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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关在大牢里——这应该是太山王的私牢。牢里还算清洁,地上铺着干草——后来才知道,死囚牢从来就比一般牢房要干净,大概是给犯人最后一点享受,省的他下了地狱去告状,或者满腔怨愤无从发泄,变作厉鬼回来作祟。我脖子上套着木枷,硌得肩膀生疼,更无法伸手去摘下脑后的定身符。臀部也火辣辣的疼痛,不敢坐下,只好斜靠在墙上。
危机暂时解除,这才万分懊悔,怎么这样一点苦都吃不起,才打二十棍就招供了。就这样在太山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这种灾祸来得也太无稽并且可怕了。早知道我就不来太山找爰小姐了呀,再沉鱼落雁的相貌,也犯不上交换性命去见她一面呀!
这是为什么?我为何会受这样的冤枉?实在百思不得其解。挣扎着扑到牢门边,大喊“冤枉”,结果被看守的狱卒冲过来往我脸上就是狠狠一脚——这家伙,大概踢犯人踢习惯了,那只大脚正好穿过木柱的间隙蹬在我脸上,竟然熟练无比。我被他一脚踹翻在地,臀部挨着地面,又剧痛起来。
“冤枉?冤枉就别招供呀,都招了还喊什么冤?”狱卒喝骂道,“等朝廷批文下来,若只吃项上一刀,那时便松快了。”
我挣扎着转过身,伏在地上,不由泪如涌泉。真是无妄之灾呀,我究竟做了什么恶事,要落得这样下场?如果不是来太山探查爰小姐的情况,现在我也许已经举上贤良方正,正准备坐上公车往都城去了……究根结底,这都是那妖物害我的呀!我不禁埋怨起大姐夫来,若非他推荐我前往锺蒙山剿妖,就不会发生此后那么多诡奇的事件,我也不会被妖物或者爰小姐所迷,千里迢迢赶到太山国来吃官司……
一直以为自己还是挺坚强的,然而眼泪彻底洗刷了这种自以为是的错觉。一直以为自己很通机变,但现在却什么救命的办法也想不出来。我伏在地上,一直哭到泪水流干,却没有一个人来理会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啷”一声,门外扔进来一个陶盆。
陶盆里是一些烂菜叶子和半盆糙饭——别说这些看了就恶心的食物,现在就算山珍海味摆在面前,我哪有胃口吃得下去?我依旧伏在地上,却已经哭不出来了,只是低声干嚎。耳边听见狱卒的喝骂:“嚎了一整天,还没完吗?天可已经黑了,老爷要睡觉,你再发出这般杀猪似的声音,我就再赏你几脚!”
平常以我的身份和本领,哪会把一个小小的王国牢狱狱卒放在眼里?然而现在身处矮檐下,又怎敢不低头哪。我挣扎着缩到墙角,擦擦脸上的泪水、鼻涕,暂止悲声。狱卒阴阴地冷笑几声,从门前离开了。
狱卒才离开,我蒙胧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呀,难道是离先生吗?”这声音非常熟悉,我一愣神,匆忙向发声处转过头去。只见隔壁牢房蹲着一个身穿灰色长袍,披散着头发的家伙——那不是别人,正是我刚才殷切期盼的神秘修道士苹蒿呀!
我精神猛然一振,顾不得臀部疼痛,挣扎着爬过去。苹蒿向我伸出手来:“果不出我所料,你身罹大祸呀。却不知为的什么被捉进来?”我低声抽泣着,把前因后果向他简单叙述一遍,苹蒿长叹一声:“世事无常,人所难测。你不知道自己为何受此冤屈吗?只怕你若知道了,只有更为愤懑,或者哭笑不得。”
“苹先生可知我为何受此无妄之灾?”我匆忙问他,“苹先生可能救我出去?”苹蒿微笑着摇摇头:“我非圣人,如何得知?我也没有本领救你呀。”听了这话,我心中万分失望,垂头哀叹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些什么——“那便请苹先生帮我揭去了脑后咒符吧。”就算逃不出去,揭了咒符,起码可以施法暂止疼痛。
“这却使不得,”苹蒿急忙摆手,“你若是逃走了,我嫌疑最大,定会被他们打死呢。”这家伙,就一点拯危救难之心也没有吗?亏他还是修道之人!我这时候好似捞住了半根救命稻草,岂肯轻易放过,心智也突然清明起来,急忙劝诱他:“若先生助我揭开封印的咒符,我也会救先生出囹圉去!”
苹蒿“嘿嘿”地笑:“在下吃了六七棍才得以进来,牢饭尚未吃饱,怎肯现在便走?”这厮,他是为了吃饱饭才被人捉进来的吗?他这种行为和乞丐有什么区别?!我还以为他会是个高人呢,真是彻底看错了呀!没办法,既然利诱失败,我只好尝试动之以情,当下以袖拭泪,低声哭道:“既然如此,我恐怕难逃生天了。你我虽萍水相逢,也算有缘,可惜此后再不得相见……”
这家伙若是个有天良的,就应该立刻揭去我脑后的咒符,救我一命。然而很可惜,这厮竟然和我一样,全都没心没肺,为了自己的安全,不肯去救他人。只听他应和我的哭声,又叹了一口气:“离先生,你还是未曾勘破呀。在下早便讲过,此生是假,天地虚幻,死与不死,又有什么分别呢?”
我彻底失望了,心裏早把苹蒿用最恶毒的言辞咒骂了一千遍,一万遍。才准备翻身离开木栏,再也懒得搭理他,苹蒿却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我:“看离先生血染衣襟,想必吃了不少苦吧?你若肯把食物送与我吃,我就施法让你好好睡一觉,忘了疼痛。如何?”
这家伙,难道真的是饿死鬼投胎,竟然觊觎我的食物!不过这也算是笔不错的交易,正好我现在根本没有吃东西的胃口,臀部火辣辣的疼痛是最难忍受的。于是挣扎着把那陶盆端过来,却并不递给苹蒿:“你先施法,我再给你食物。”苹蒿摇头苦笑:“你我又非陌路,何必如此警惕,不肯以诚信相待?”
开玩笑,对你这种家伙,我怎可能待之以诚!我用阴冷的目光望着苹蒿,他没有办法,只好点头同意。只见他双手并合,口中念念有词——施的是什么道法,我却分辨不出来——我突然感觉头脑昏沉,一股浓重的睡意涌上心头。“当”的一声,陶盆落地,我也就此阖上双眼,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