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初入刑部(2 / 2)

成化十四年 梦溪石 7696 字 6天前

戴宏明一听都快哭了,心想那我之前干嘛废那个力气搬进搬出?

但他也不敢反驳,俗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这位唐郎中会不会因此觉得自己懈怠就找他的麻烦,所以他唯唯应是,然后便将手边那盆芍药搬回原位,又要去搬外头的。

唐泛叫住他,语气很和蔼:“戴主事,这些琐事自有旁人去做,你先别忙,本官有话想与你聊几句。”

戴宏明闻言有些惴惴:“不知大人想问什么?”

唐泛笑道:“你不必紧张,我就是随便问一问。这河南清吏司里,除了你之外,有几位司员?”

戴宏明道:“回大人,共有四位,其中两位是文书,另外两位是听差,大人若有什么需要跑腿的活儿,都可以吩咐他们去做。”

他顿了顿,露出一点讨好的笑容:“当然,若是大人有什么要紧的事,不方便交给他们,交给下官去做也是可以的!”

戴宏明今年四十开外,却还在刑部当着正六品的主事,归根结底,除了他本身没有什么大本事之外,也因为没有什么背景,跟着唐泛的前任干了九年,一直都在原地踏步。

他不像员外郎尹元化那样有个好老师,像戴宏明这种三榜进士,出身只比举人强上一点,所以只能依靠上司提携,结果唐泛的前任一死,他顿时又成了没娘的孩子。

眼看来了唐泛这个新上司,原本也可以当成新靠山来投靠,只可惜唐泛抢了尹元化的位置,尹元化对他恨得要命,他背后又有梁侍郎撑腰,这个新上司能不能坐稳位置还很难说,戴宏明心裏那个纠结啊,在唐泛到来之前,内心挣扎了老久,一看唐泛居然这样年轻,心头顿时凉了半截,觉得他一定斗不过尹元化,最后充其量只能沦为木傀儡摆设。

唐泛笑了笑,似乎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这样罢,本官头一天上任,你去将人都叫过来,大家彼此也好熟悉熟悉。”

戴宏明有点失望,不得不强打精神应了下来,分头去叫人。

一刻钟后,人员基本到齐,众人齐齐向唐泛行礼,又一一自我介绍。

唐泛扫了一圈,忽然问:“怎么不见尹员外郎?”

戴宏明暗暗叫苦,强笑道:“尹员外郎说他老毛病犯了,腿脚有些不便,走不动路,让我向大人告罪,说是来,来不了了。”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一变,这分明是不将唐郎中放在眼里啊!

他们便都瞧着唐泛,想看他如何解决此事。

却见唐泛脸上微微露出惊讶的神色,关切道:“腿脚不便?可是瘸了?”

怎么听着像在骂人?众人暗暗嘀咕,看着郎中大人一脸的真挚关心,又觉得不像。

戴宏明言语讷讷,支支吾吾地道:“……可能是尹员外郎有什么痹症的老毛病罢?”

开什么玩笑,尹元化今年才三十开外,哪里会得什么风湿痹症?

可戴宏明总不能说他是故意跟您过不去,所以在给您下马威罢?

唐泛叹道:“尹员外郎如今才刚过而立罢,年纪轻轻就得了痹症,以后该如何是好?也罢,既是他有病,就该好生休养才是,不来也罢。”

果然是个软柿子。众人暗暗地想,都觉得他是知道尹元化的来历,所以不敢跟对方撕破脸。

下一刻,他们又听见唐泛道:“这样罢,戴主事,你让人去外头买点东西,给尹员外郎送过去,就当是本官的一点小小心意。”

戴宏明无奈地问:“送什么?”

没想到这位新上司不仅不计较尹元化的无礼,还打算主动去低头,这得面到什么程度啊!

他暗暗地悲鸣着,心情算是彻底跌到了谷底,仿佛已经可以预见自己一片黯淡的前途了!

唐泛仿佛对众人各异的情绪毫无察觉:“你到药铺里去,买点防风和石菖蒲。”

这算什么礼物?

戴宏明一呆,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唐泛不悦道:“难道本官说得不够清楚?”

戴宏明忙道:“不不,下官这就去!”

石菖蒲是什么功效他不知道,但谁都知道防风治疗风湿痹症的,戴宏明一时没弄清楚这上司到底是真明白还是假糊涂。

保险起见,他又问了声:“大人,这两味药要各抓多少才合适,石菖蒲就是治什么的?”

