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唐泛从吏部衙门里出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脚下走路都轻快了几分,眼看时辰还早,他就拐了个方向,没有朝家里走,而是前往北镇抚司。
自从隋州升职,他就没有来过这裏了,以往松松垮垮的门禁,现在都严格了不少,当值的人并不认识他,见一个六品文官跑到这裏来,都有些奇怪,就把他拦下来,听说他要见隋州,表情就更古怪了。
“你是何人?找镇抚使大人有何贵干?”值守的锦衣衞盘问道,态度有些不是很好,要不是唐泛穿着官服,他都怀疑对方是没事上门来寻自己开心的了。
这也难怪他会这么想。
文官大都爱惜羽毛爱惜名声,一般上门,都是不情不愿被“请”过来的,很少有像唐泛这种自觉自愿找上门的。
唐泛道:“本人唐泛,是你家镇抚使的朋友,劳烦通传一声,若他已经下衙了,就请他出来一趟。”
严格来说,隋州现在还不能被称为镇抚使,因为他只是暂代这个职位,但是官场上历来都会把人往高里抬,像副千户,别人直接就称呼千户,去掉副字,听的人也舒心爽快。
当值的人怀疑地看了他一眼,打从心底不相信像自家新任北镇抚使那样的人居然会有朋友,再说这人的品级也低,心想该不会是此人随口胡夸想要高攀镇抚使的罢?
唐泛看出他的疑虑,便笑道:“劳烦这位兄台通禀一声,他若不见,我就打道回府。”
对方倒也不是故意刁难,只是近来规矩严格了许多,若是贸贸然进去打扰,而眼前这人的分量又不是那么重的话,搞不好自己就要挨板子了。
所以那人板着脸道:“镇抚使大人有要事在身,你改日再来罢!”
唐泛喔了一声:“那我就问一句,他是还在里头,还是已经回家了?”
对方道:“还在里头。”
唐泛点点头:“那我就在这裏等他罢。”
说罢直接一撩官袍,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又从怀里摸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当值的锦衣衞一瞪眼:“北镇抚司门口,岂容放肆!”
开什么玩笑,威名赫赫铁血无情的被镇抚司门前坐了一个看书的人,怎么都让人害怕不起来了好不好?
唐泛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让你通报你又不肯,我在这裏看书等人,总不会碍着你的事了罢,再说我也没有堵着大门口啊,这不就在边上沾了沾屁股呢!”
值守的那人无语了,还想说点什么,同样守在门口的同伴朝他使了个眼色,凑过来小声道:“你傻不傻,进去通报一声又怎么样,如果他是镇抚使的朋友,咱们也不得罪人,如果不是,正好把他给赶出去!”
那人白了他一眼:“你可真能说,那你自己怎么不去?”
同伴嘿嘿一笑:“去就去,待会我得了镇抚使的夸赞,你可别眼热!”
那人很是不信,结果同伴一转身,还真就进去通报了。
没过一会儿,他就看见同伴从里头匆匆出来,对着唐泛笑容满面道:“这位大人,镇抚使现在正忙着,不过他请您先进去等他!”
他张大了嘴巴,看着同伴殷勤地将唐泛引进去,好一会儿才折返回来,连忙问道:“这人谁啊?”
同伴道:“镇抚使的好友啊,你不认识?他刚才也说了,叫唐泛,听说他还借住在镇抚使家里的。”
那人倒抽了口凉气:“交情这么好?”
同伴道:“那可不?”
那人顿足郁闷道:“你怎么不早说!”
同伴嘲笑:“怪你自己眼拙,我都提醒过你了,你还不去通报,到时候镇抚使要是怪罪下来,我总不能被你害得一起被训斥罢!”
那人郁闷无语,心想自己又错过了一次在老大面前露脸的机会。
先不管那两个锦衣衞是如何想的,唐泛在那当值的人的指引下来到校场,还没看见人影,就听见远远传来一片喊杀声,等到近前一看,才发现原来校场上正在比武。
场地中央两条人影忽起忽落,刀光纵横交错,拼的不是令人耳眩目迷的花哨招式,而是毫不留情招招致命的杀招,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人可不正是隋州么!
他与另一人在场中比拼,边上又围了一圈人,个个都在起哄叫好。
唐泛扫了一圈,在人群中发现薛凌的身影,便走过去,冷不防往人家肩膀上一拍。
薛凌吓了一跳,正待发怒,回过神一看,却是转怒为喜:“你怎么来了?”
