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各有渡口,各有归舟(2 / 2)

久生忙抽出手,揉乱冯染之的头发:“傻,我不会走的。”

“久生,别骗我了,你过年就会回家了吧?为了我,你已经两年没回家了,我不想拖住你。”

久生没说话,只是从后面轻轻顺着冯染之的头发。良久,久生笃定地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那天回家的路上,每个人都没说什么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

晚上睡觉,风筝照例是不开灯的。她透过虚掩的门,看到冯染之房里的灯依旧亮着。回过神,就看到门前一闪而过的身影朝客厅去了。

她知道那是久生。

风筝轻轻开门。久生坐在客厅里一动不动,只有月光洒在他身上。风筝走过去,慢慢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唇碰了碰久生的唇。

她吻了久生。

久生坐在那里,化石一般,一动也不动。

风筝说:“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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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在这裏住了七天,第七天夜晚的时候,她去敲久生的门。“咚咚”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衬得一整条走廊空空荡荡。

久生打开门,风筝便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脖子上:“你的力气足够大吗?”

久生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甩开风筝的手,跳着往后退了一大步。他嘴巴张得大大的,却不出声,愣愣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风筝靠近一步,久生后退一步,就这么僵持着。风筝停下来点了一支烟,微弱的火光在夜色里忽明忽灭,她抽完最后一口的时候说:“久生,我们做个了结吧。”

刚说完这句话,风筝的瞳孔突然放大,她觉得疼,蹙紧了眉头。风筝踉跄地转身,她看到了冯染之。

冯染之跛着一条腿,手里攥着一把水果刀,喃喃着说:“别伤害久生。”风筝只觉得眼前一黑。

久生吓傻了,清醒过来后,抱着风筝就冲出了门。

冯染之止不住地哭:“对不起,对不起……久生……”然而久生什么都听不到,他只是抱着风筝一路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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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醒来了,但她没有睁眼,她知道久生就在自己身边坐着,或者还有冯染之。她感觉自己的手被谁握着,暖,但是疼,钻心地疼。

她混混沌沌地听到久生和医生的对话,她的伤没什么大碍,只是本来体质就弱,心脏不太好,受了刺|激加上失血过多,导致了昏迷。

中午久生出去吃饭的空档,风筝忍着疼偷偷从病床上下来,她借了护士的手机给余小江打电话。

余小江当天便出现在了医院里,风尘仆仆地什么也不管就带了风筝回家。一路上,他像是把风筝当瓷娃娃一样,不敢碰、不敢动,生怕扯到风筝的伤口。他问风筝怎么回事,风筝不是笑,就是说自己不小心。

余小江气得直跳脚,却拿她没办法。他太了解风筝,风筝不想说,就死都不会说。

风筝在飞机上睡得很香,这是她一个多星期以来,睡得最香的一次。她在梦里见到了小时候的久生,久生笑得很开心,和小时候的她一起玩捉迷藏。风筝每一次都能找到久生,可久生每一次都找不到风筝。

是的,风筝认得久生。在机场的时候,风筝一眼就认出了久生。

小时候的风筝和久生就住前后楼,他们从小在一处长大。

那是阳光特别好的大年初一。

穿了新衣裳的风筝刚吃完午饭,就听见久生在楼下喊她。她跳下椅子,拿起还没拆包装的鞭炮就往外跑,可没过多久,又折了回来。

父亲无奈地把刚点上的烟递给她:“当心啊!离远点!”

风筝开心得不得了,叫着:“知道,知道了!”就跑了个没影。

对小孩子来说,鞭炮总是不够放。一支烟还没燃多少,他们手里就没“存货”了。

风筝带久生回家里“补给”,发现父母睡着了,于是把烟往久生手上一递,蹑手蹑脚地走过主卧,朝着客厅尽头的柜子移。

风筝轻手轻脚找了好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她不甘心地打了个手势,示意久生自己要去卧室看看。

久生站在沙发边,就看着风筝踮起脚、猫着腰,整个人都贴在墙上往主卧里挪。风筝摇摇晃晃,迈着奇怪的步伐,走一步停两步,逗得久生直想笑。

风筝一记眼刀投过来,久生繃着脸,涨得满脸通红。风筝瞧一眼床上熟睡的人,继续往里挪。

久生憋笑憋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又不能笑出声,前俯后仰间整个人都要站不稳了。好不容易挨到电视柜前,风筝轻手轻脚地拉开抽屉……久生憋不住了,往地上一蹲,捂着嘴还是笑出了声。

风筝一听不对,“嗖”一下跑出卧室,拉了久生夺门而出。下了楼,久生放开了嗓子笑得再无顾忌,“哈哈哈哈”的笑声引得别的小朋友都来问怎么了。

风筝没好气地骂:“都是你!害我没找着!”