唐泛呵呵一笑:“石菖蒲啊,主治癫狂健忘,有醒神益智之功效,正适合尹员外郎的病症嘛!至于抓多少,我看尹员外郎病得不轻,起码一种药得抓个四五钱才够罢!”

敢情这是在嘲讽尹元化啊,原来这位大人不是怕了他,而是要跟人家对着干啊!

可这药送过去,尹元化不得气得发疯啊?

众人一时反应不过来,都呆呆地看着唐泛。

戴宏明苦着脸道:“大人,这不大好罢?”

唐泛笑容倏地一敛,冷冷看着他:“怎么,你打算违背本官的命令?”

戴宏明打了个激灵,连道不敢。

买当然不是他亲自去买,散会之后,戴宏明拿了钱吩咐底下一个司员,将这两味药材买过来,那司员本是被尹元化骂过的,又有心讨好新任郎中,便一口气买了半斤回来,戴宏明一看脸都黑了半边。

他也知道,这是唐泛在逼自己站队,如果自己做得不能让唐泛满意,那日后肯定就会被他疏远排斥,但是戴宏明本来就跟尹元化不对路,就是不干这种事,尹元化同样看他不顺眼。

思来想去,戴宏明咬咬牙,心想拼就拼了,便亲自抱着药材送过去。

那头尹元化正得意于自己给唐泛的下马威,冷不防其中一个素来讨好自己的司员跑来对他将唐泛之前说的话又汇报一遍,尹元化一听就气坏了,心想那个唐泛这是在咒自己啊!

结果还没气完呢,戴宏明真就把药材给送过来了。

不到一天,刑部上下就都传遍了,河南清吏司的尹员外郎仗着自己有个当侍郎的老师,不把新任上司放在眼里,却没想到反被狠狠摆了一道。

尹元化借口自己腿脚疼不去参加新上司的会议,转头唐泛就送石菖蒲讽刺他脑子有病,所有人听到这件事,肚皮都笑抽了,又暗暗地为唐泛担心。

逞一时之快,岂有好果子吃?

这件事也很快传到了左侍郎梁文华耳中。

听了门生的告状,梁侍郎自然火冒三丈,他气的不是唐泛去羞辱尹元化,而是唐泛明知道尹元化是自己的学生,还敢如此做,分明是不将他放在眼里。

这年头,面子大过天,唐泛一个小小的郎中,第一天来到刑部,连脚跟都没站稳,就敢挑衅部堂高官了,这是没脑子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但以梁侍郎的地位,贸然将唐泛叫过来训斥一顿,会显得有失身份,而且这件事其实是尹元化不尊重上级,有错在先,真闹大了,对尹元化也没什么好处,所以当时梁侍郎什么都没做。

过了两天,部里要考察各司上半年完成的工作情况,就将各司郎中一个个单独叫过去问话,并勉励一番,让他们下半年还要再接再厉,争取做得更好云云,总之就是单独面对面谈话,你在工作中碰到的什么困难,也可以趁机向领导说一说,提一提,领导心情好,说不定就帮你解决了。

结果十三个清吏司的郎中去了十二个,惟独唐泛没有被叫到。

若说上头考虑到唐泛初来乍到,对司务不了解,也该喊个员外郎过去,但什么都没有,河南清吏司好像完全被人遗忘了似的。

谁也不是蠢货,这下子大家都知道,肯定是唐泛得罪了梁侍郎,不招待见了。

刑部裏面有三个头头,一个尚书,两个侍郎。

如今张尚书不怎么管事,彭侍郎也是个应声虫,就剩下梁侍郎,掌管着部里大多数实际事务,说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如此一来,大家忙不迭跟唐泛划清界限,生怕被牵连,就连之前对唐泛释放出善意的陆同光,也在唐泛上门的时候借口不在,避而不见。

墙倒众人推,这是很自然的事情,现在眼看唐泛恶了梁侍郎,不知道什么时候要被踢出刑部,旁人不说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没有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你们瞧见没有,尹员外郎如今可真是春风得意啊,这唐郎中不会没过多久就要被赶走了罢,那到时候会不会是尹员外郎升为郎中?”

