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年轻时,我们觉得能掌控一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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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严十九岁那年,离开家乡去了北京,一去就是十五年。

年轻的时候,蒋严总觉得这个世界是自己的,北京的繁华、北京的机遇,似乎都是为他准备好的。当蒋严从北京西站出来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他的人生,踏上了一列飞驰的火车。

怎么会有人不爱北京呢?蒋严多么庆幸自己做出了这个明智的决定,他终于可以彻底离开父亲,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给自己的人生一个交代。

蒋严出生在南方的一个偏远小城,小城实在是太小了,骑着电动车两三个小时可以跑遍城区的所有角落。父亲在小城的中学里教了一辈子书,性格严肃又古板,平日里不爱玩笑,只是把蒋严的学习盯得很紧。而母亲,经营着一家女士内衣店,那是一间只有十平方米的狭长隔间,被两边的服装店和金店挤得几乎看不到门头。

“哪有那么多钱去租个大店面?这就行了,够咱们一家人吃喝。”母亲挺喜欢她的那间小店。闲来无事,就会坐在店里打毛衣。母亲的手很灵巧,只需三两天,就可以给蒋严打出来一件带有卡通图案的毛衣。

内衣店的客人虽都是老主顾,也少不了要讲价。蒋严的童年,就是在母亲跟顾客的讨价还价声中度过的。有时候,来买内衣的阿姨会给他一个苹果,或者一颗糖,那是他最高兴的时候。

到了小学之后,蒋严就不再喜欢母亲的内衣店了,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男女的区别,有了羞耻感。

有一次,班里的男生逗他:“蒋严,你是不是天天在你妈店里偷看那些阿姨换内衣啊。”蒋严又羞又怒,冲上去就和那个男生打了起来。

那天,蒋严的脸上挂了彩,父亲赶来之后,朝着他的屁股狠狠地踢了两脚。

“小小年纪,学人打架是吗?”

“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净给我丢人!”

蒋严被父亲揪着耳朵拎出了教导室,他倔强地噘着嘴,始终不肯给出半句解释。他不愿意让父母知道自己是因为内衣店的事情跟同学打架。当然,那个挑衅的同学,也没吐露半分。

回到家之后,母亲用鸡蛋在蒋严的脸上轻轻地滚动,为他消肿。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跟你爸道个歉不就完了,非得搞得这么僵。”蒋严趴在母亲的膝盖上不说话,他眼里有泪,却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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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严的成绩很好,他的童年几乎没什么玩耍的时间,只要父亲回到家,他就会有无数的习题册。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蒋严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他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偷偷地给女生写情书。暗恋当然是无法说出口的,情书也从来没有送出去过。

有一晚蒋严回到家,发现父亲铁青着脸,他本能地感到不妙。果然,父亲让他跪下,将日记本摔到了他头上。

“小兔崽子,翅膀长硬了是吧?”

“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你就这么报答我?”

“你一天天心思不用在学习上,还想谈恋爱?”

那晚,父亲断断续续数落了他两个小时,蒋严也就跪了两个小时。等他起身的时候,膝盖疼得直不起来,差点儿摔倒。母亲扶他回了房间,他就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母亲把饭端到他面前,他也没有动筷子。

母亲走了之后,蒋严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呜呜地小声哭。

父亲把日记本砸在他头上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扒光了衣服一样,无处躲藏。

那个时候,他心裏萌生出了对父亲些微的恨意,他恨父亲的跋扈专制,恨父亲随便翻他的日记,更恨父亲控制自己的人生。也正是那个时候,蒋严第一次有了离开家的念头。他在心裏默默地倒计时,两年,只需再忍两年,就可以离开父亲了。

蒋严把日记本烧了,他再也不需要多余的心思。对他来说,日记本里的所有已经不再重要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考上大学,去北京,离开这座城,离开这个家。

