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而密集的芭蕉叶遮盖了头顶的天空,兰猗缩身在窗子底下,忍受着酷暑炎热和蚊虫叮咬,蓦然听到这句话,忍不住轻轻弯起了嘴角。当时以为咫尺天涯,谁知今生还有机会再次相见。而他竟然懂她,真好。如果鹊乔没有被那老畜生害死,他们两人或许……不,打住!不能再往下想了!就算没有这层阴差阳错的仇恨夹杂其中,她也不该放任自己胡思乱想。这个少年风采更胜当年,当属人中龙凤,她和他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听庄庭宋笑道:“不过像你一般天性凉薄罢了。”兰猗慢慢站起蹲麻的双腿,心中渐渐清明,不想再听下去,逼迫自己硬起心肠,打算悄悄离开,可庄庭宋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止住了她的脚步。“……燕七,你腹部的刀伤怎么样了?”燕还随意道:“刀疤还在,疤痕去不掉了。只是夜晚偶有疼痛,忍一忍就过了。”“你到说得轻巧,当年还不是差点见了阎王。”庄庭宋从怀中摸出一个青花小瓷瓶递过去:“这是我从我父亲那儿得的去腐除淤膏,你试试有没有效用。”“搁那儿吧,回头再试。”庄庭宋俊眉一挑:“别糟蹋了,这可是好东西。”燕还笑道:“现在涂也晚了,那疤痕甚是丑陋,由它去吧。”听见里面两个少年的轻松调笑,不熟悉的人定会感觉吃惊。不苟言笑的庄四少爷和内敛寡言的燕七少爷,两个冰山一样的人物聚在一起竟能激起火花,互相磨合得当,确是难得。这一段“偷听”的小风波就此揭过,兰猗有意躲着庄庭宋,心中隐约不愿他看到自己,燕还也并未提起那天她到底哪里身体不适,为何不随侍奉茶。燕还这若远若近、若即若离的态度并未使得兰猗有其他想法,只是蓝书和蓝画在背后看她的眼神,越来越犀利了。在远心苑居住的日子清净极了,吃得饱穿得暖,再也不用做任何粗活,兰猗的身子康复如昔,脸色红润,出落得愈发明艳。期间,她不出意外的重新见到了楚伯和孟鹤旋。孟鹤旋仍是一副器宇轩昂的样子,不过刚毅的右脸上却蜿蜒着一道刺目的暗红疤痕。听风寻和云觅说,这是当时冲出燕子府门前埋伏时,孟鹤旋不小心被敌人锋利的刀尖划伤的。每个人几乎都是全身挂彩,幸好滞留客栈的鸣卫在最后关头赶到,奋力拼杀保全了主子性命。当时孟鹤旋脸上的伤势很重,流了一身鲜血,疤痕再也去不掉了。风寻和云觅私下说起这段往事,脸色便变得苍白,他们没有亲眼目睹当时的惨状,但脑海中一想到死了那么多人,仍忍不住心有余悸。燕还作为贵族少爷,并不似其他人那般手无缚鸡之力,相反的,他武艺超群,傲然于世,纵然拼了性命不要也不会甘于死在自己兄弟培植的鹰犬的手上。兰猗曾私下问过他,当时为何在夜里突然入住黄字二号房,燕还只淡淡一笑:“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你。”他神色淡然,不欲多说。可是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当时他接到了探子的密报,说京城的势力又染指到南京暗中培植杀手,让他小心行事,他借着自己早已布好的局,以为与孟鹤旋里应外合就万无一失,这才悠悠然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跑到那家小客栈入住。只是因为放心不下那个倔强的小丫头。但可惜的是,鸣卫中竟然出了叛变势力,那领头的曾是孟鹤旋手下的一名辅助掌事,受不住诱惑,带领亲信部下归属了二少爷燕修。那一晚,是燕还也没料到的。燕骞派来的杀手竟然提前动手,还闹了个大乌龙,连刺杀对象的房间都搞错了。看着兰猗眼中微微泄露的戒备神色,燕还知道她以为自己利用了她,也不解释,只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叹道:“你是女孩子,不要打听男人的事。”兰猗心中黯然,她实在捉摸不透这个淡如月光的少年。这段时间南京城外流匪作乱,孟鹤旋大部分时间都盘桓在外,保护着燕子府的私家山地。楚伯年纪渐大,并未留在燕还身边伺候,而是居住在城郊的大宅子里,一来养老,二来管理岚山。燕还带着兰猗去楚宅办事,楚伯惊喜万分,摸着女孩儿的头顶,红了眼眶:“孩子,你当真清减了。不过人也长大了,着实变成了一个小美人。”兰猗感激他的惦念,征得燕还的同意后,花了三天时间陪伴在楚伯左右,解闷说话。说起吴氏、如柏和鹊乔的去向时,楚伯神情关切,她却强自按捺心痛,只轻描淡写的说他们各自找到了远亲收留,活得很好。很多事燕还并未向楚伯提起,兰猗自然也有自己的顾念,只拣着无关痛痒的事情说一说。时光飞逝,燕子府上下在三房的强力要求下,足足忙活了十天,将府内迎接远客的一切布置得十分精致周到。诸事就绪之后,早有先行的小厮提前到达通报二姨娘与四少爷即将到达,燕衡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之色,携着三个侍妾亲自赶到了正门迎接。梅卿早已把行礼、入座、开宴、更衣、洗漱的场所和用具筹备得一丝不苟,有了鸡毛当令箭,这几日支使得锦绣和茗娘团团乱撞,暗自出了一口恶气。远远的,一队招摇显目的车马渐渐行来,婢女们手执羽扇宫灯前方引路,随后是蓝缎绣花、奢华无比的六马大车缓缓跟着,两边的侍卫随从骑马随侍保护,阵仗宏大。燕衡忙命人燃放鞭炮,在鼓乐声中,一个珠翠环绕、衣饰华丽的贵妇人和一个眼带邪笑的青年被迎入了府内。燕老太爷早已在大堂等候,待侍婢簇拥着侧室儿媳和四孙子上堂,赐了座,各房少爷小姐们这才依次相见,互相问候,露出笑容嘘寒问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