值房里,三名司员围坐在一起,边上还坐着主事戴宏明,显得有点尊卑不分。

但没办法,眼看他们司就要成为被人遗忘的杂草了,大伙心裏恐慌啊,赶紧凑一起交流交流信息,也好给自己一点心理安慰。

尹元化的人缘不大好,河南清吏司里除了一个司员坚定不移地抱尹元化大腿之外,其余没有人喜欢他的。但喜不喜欢也就是心裏想想,像他们这种地位,胳膊扭不过大腿,是没法跟尹元化作对的。人家是正儿八经的二榜进士出身,头上还有梁侍郎这个直属上司加老师庇护着,官途肯定比他们来得平坦。

本以为来了个唐泛,可以压压尹元化的气焰,他们的日子也好过一点,谁知道这才没两天,唐泛就得罪了梁侍郎,连带他们河南清吏司也被排挤了。

“我看是了!”

程文叹气连连,他是老司员了,如今五十开外,在河南清吏司待了十来年,经历了好几任郎中,早就不求升迁,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先前周郎中急病殁了,唐泛还没来之前,司务由尹元化暂代,但他对上谄媚,对下总端着架子,稍微有点好处还都急吼吼地拿去孝敬上头了,简直将梁侍郎当作爹来侍奉,也难怪梁侍郎喜欢他,但下头的人可不喜欢他,所以戴宏明也好,其他三名司员也好,都不希望让尹元化当上郎中,可惜他们说了不算。

“唐郎中毕竟太年轻,一时沉不住气教训了尹元化,他倒是痛快了,可就没想想以后?”

另一个司员撇撇嘴,对唐泛也不怎么看好:“我听说那位唐大人还是庶吉士出身呢,像他们这种翰林老爷,眼睛都是长在头顶上的,清贵得很,怎么会知道事情轻重呢!”

戴宏明发愁:“行了,别替别人操心了,先想想我们自己罢!今天唐大人告诉我,过几天的聚餐,他跟陆郎中说好了,这次先由他来请,让我去各司通知一声,结果我走了一圈,愣是没人搭理我,要么说自己事忙走不开,要么说自己家里有丧事不能参加宴请,这叫什么事儿啊,分明是不把唐大人放在眼里!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其它三个司员陪他一起叹气:“能怎么办,就跟唐郎中实话实说呗,咱们总不能强拉着他们过去罢!”

“去哪里啊?”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身一望,说曹操曹操到,唐泛背着手,笑呵呵地走进来。

“人真齐啊,有什么好事,也与我说道说道?”

大伙呵呵干笑,一脸尴尬。

司员们连忙告退出去,唐泛笑着点点头,也没阻止。

剩下戴宏明一个,这裏是他的值房,他当然退不出去,只能扯出笑脸:“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亲自过来了,若什么事吩咐一声,下官过去听命便是!”

唐泛笑道:“我让你去各司下帖子邀请各位郎中去吃饭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戴宏明一张笑脸顿时垮了下来:“大人,实在不是下官办事不力,诸位上官贵人事忙,都抽不开身……”

唐泛笑容不变:“不是抽不开身,是怕得罪梁侍郎,觉得我很快就要被踢出刑部,跟我交好也没用罢?”

“瞧您说的,怎么会呢?”戴宏明呵呵呵地笑,心说您都知道了,还问我干嘛?

唐泛道:“这事儿我知道了,你把话传到了就行,他们去不去是他们的事,不关你的事,到时候你叫上梁文他们三个,也都过去罢。”

戴宏明为难道:“这不妥当罢,这历来都只有各司郎中能列席,下官等人身份不够……”

唐泛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做东,自然是由我来做主,总之到时候你和他们一并过去就是了,五天后,等放了衙,仙云馆的凌云厅,我已经订好位子了。”

戴宏明咋舌,仙云馆,这可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饭庄啊,谁不知道它与仙客楼是同一个东家,走的不同路线,前者比仙客楼还要再高档一些,听说环境那个典雅清幽,非达官贵人不得其门而入,就算梁侍郎想订个位子,都不一定能订得到,像戴宏明这种小官,更是只闻其名了。

现在唐泛却能在仙云馆订到位子,这说明什么?说明人家门路比梁侍郎还广啊!

戴宏明忽然又想到,听说这位唐大人在顺天府当推官还不到两年,就调到六部来,整整升了一级半,这分明是上边有人,否则天下立功的官员多了去了,也没见个个都升官升得那么快啊!

他开始有些浮想联翩,短短片刻之间,脑海里转过的念头不知道多少,心头也跟着活泛起来。

戴宏明想道,原本以为这位唐郎中是个傻大胆,但现在看来,人家根本就不是愣头青,而是有恃无恐呢!

