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字还没一撇呢。”
“就看看,没啥。”
“人家姑娘不愿意,没有房,我怎么跟人提结婚的事儿啊?”
“北京的房太贵了,哪是咱能买得起的?省城的房子又好又便宜,离家还近,要不跟你对象商量商量,咱还是回来吧。”
“妈,别说了,我真的不想回去和我爸在一块儿,他控制了我那么多年,如今我好不容易能够离开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后来,母亲又打来几次电话,劝蒋严回去,蒋严始终不肯。
一周以后,父亲告诉蒋严,把内衣店盘出去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加起来,凑了二十一万,已经打到蒋严的卡上了。
二十一万,加上蒋严和唐唐的存款,勉强能凑到三十万。但是三十万对于北京的首付来说还是差得太远。蒋严想让唐唐跟她的家人商量,唐唐说:“不可能的,我家不会出钱的,没有房,我爸妈不会同意让我跟你结婚的。”
唐唐一语成谶,果然,因为买不起房子的事情,她的家人开始给蒋严施压。
虽然每次唐唐接家里的电话,都背着蒋严,但是蒋严心裏跟明镜似的,他知道,他们的感情出现了危机。只是没有想到,这危机会来得那么快,而且是最俗的那一种。
蒋严的心情糟糕极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唐唐。
“要不然我们在天津买房吧。”
“我去租个两室一厅行吗?”
“这三十万我们做个小生意,应该比上班挣钱快。”
蒋严提了很多想法,唐唐只是低着头不回答。蒋严的心,慢慢下沉,心底的那盏灯,无论他多小心去呵护,却还是要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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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以后,唐唐还是跟蒋严分手了。
蒋严知道自己留不住她,他最终还是败给了贫穷。母亲的电话来得越来越频繁,总想让蒋严回家。
“北京的房子怎么样?你回来吧,接我们去看看你的新家。”
“你爸年纪大了,想抱孙子了,带你对象回来吧。”
“我腌了一大坛子你最喜欢吃的酱黄瓜,一直在冰箱放着,你啥时候回来吃?”
“这孩子,怎么这么犟,就是不愿意回家呢?”
蒋严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哪里都不想去,尤其是不愿回家,他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这副惨败的模样,他甚至不敢跟父亲对视,一旦对视,他那点仅存的自尊也将消失殆尽。
那天,北京刮了很大的风,蒋严的窗户被吹得直响。母亲打来电话的时候,蒋严正坐在地上喝酒。他不想再听母亲叨叨,便挂断了电话。
电话一直响个不停,隔壁租户又开始敲隔板。蒋严不得不接了电话。
“你回来吧。”
“妈,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
蒋严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端的母亲突然哭了。
“你爸他……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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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严的脑袋一片空白,仿佛遭到了雷击。
他来不及换衣服,拿起手机就冲了出去。蒋严跑得太快,把一只拖鞋跑坏了,他在风里打了十分钟的车,没有一辆车停下。
蒋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站在风里号啕大哭。
一辆车停在他的面前,他看到副驾上的人,唐唐。那晚,是唐唐的新男友把他送到了机场。蒋严临走的时候,没有跟唐唐告别,他知道,他们或许没有机会再见了。
蒋严在深夜到了医院,父亲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满了管子。
医生说,父亲的病情,最多只能再挨一个月。
他悔恨地跪在父亲的床头,无法接受眼前的画面。父亲在他的记忆中明明还是那个骂他、打他的壮汉,怎么如今就变成了骨瘦如柴的小老头。
母亲告诉他,父亲的心脏病,已经得了好几年。只是这两年越来越严重,去年医生要求做手术,得花十几万。但是当时蒋严正因为买房的事情一筹莫展。
父亲不让她告诉蒋严实情,他们想劝蒋严回家,但是看他那么坚决,就没再劝了。最后,父亲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给了蒋严。
蒋严给医生跪下,他把银行卡塞到医生手里,求他救救父亲,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蒋严跪在父亲的床前,狠狠地扇着自己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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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父亲走了。
办理完父亲的丧事之后,蒋严第一次觉得家里如此空空荡荡,他似乎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回声。扫地的时候,他不小心碰倒了花瓶。
“毛手毛脚的!能不能认真点儿!”蒋严猛地回过头,一个人都没有。原来,父亲是真的不在了。
他心裏堵得慌,以往对父亲的恨,全都不见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依赖父亲,依赖那个虽然不够完美,却深爱着他的父亲。
去药店给母亲买感冒药的时候,蒋严抬头看到了速效救心丸,他不由自主地抬手拿了两瓶,一起结账。
从那以后,蒋严的口袋里永远都会装着一瓶速效救心丸。父亲已经不在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有一天,当他遇到一个心脏病发作的人时,及时送上速效救心丸,可以降低自己内心的愧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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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北京的事情之后,蒋严就回了小城。
他把母亲的内衣店又盘了回来,他再也不觉得那是一种羞耻。相反的,一切他熟悉的地方、熟悉的味道,他都想要找回来,他不想再失去了。
年轻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刚到北京,他雄心壮志,告诉自己,未来可期。然而生活就像一座迷城,让他慢慢地走失。他拼了命地工作,主动申请加班,不放过任何挣钱的机会,还接了一些兼职,熬夜熬得大把大把掉头发。
然而他那么辛苦,挣的钱也永远赶不上房价。他太无力了,没能留住任何东西。他的爱情,在残酷又冷峻的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彼时父亲的忌日已经过完一周年。蒋严决定带母亲出去旅行,他已经失去了带父亲旅行的机会,他不想等到来不及,再去悔恨。
在客栈,蒋严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让人帮忙多加一副碗筷。到景区去的话,蒋严也总会多买一张门票。
“总觉得我爸不放心我,他会跟着我的。”
蒋严托梅姐给他母亲化个妆,他想带母亲去开满蔷薇的砖墙那儿照相,母亲坐在那里特别不好意思,扭捏着不肯:“这么大年纪了,化什么化,别人会说的。”
蒋严蹲下来,拉着母亲的手。
“妈,就趁现在吧,化得漂漂亮亮的,给我和我爸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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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姐为蒋严的母亲化了一个淡妆,还带着她去选了一条漂亮的裙子。
那天的阳光可真好,暖暖的,洒满了整面花墙。
蒋严搬了凳子让母亲坐着,他就半跪在一旁,把头歪在母亲的腿上。
或许是阳光太暖,蒋严趴在母亲的腿上,闭着眼睛仿佛睡着了,母亲抬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
一切安静得就像是一幅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