唐泛嘿嘿一笑:“闲人一个,四处闲逛来着,你们这是在比试?怎么连镇抚使都要上场了?”
薛凌笑道:“先前大哥定了个规矩,每月月底都要举行比试,比试者可以向任何人发起挑战,最后赢的人有重赏。许多人先前被大哥训得狠,就都憋着一股气,对他下战书,结果一个个全都被大哥打趴下了,嘿嘿嘿,那些人还不知道大哥的厉害,我能不知道?我老薛就不去自找没趣!”
说话间,场上已经分出了胜负,与隋州比试的那个人原以为觑准对方的空子,提着绣春刀便从后面扫过去,企图来个偷袭,没想到对方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在半空翻了个身,将对手踹飞出去,在自己身体堪堪摔在地上的时候,藉着着地的力道,一个鲤鱼打挺重又稳稳站立在地。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利落之极,又充满力量的美感,围观的人纷纷叫好,喝彩声此起彼伏!
站在场中的隋州仅着一条长裤,上半身赤|裸着,汗水顺着额头和脖颈各处流下来,又滑落在身上,浑身湿淋淋的,隆起的肌肉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看得出这般健硕身材同样也是日日不辍刻苦磨练而来,并不因骤然身居高位便有丝毫懈怠。
他盯着被自己踢翻在地的对手,反手将手中绣春刀插在地上,冷冷道:“不服再来。”
此时隋州已经全副心神悉数沉浸在打斗之中,对他来说没有切磋与决斗之分,既然已经上了场,就要全力以赴,认真对待,这既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被他盯住的对手感觉自己如同被一头凶猛的野兽锁住了身形一般,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再也激不起任何战意了,连忙收了刀,拱手道:“不来了!不来了!大人身手高强,属下甘拜下风!”
周围的人一阵哄笑,这人本已连续两个月都打赢北镇抚司内所有的人,估计他自己也有些得意,便提出向隋州挑战,先前已经有不少人被隋州打败过,他以为自己肯定会是例外的那一个,没想到最后还是认输收场,实在有点狼狈。
对方一认输,隋州周身凌厉的气势倏地柔和下来,他走过去,亲手将那下属拉了起来,又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已经很不错了,袁大人有意让我们与京营来一场切磋,以鼓舞士气,届时为我们北镇抚司争光就全靠你了!”
那下属原本还有些讪讪,一听这句话,立时又有些心潮纷涌起来,激动道:“大人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一定不给我们北镇抚司丢脸的!”
这一番又打又拉的手段,真是令人不得不服气。
唐泛负着手,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场面,并没有急着上前,等隋州激励完下属,宣布结束,众人四散之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走过去:“镇抚使好大威风啊,看来正位指日可待了!”
隋州不是没有注意到唐泛,只是之前不方便说话,此时人皆散尽,唯有他笑吟吟地瞧着自己,想到自己如今上身未着寸缕,冷脸反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你怎么找到这裏来了?若无急事,且等我沐浴更衣。”
唐泛笑道:“你自换去,我也不急,今儿个请你吃饭,仙客楼,去不去?”
隋州本是往后头置换衣物的屋子走,闻言不由停住脚步,扬起眉头:“哪来的钱?”
唐大人现在财务不自由了,每月自己花一半,由隋州保管一半,为的就是防止他大手大脚乱花钱,自己手头的那一半用完就没了,若是要花保管在隋州那里的钱,基本没门。
唐泛哈哈一笑:“天上掉下来的!”
见他卖关子不说,隋州也不着急,自去洗澡换了衣裳,这才在他自己的值房里找到正在品茗的唐泛。
“走走走,吃饭去!”唐泛见他来了,起身道。
隋州先是摇摇头,而后又问:“你这是升官了?”
唐泛早就料到他能猜到,闻言也不惊讶,爽快地点点头:“对!”
隋州:“什么职位?”
唐泛:“刑部河南清吏司郎中,先母诰赠五品安人,另赐银一百两。”
以上三项,就算是对唐泛在东宫案与孩童拐卖案中优异表现的迟来封赏了。
隋州眉头一动,顿时舒展开来,嘴角也微微扬起:“这倒是好事,确实值得庆祝一番!”
唐泛笑道:“我虽然不强求一定要高官厚禄,但是做了事,得到应有的回报,也算是一件高兴事,这回你总不会不让我请饭了罢?”
隋州点点头,却道:“不必去外头吃了,明天让阿冬多买些食材,我在家里头下厨罢。”
唐泛一听,两只眼睛登时闪闪发亮,隋州可以保证他绝对看见了那双眼睛里露出来的光芒,不由啼笑皆非:“你喜欢我做的饭菜多过于仙客楼的?”
