢牢地插在花球上,仿佛是在提醒她,他曾经这样倾心地喜欢着她。
也许是被病痛抽去了力气,葵纱不再用力地哭泣。酸涩在心底疯狂地蔓延,她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窒息。
她知道他走了,为了离开她,他毛遂自荐去出征,一肩挑下所有的负担。
生病的一星期,她时常迷迷糊糊地听到百姬和梨贝卡的对话。
她们担心洛棠,担心战事,担心无法度过这次危机。
而她多么希望这些只是她在病中做的一个梦,包括乘风鸟祭奠上她不慎遗落了他的“心”,包括她因为蹩脚的记忆而错过了与他再次相逢的机会……
泪水缓慢地濡湿她的睫毛,脸庞,然后是因为生病而微微有些干裂的双唇。
已经辨不出咸味的泪水,仿佛是他最后一次对她说喜欢。
她是个笨蛋。
她把最重要的东西弄丢了,再也找不回来了,找不回来了……
悄悄地,一股向后的力道覆上她的双肩,葵纱微微发颤的身体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怀抱,虽然这个拥抱的温度不够高,但足以给她慰藉。
原来,他挣扎着醒过来,是听见了她的心在哭泣的声音。
“不要看了。”沙哑但依旧宛若天籁的嗓音在她的耳畔响起,说着全世界只让她一个人听见的话,“如果会让你流泪的话,就忘掉他。”
“……我忘不掉,我伤他那么重。”葵纱的声音平静,眼泪依旧顺着脸颊流淌,她语无伦次地说着,“全部都是我的错,但我不想跟他道歉,因为我知道他想听到的不是道歉……可是即使道歉千百万次,他大概也不会原谅我了吧……”
她欠他的,何止是一声道歉。
所以他心如死灰。
“是我的错。”昼音抱住她的手臂愈发收紧,仿佛是害怕她随时会离去,“是我以为我可以看着你幸福,是我自以为是……”
因为看见她即将走向别人的怀抱,所以才承受不住她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回忆。所以他痛彻心扉,崩断了属于回忆的六弦,分走了她的关注。
“昼音,到底要怎么办。”葵纱空洞而茫然的眼神,即使背对着他,他也能感觉到,“为什么总是有重要的人一个一个地离开我的身边,我却什么事都不能做……”
“你知道吗?”昼音淡淡地截断她的话,抱住她的双手渐渐有了炙热的温度,“有一个人,我已经等候了她一百年。”
他的声音里有不易察觉的波澜,这是不安的涟漪,他准备将自己的心全部剖白,让那一百年的挣扎不再是一个人的秘密。
让她选择,是否丢弃。
“也许对一个普通人来说,一百年便是永远。”昼音嗓音沙哑,“我已经等了你一百年,不离不弃,不在乎再继续延续一个永远。”
“葵纱……或者说,弥娅,我不会离开你。”
他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伴随着血液快速的流动,让他觉得微微有些头晕目眩。
“我就是……弥娅?”葵纱怔怔地呢喃,“……是弥娅的转世吗?”
“嗯。”他低低地应道。
她有权利知道,他对她的好,到底是因为什么。
“这么说,你一开始接近我,保护我,这样一直陪在我身边……都是因为,我曾经是弥娅的关系吗?”她的声音轻轻的,听不清话语中的情绪。
她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到她说话时的表情。
是更加痛苦,是更加绝望,还是……
“昼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她轻唤自己的名字。
抱着她的手臂再次紧了紧,告诉她,他在。
一直都在。
葵纱的唇边挽起酸涩的笑:“我很笨,很容易不知不觉就伤了人,永远分不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永远优柔寡断拿不定主意……即使这样你也不会离开我吗?”
“哪怕你恨我,我也会一直陪着那个恨我的你。”昼音许下誓言,如远山之雪亘古不变,“葵纱,让我陪在你的身边。”
“我只会给人添麻烦……”
“没关系。”
“我很笨。”
“没关系。”
“我也许不懂得什么叫爱人。”
“没关系。”
“我的心裏……也许会一直有那个人。”
“……没关系。”
……
“我很感谢弥娅。”葵纱的唇角缓慢地挽起一个笑,“感谢她让你留在我的身边,这样不离不弃……”
她这样的话语让昼音悄悄地皱起眉头。
是该点头,还是该否认?
是肯定她是自己延续的爱恋,还是该摇头说她独一无二。
昼音闭上双眼,默默地选择了安静不语。
两人静静地相拥着。
葵纱的眼泪轻轻地滴落在他的后襟,她哽咽着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
一遍又一遍地催眠自己……
他是对索朗小城来说很重要的人,是必须好好地活下去的人,是必须依赖她的陪伴的人……
就这样吧,属于她和洛棠的幸福已经与她擦肩而过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
破晓。
天边漏出一抹金灿灿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