虽说最后到底是过江龙猛,还是地头蛇强,尚且未见分晓,不过自己要是能趁机烧烧冷灶,说不定以后会有好事。

想及此,戴宏明的态度也不像之前那样消极了,他连忙应了下来,又主动建言道:“大人,世人大多见风使舵,如今他们担心梁侍郎,都不敢对您表示出善意,您便是请他们吃饭,他们也未必敢去,不过还是延迟些时日再说?”

唐泛闻言就笑了,这戴宏明还真是个有趣的人物。

他初来乍到,确实需要自己的人手,所以趁着跟尹元化交恶,纷纷扰扰的机会观察了几天,发现戴宏明这人并不坏,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因为他也跟尹元化不对盘,所以反倒希望唐泛能够强势起来,自己才有靠山。

之前戴宏明没敢开口,是觉得唐泛对上尹元化的胜算不大,现在一看到曙光,自然要先过来投靠,免得被新上司疏远了。

唐泛也是从顺天府这种基层部门干过来的,对手底下这些人的心思自然清清楚楚。

“不必多言,说了过两日就是过两日,叫上梁文,田宣和殷温。”唐泛道。

本司有四个司员,都是给三位上官打下手的,除了一个廖子晋上赶着去抱尹元化的大腿之外,其他三人都在观望,反正对他们来说,不管谁当上郎中,他们都只是打杂的,不会太大改变。

当然,他们本身在司里都属于人微言轻,备受冷落多年的小透明,就算要抱大腿,尹元化也不一定瞧得上他们,所以方才三人才会跟戴宏明聚在一起唉声叹气。

唐泛点了这三个人的名,就等于把剩下的那个廖子晋排除在外,戴宏明心想这位新上司是打定主意跟尹元化干到底了,不由暗暗苦笑。

见他仔细答应下来,唐泛拍拍他的肩膀,说了两句勉励的话,又让他按照自己的要求去寻找一些卷宗,送到自己值房去,这才施施然离开。

刑部地方本来就不算大,郎中虽然是一司主官,但跟尚书侍郎那些还没法比,值房也就跟唐泛以前那个推官值房差不多大小。

走进自己的新值房,前几天几近枯萎的花草因为得到悉心的照料,已经开始焕发出新的生机,唐泛又从家里搬了两盆兰草过来,细长的叶子如翠玉一样嫩绿可爱,从中间长出的粉色花苞,因为屋里温暖,已经有了绽放的迹象,一丝丝若有似无的香气飘逸出来,使得值房里飘荡着沁人心脾的高雅幽香,令每个踏入这裏的人都忍不住深吸口气。

现在是年中,该忙的,在年初已经忙过了,但唐泛来到这裏,自然不是为了尸位素餐,光领俸禄不干活的,在他心裏一直横着一桩心事,之前在顺天府,因为格局所限未能办成,如今来到六部,就要趁着在六部的便利,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不一会儿,戴宏明就抱着一堆卷宗过来了,唐泛埋首案牍,头也不抬,让他放下了便可除去,戴宏明瞧见唐泛桌上半冷的茶盅,也没有打扰,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又过了片刻,司员程文就将热腾腾的茶送过来了。

他已经从戴宏明口中得知唐泛要在仙云馆请客,还要叫他们几个司员也过去作陪的事情了,笑容举动比平日里还要殷勤几分,没奈何郎中大人正忙着翻看卷宗,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看给他奉茶的人是谁,只从喉咙里唔了一声。

程司员只好难掩失落地走了。

两日后的早上,唐泛正在值房里看卷宗,戴宏明匆匆来找:“大人!大人!”

唐泛抬起头:“何事?进来罢。”

戴宏明走进来,压低了声音:“部堂大人召各司郎中与员外郎去开会,说是要询问下半年各司的一些情况。”

唐泛问:“什么时候?”

戴宏明:“就是现在!”

唐泛眉头微微一皱:“为何没有提前说?”

戴宏明支支吾吾:“下官也是刚刚才知道……”

唐泛明白了,员外郎是郎中的副手,这事本该由尹元化负责并提前告知他,但尹元化巴不得他出丑,又怎么会提前告诉他?

他嗯了一声,也没有怪责戴宏明,起身就往外走。

戴宏明心裏惴惴,既怕唐泛迁怒自己,又担心唐泛准备不足,导致本司在会上出丑。

走了一段路,唐泛回头,瞧见戴宏明还跟在后面,不由奇怪:“怎么?你也要参与?”