唐泛嘿嘿地笑,飘逸文雅之风范顿时荡然无存:“那是自然,隋广川亲手做出来的菜肴,岂能比仙客楼出品的差?”
他毫不吝啬的夸奖令隋州禁不住嘴角上扬弧度又大了一些。
一家之主心情好,另外两个人自然就有福了。
当天晚上隋州难得下厨,亲手做了鱼香肉丝,糖醋小排,红烧狮子头,阿冬也包了唐泛念念不忘的鸡毛菜饺子,再加上一盅在红泥小火垆上煨过的青梅酒——因为阿冬年纪小,被获准喝的也就这种酸酸甜甜的酒了。
开饭前,阿冬先给唐泛隋州二人满上酒,又主动端起杯子,对他们道:“恭喜大哥升官,恭喜隋大哥升官!”
二人自然笑着一饮而尽,唐泛这才道:“其实三年京察未满,论理说我还没到升迁的时候,只是刑部河南清吏司周郎中急病殁了,那边正好空出一个位置,这才让我先去递补上。”
隋州颔首:“官场上素来僧多粥少,你那衙门虽然算不上肥差,但好不容易空出一个位置来,肯定也有很多人抢破头,你指不定是夺了谁的饭碗,少不了被人眼红嫉妒,刚去的时候还是小心些好。”
其实也用不着他嘱咐,唐泛这人看着洒脱,实则并不缺乏圆滑谨慎,但好友一番好意,他自然是要心领的,便郑重答应下来。
阿冬好奇道:“大哥,那你现在是几品啊?”
唐泛道:“我先前是从六品,如今是正五品,算是升了一级半。”
阿冬喜滋滋道:“等再过几年,大哥估计就能做到一品了罢?”
唐泛没好气:“你当皇帝是我爹,大明官场是我家开的啊!”
阿冬捂着嘴笑:“你想让皇帝当你爹,皇帝还不乐意呢!”
唐泛心想,老子要是有这么个爹,那得多悲催!
一面举起手作势要揍她,阿冬自从被绑架回来之后,越发努力用心跟着隋州学功夫,唐泛哪里打得到她,只能干瞪眼了。
等唐泛交接好顺天府那边的差事,去刑部报到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初夏时节了。
这一年,是成化十五年。
结果刚进刑部没两天,唐泛就发现,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被孤立了。
上任之日,唐泛照例要先去拜见尚书和两位侍郎。
不过张尚书今日有事不在,唐泛扑了个空,只能先去拜会两位侍郎。
刑部左侍郎梁文华对唐泛的态度有些奇怪,面对唐泛的自我介绍和见礼,他只是眯了眯眼,慢条斯理地问:“听说你先前是在顺天府任职?”
唐泛应是。
梁侍郎就道:“顺天府虽掌管京畿治安,说到底还是地方官府,跟刑部是没法比的,你来了刑部,就要好生适应,可别将顺天府的小家子气带到这裏来才是,六部毕竟是六部,顺天府是没法比的!”
唐泛心裏有些奇怪,不明白对方这种阴阳怪气的态度从何而来,照理说两人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面,更谈不上什么恩怨,结果梁文华倒好,一见面就来了个下马威,活像自己欠他多少钱似的。
虽然如是想,但他面上依旧恭谨:“谨遵部堂教诲。”
梁侍郎说了一大堆教训的话,但眼见唐泛跟个木头人似的杵在那里,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毕恭毕敬,心裏也觉得没趣,就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唐泛便又去了右侍郎的值房。
刑部右侍郎彭逸春上个月刚过六十五岁的生辰,他身体不大好,已经处于半退休的年纪,像他这种情况,再往上升的机会不太大了,所以跟部里其他人都没什么竞争冲突,他见了唐泛便东拉西扯,一番勉励,虽说没什么重点,全是废话,但好歹表明了自己和善的态度,不负好好先生的美名。
唐泛见他好说话,就顺道请教:“彭部堂,下官与梁部堂从前既未相识,更谈不上旧怨,可我方才去拜见他的时候,他言语之间却颇为冷淡,令我好生不解,不知梁部堂是否遇到了什么不爽心的事,又或是下官不经意得罪了他?”
彭侍郎呵呵一笑:“梁侍郎想来是最近心情有些不顺罢,你不要担心,过几天就没事了。”
唐泛何其聪明,立马就从他的话里听出端倪:“看来梁侍郎心情不顺是与下官有关了?”