可院子里那么多孩子,总有兜里不缺鞭炮的。几个孩子放完了,就跑远了找了个地方玩捉迷藏。

风筝每次都能找到久生,可久生却找不到风筝。

到了吃晚饭的点儿,一群孩子三三两两地往回跑。风筝拉着久生刚进院门,就发现院子里站满了人。红色的车、冒烟的楼、湿漉漉的地面……

风筝家里着火了,两个大人抢救无效死亡。

后来,邻居们说,起火原因没调查出来,当老师的家里书太多,都是易燃物,一点就着。

再后来,说烧得最严重的是客厅。

只有风筝知道,她在客厅把烟递给了沙发边的久生。

那一天,是大年初一。

那一年,风筝七岁。

梦里,久生依然没找到风筝。

那之后,久生一家就搬走了,在风筝的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其实风筝一直都知道久生在哪。现代社会,只要有心,找一个人实在没有那么难。只是她没想到,收信的是冯染之。

她从来都觉得命运是充满玩笑和不公的,看起来,果然如此。她在信的最后写:“久生,我想让你偿命。”

调养了半个月之后,风筝渐渐恢复了健康。她去拜祭了自己的父母,她已经很久没去看过他们了。

墓碑旁边的草又长了出来,风筝一根一根地拔着,累了,就坐在地上。风筝的指尖轻轻滑过墓碑,眼泪就出来了。余小江从身后抱住她:“风筝,你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

风筝笑,闭着眼睛笑,一边笑,一边掉眼泪,最后,歪在余小江的怀里睡着了。风筝感觉余小江温柔极了,他似乎总是对自己很温柔,从七岁那年自己到他家里的时候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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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生疯了一般,到处找寻风筝的下落。

他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很少吃东西,拧着眉开始抽烟。他其实不会抽烟,总是被呛到流眼泪。

冯染之躲在门后哭,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是犯了什么迷糊,她只记得看完那封信后,自己就只想保护久生。

那封信很长,写了风筝这些年来的琐碎生活,只有最后一句话提到了久生。那句“久生,我想让你偿命”像一根针,扎在冯染之的心尖上。

冯染之很痛苦,那晚之后,久生就没怎么说过话,虽然每日照旧打理她的生活,却像是丢了魂,冯染之说什么,都等不来应答。冯染之想过,如果风筝要伤害久生,她愿意替久生承受。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从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

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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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大理的那天,是风筝二十六岁的生日。

那天晚上,对着蛋糕,她默默地许了一个心愿。余小江问她许的什么愿,她只是笑着不回答。然后余小江就站了起来,当着全家人的面说:“我也有一个愿望,我想娶风筝。”

风筝的心突然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然而,没等她开口,母亲就接过了话,她说:“小江,你们还小,现在说这些事情还太早。”

“不早!”余小江的眼睛紧紧盯着风筝,毫无退让。风筝避开他的眼神,笑着说:“阿姨,他逗你们呢,今天我生日,他想让我开心。”

风筝举着酒杯,余小江盯着她的眼神渐渐暗下去,他仰着脖子又说了一句:“我没开玩笑。”

整个夜晚的气氛变得很尴尬,风筝说累了,便早早回房休息。夜里,她起来喝水,经过余小江父母的房间时,听到裏面细碎的说话声。

她听到自己父母的名字,脚步停了下来。

没过多久,她有些绝望地回了自己的房间,脚步踉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反锁了门,蹲在墙角,张大了嘴巴,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叫,然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原来,当初余伟夫妇收养她,不是可怜,不是疼爱,是因为钱。

风筝的父亲给风筝存了一笔年金,等到风筝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便可以取出来,那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八十万。

余伟夫妇一直在房间里嘀咕的,是如何才能让风筝签字,把钱转给他们。她听到余阿姨说:“我们养了她十几年,不是白养的。”

风筝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脑子里如过山车一般乱糟糟的。没抽几口,就将烟按在地上捻熄了。一如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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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的故事,讲到这裏就停了。

“所以你又回到了大理,并且开了一家咖啡馆?”我问风筝。

“是,用我爸给我存的那笔年金,余叔叔到底还是将钱给了我,人心虽然有偏向恶的时候,但总会被善拽回去的,”她苦笑了一下,“其实那笔钱,只要他们开口,我愿意给他们的。”

是啊,被命运亏欠过,但仍抱着善意的人,势必会有好事发生的。

“那冯染之跟久生呢?”这是我最在意的问题。

“我收到了当年寄存的那封信,也收到了染之写给我的信。染之说那之后,久生就离开了。再往后,她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人,嫁了。”风筝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一双眼睛向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去了。

这是开在最热闹地段的一家咖啡店,门前就是人来人往的街头,抬眼便是各色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