“不不,下官以为大人还有什么吩咐,这就走,这就走!”戴宏明干笑,忙不迭溜走了。

这个会议算是例行会议,每个月都要召开的,一般是在将近月底的时候,不过这个月因为张尚书有事不在部里几天,延后了,本来应该提前另行通知的,不过谁让唐泛是新来的又不受待见呢,大家就欺负新来的,所以在他刚刚才知道的时候,会议已经快开始了。

理所当然,在各司里,唐泛是最后一个到的,甚至比两位侍郎还要晚半步。

他连忙拱手行礼,然后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按照规矩,各司的郎中与员外郎自然是坐在一起的,唐泛的视线跟坐在他旁边的尹元化不经意对上,后者对他递来一个得意的眼神。

唐泛回以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

紧挨着他坐的是陆同光,对方也瞧见了尹元化对唐泛的示威,心中不由暗叹,终究是有些不忍,便悄悄对唐泛说:“这次开会,不单讨论本月的,还主要讨论下半年各司的计划,张部堂可能会一个一个司地问,你要有所准备。”

唐泛对他报以感激的笑容,也小声道:“多谢陆老哥。”

陆同光还想说什么,尚书张蓥进来了,他连忙摆摆手,示意唐泛不要再说话。

正主儿一来,会议正式开始。

正如陆同光所说,张尚书先说了一下上半年刑部的总体情况,又着重讲了几个还未判决的案子,督促各司加紧,然后就开始让各司进行汇报。

尹元化早已有了打算,由于事先毫无准备,再加上刚来没几天,轮到河南清吏司的时候,唐泛估计十有八九是答不上来的,这时候就是他出风头的好机会了。

就算唐泛一时半会不可能被罢职或调走,但只要他表现不好又被孤立,在刑部就寸步难行,职权也会被架空,届时可真就成了一个傀儡郎中了,比前任周郎中还不如。

那头福建清吏司冼郎中说道:“闽中契弟成风,习以为俗,更有不少人因此自宫,却不得门路入宫为宦,禁之不绝,实在令人头疼,福建按察使司那边多次来函请求朝廷下令严禁民间百姓私自自宫,违者加以重惩,否则只怕此风会愈演愈烈。”

张尚书问梁侍郎:“你怎么看?”

梁侍郎沉吟道:“我也曾见福建来函公文上报过此事,景泰七年,成化七年,朝廷都曾下令严禁民间自宫,然而收效甚微,归根结底,还是官府未曾加以严查所致,日积月累,蔚然成风,所以才屡禁不止。要想彻底断绝此事,还应从源头上想法子。我的提议是由朝廷下令,规定以后民间私自自宫者,一律不得入宫。”

唐泛听得暗暗点头,这梁侍郎虽然包庇门生,又处处与他过不去,但确实是有些能力的,倒比那些庸官还要好上几分。

张尚书颔首,对冼郎中道:“可先记下,回头将梁侍郎的提议整理之后呈上来我看一看。”

冼郎中连忙应下,又汇报了一些情况。

福建的说完,自然就轮到下一个了。

会议上的发言,本来就不是按照地域上由北到南或者由南到北的顺序来进行,而是依照大家的座位来区分的,陆同光坐在唐泛左边,冼郎中坐在唐泛右边,按照从右到左的顺序,冼郎中说完,就轮到唐泛,然后才是陆同光。

张尚书的目光从冼郎中那里移开,落在唐泛身上。

“你便是新来的河南清吏司郎中?我们好像还未见过面罢?”

唐泛起身行礼道:“正是下官,这几日下官前往拜见部堂,不巧部堂外出不在,是以未能碰上,还请大人恕罪。”

张尚书拈须一笑,倒是通情达理:“既然是不巧,何罪之有?坐罢,依你看,河南清吏司的情况如何?”

尹元化闻言,心中自是一喜,唐泛刚来没两天,有个屁情况可说,还不是得由他来说?

想及此,他不由挺直了背脊,想要开口。

却听唐泛说道:“下官到河南清吏司数日,发现这裏人浮于事,拖沓成风,许多陈年积案因为疏忽大意而错判漏判,甚至随意糊弄,确实有不少值得改进之处。”

这人没毛病吧,怎么一说话像疯狗似的乱咬?尹元化不由扭头瞪着他。

不仅是他,其他人也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唐泛。

唯独唐泛面色如常,淡定自若,仿佛方才那些话不是从自己嘴裏说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