彭侍郎想了想,终是对他道:“梁侍郎有个门生,如今正在刑部员外郎的位置上,这次河南清吏司空了个位置出来,他本是属意自己的学生……”
唐泛明白了,敢情自己成了半路冒出来的程咬金,抢了别人原本想顶上的位置,别人自然就看他不爽了。
知道了真相,唐泛也无可奈何。
官职就那么几个,想升官的人却那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占了位置,别人就只能眼馋,当然会看你不顺眼,除非你肯把位置让出来。问题是谁愿意?
彭侍郎见他露出无奈的表情,便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好好干便是了。”
对这位一团和气的老先生,唐泛还是很尊敬的,闻言连忙应声受教。
见完两位侍郎,他又回到各清吏司所在的院落,刑部清吏司按照大明十三省来划分,共有十三个清吏司,唐泛身为后进,自然要主动去拜访各位同僚前辈。
对于这位年轻的同僚,大部分人表现得平平淡淡,甚至有些疏离客气,令唐泛好生没趣。
不过从彭逸春口中得知来龙去脉之后,他也能够理解别人这种态度了。
因为朝中有些风声,据说张蓥再过不久就要递补入阁,到时候自然要让出尚书之位,而两位侍郎里头,彭侍郎又年高多病,理所当然地,那位看唐泛不顺眼的梁侍郎,十拿九稳就会成为下任刑部尚书的人选。
在官场上混,哪个不是见风使舵的人物?
唐泛一来就占了下任尚书大人门生的位置,惹得梁侍郎老大不高兴,加上唐泛在刑部又没有一点根基,在疏远一位五品郎中和得罪一位正三品侍郎之间,大家会怎么选?
想都不用想啊!
这时候谁跟唐泛亲近,那不就等于没把梁侍郎放在眼里吗?
所以唐泛拜访其它十二个省份的清吏司,得到的都是差不多的态度。
当然,谁也不会表现得太过露骨,但也没有过分热情,都是客气矜持,疏离有礼地寒暄,让你浑身说不出地别扭,偏又挑不出什么毛病。
唯一例外的是江西清吏司的郎中陆同光,这位老兄和彭侍郎一样是个厚道人,见唐泛好像还懵懵懂懂不知个中缘由,便委婉地告诉了他,还拐弯抹角地暗示他,梁侍郎不是一个胸襟开阔的人,建议他最好找个时间去给梁侍郎道个歉,免得梁侍郎怀恨在心,以后唐泛就要经常穿小鞋了。
唐泛谢过陆同光的好意,但对他的建议却装作听不懂,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这个官职也不是自己求来的,是吏部分配的,梁侍郎不敢去找吏部的人算账,就把气撒到自己头上来,实在莫名其妙,做人当官确实常常要妥协,但也不能退到没边了,这样只会让人欺负到死。
再说了,梁文华既然心胸狭窄,那么自己就算是去斟茶道歉,把错全揽自己身上,人家该记恨的还是照样会记恨。
陆同光见唐泛不肯听他的话,心中叹息一声,暗道年轻人还是过于骄傲气盛,总有一天吃了大亏之后才会认清现实,便也不再劝,而是本着结个善缘的心理,给唐泛说起各清吏司的一些琐事来。
他总归是个热心人,还主动指点唐泛:“你初到清吏司,与司中下属都不甚熟悉,尤其是那些不入品的司员皂隶,虽说地位卑微,可也是这些人最会偷奸耍滑,你若想要指使得动他们,不妨先请他们吃个饭,彼此联络联络感情,也好趁机了解一下情况,免得遇事都被蒙在鼓里。”
唐泛谢过他的指点,又试探问道:“我在没进刑部之前,听说各清吏司每月都有聚餐,彼此轮流做东,此事是真是假?不怕陆兄笑话,我虽然父母早亡,但一个人平日开销也不在少数,若是有这规矩,我也好早些去借点钱,免得到时候拿不出钱请客。”
陆同光点点头:“确实有这规矩,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咱们去的地方都不是仙客楼那种大饭庄,只是普通小饭馆罢了,而且用的也不是大家的俸禄。”
唐泛就很诧异:“那钱从何来?”