没错,他一定要去北京。

北京有更好的学校,有更多的可能性。更重要的是,北京离家足够远,一天一夜的火车,可以将他和父亲阻隔开来。他再也不要回来了。

蒋严疯狂地投入到了学习当中,两年之后,他以优异的成绩,成了小城的高考状元。出成绩那天,父亲高兴坏了,在院子里摆了三天的流水席,请乡亲们吃饭,还请来了歌舞团。电视台来采访的时候,作为状元家长,父亲激动得脸颊通红,一向能说会道的他,竟然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热闹好像都是父亲的,蒋严站在人群外,远远地看着父亲给别人敬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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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坚持要送蒋严去北京,蒋严拗不过,只得由了他。

父亲背着一个硕大的书包,还硬把蒋严手中的行李箱接过去,蒋严不给,父亲就黑着脸。报到那天,父亲拖着行李拦着人问路,蒋严突然发现父亲老了,他的背,有了些微的驼。不知不觉,蒋严已经比父亲高出了许多。

到了宿舍之后,父亲帮蒋严铺好了床,还特意与室友们聊了聊,希望他们多关照关照蒋严。

“蒋严这小子太木讷,不会说话,你们多包涵。”

“他没离开过家,第一次到北京,就麻烦大家多多照顾了。”

“蒋严的自理能力比较差,在家都是他妈给他安排好的。”

……

父亲说着说着,蒋严的脸上挂不住了,他拉了拉父亲的衣袖:“我送你去车站吧。”事实上,蒋严只送父亲到了公交站,因为父亲不许他送得太远。

“快回去吧!你刚到,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公交车来的时候,父亲大步走了上去,没有回头。蒋严望着公交车绝尘而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多年了,他心裏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蒋严外形俊朗,富有才华,第一年就进了学生会,在大学里混得风生水起,当然,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

女生唐唐,是他们的系花,跟蒋严一见锺情。母亲常常打来电话,问蒋严的情况,蒋严说的都是些不咸不淡的小事,从没说过自己在谈恋爱。

高中的日记本事件,成了蒋严心头的一根刺,他生怕说出来之后,有了父亲的干预,他连这份感情也保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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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四年过去了。

临近毕业时,父亲连续打来了好几个电话。他动用了自己积累了一辈子的人脉,准备在省城给蒋严安排一个不错的单位。

蒋严只有一句话:“我死也不回去。”

蒋严第一次和父亲撕破脸,在电话里吵得很凶。那也是蒋严第一次为自己的未来坚持。他好不容易脱离父亲的掌控,不可能再回去过以前那样的日子。

他受够了。

最终蒋严获胜,他如愿留在了北京。为了自己,也为了唐唐。

他们租住在那种城改房的隔间里,和四五个人一起合租,条件比地下室好一点儿,但公共区域放一点儿东西,瞬间就会不见。合租的室友们,并没有那么友善。

“要是我们能有自己的房子就好了。”唐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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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北京待的时间越长,蒋严越感到自己的无力。

四年后的蒋严,已经不再觉得北京是自己的了。他就像是一只蝼蚁,在北京穿梭着,过着平凡而忙碌的生活,为了未来打拼。但是这未来,蜡烛一般,在风雨中随时都可能灭掉。北京像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无论他再怎么努力,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过客。

北京很大,大到能装下无数像他这样心怀梦想的年轻人;北京又很小,小到容不下他那点儿梦想。

蒋严知道以他和唐唐的收入,想要买得起房,至少需要十年。但是十年后的房价,必然又是另一番模样。每当唐唐畅想着以后的房子时,蒋严就沉默,他知道,这时候的承诺,其实根本就是自欺欺人。他拿什么给唐唐买房呢?

“给你爸妈打电话吧,指望我们两个,永远都买不起。”唐唐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得蒋严心裏发慌。

毕业五年,蒋严第一次主动给家里打电话。他原以为,父亲会破口大骂,会逼他回去。没想到父亲只是淡淡地说:“让我跟你妈商量商量。”就挂断了电话。

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母亲才回了电话。

“你怎么突然想要买房?是不是有对象了?”

“嗯。”

“带回来让我跟你爸瞧瞧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