两人交浅言深,陆同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跟他实话实说。
原来这刑部跟唐泛想象的不太一样,虽说是冷衙门,但也不是一点油水都没有,像一些大案要案,只要不是跟谋反有关的大案要案,一般呈到刑部来,刑部就可以自己决定的,这其中就有可以商榷的空间了。
比如说判流放,三百里和三千里肯定是不一样的,判杖责,杖十跟杖一百肯定更不一样,是轻是重,都由刑部说了算。许多罪名,大明律上只有笼统的规定,如果碰上有人疏通活动的,判轻一点也无妨。
但这也要看地区的,像浙江啊,湖广啊,江西啊,这些都属于比较富庶的省份,有钱人多,能够拿钱疏通的也多,像唐泛所在的河南啊,贵州啊,云南等等,油水就要少得多。
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规矩了,所以各清吏司轮流做东聚餐,其实就是那些富庶一点的清吏司拿出一部分油水来请客,免得其它清吏司看着眼红,跑去告发自己,到时候鱼死网破,大家都没得玩。
见唐泛恍然大悟,陆同光就道:“你也无需担心,大家都知道河南清吏司没什么油水,不会强要你请客的,不过你初来乍到,若是要与其他人处好关系,最好还是别吝啬那点银钱,你要是担心请客的钱不够,我这裏还有点……”
唐泛总算见识到他的厚道了,连忙笑道:“不用不用,我就问问,多谢老哥的好意,请一顿饭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当是每个月都要请呢!”
这一来一往,两人的关系立时亲近了不少。
陆同光失笑:“这怎么可能,这个请法,就是部堂大人们也请不起啊!”
唐泛道:“那敢问老哥,本月月底该由谁做东?”
陆同光捻着胡须:“按照规矩,应该轮到我了。”
唐泛也笑:“那敢情巧了,这样罢,我与老哥打个商量,插个队,这个月底就先由我来请如何?”
陆同光也好说话,就点点头道:“也好,反正你刚上任,确实也可借由聚餐来熟悉同僚,联络感情,不过订地点的时候你且注意,不必订那些大饭庄,大酒楼,订些物美价廉的小饭馆也就可以了,否则你若开了个头,后面的人都会怨你了。”
这是良心建议,唐泛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连忙受教道:“那可要请上几位部堂?”
陆同光摇头:“不用,几位部堂爱惜羽毛,不会与我等混在一起,单是请上各司郎中和员外郎便可。”
唐泛又问:“主事也不必请吗?”
员外郎是郎中的副手,主事则是再下一级,品级是正六品,每个司都是各一人。
陆同光又摇头:“不用,就郎中和员外郎。”
这裏头都是有讲究的,在陆同光这种一司长官眼里,主事属于打下手的,虽然有品级,但不必过于亲近,否则便混淆了主次,会让人瞧不起。
如此看来,六部的规矩又比顺天府要森严一些,如果是在顺天府请客吃饭,唐泛一般都会将老王那样的巡捕班头一并叫上,以示上下同心。
看来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规矩,唐泛记下了这些细节,又与陆同光聊了几句,就准备告辞离去,说起来,他到现在还没到过自己的地盘,见过自己那些下属呢,自然要回去认个脸熟。
结果陆同光叫住了他:“润青老弟,有件事,得先给你说一声。”
唐泛见他如此郑重,感觉有点不妙:“陆老哥但讲无妨。”
陆同光道:“你如今那位副手,员外郎尹元化,就是梁侍郎的门生,本来准备顶替你位置的那个人。”
唐泛:“……”
带着陆同光透露给他的这个噩耗,唐泛终于来到自己的值房。
这裏跟其它各司值房都没什么区别,稍微不同的也就是里头的摆设,原先是有不少花花草草的,可见他的前任周郎中是个喜爱栽花种草之人,只可惜主人一走,下属又不知道新上司是个什么爱好,这些花草就被移走放到了廊下,都快枯萎了。
唐泛一走入值房,便见有人正准备从里头搬出一盆芍药。
他见了唐泛,连忙将花盆放下,行礼道:“下官河南清吏司主事戴宏明,拜见大人!”
唐泛让他免礼,问:“这些花是前任周郎中留下的吗?”
戴宏明应是,前任主官是病死的,照说许多人都有点忌讳,新官上任,这裏头的东西都是要让人重新置换的,他见那些皂隶偷懒,只换了笔墨纸砚,没有搬花,又见时辰差不多了,眼见唐泛拜访完上司同僚,也该过来了,只好自己动手,准备把花都搬出去,免得犯了新上司的忌讳。
谁知唐泛却道:“我看着挺好的,就不用挪出去了,还是搬回来罢,就是这些花草都没人浇水了,得赶紧浇点水,免得快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