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乡,王村。
大年三十下的雪,雪倒是不大,不过断断续续连着下了两日,地上积了雪,越是寸尺厚,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
王大壮娘早起就诶呦叫,闺女上前问娘是不是腿疼了?
“天一寒娘的腿就疼,我去烧锅热水,回来给娘拿热巾帕托一托。”儿媳妇说。
王大壮娘揉着膝盖,是站都站不稳,扶着闺女胳膊坐下,长吁短叹的叫疼,“不中用了,以前年轻时落下的病根,你以后嫁了人坐月子可要坐好。”
她就是坐月子的时候,赶着冬日,天寒地冻,她婆母刻薄刁难她,生了大壮三天就下地,是屋前屋后的忙活,那时候也是这雪天,比这雪还厚,跌了一跤起不来,愣是在雪里坐了半晌,后来腿就麻了。
一到天冷时,腿针扎似得疼,麻的痒的。
如今年纪大了,更是不得了,要不是家里烧了炕,一晚上别想睡了。
“娘,我扶你上炕坐一坐。”闺女说。
王大壮娘诶了声,“邹大夫开的药油,你拿来,给我揉一揉。”
“好,娘。”
闺女去找药油。
“真是年纪大了,以前还能忍一忍,现在真是受不了寒,要不是邹大夫来齐家了,齐家郎君心善,想了个义诊的法子,这能跑哪里去看,大过年的,去镇上总不能你哥背着我去。”王大壮娘念叨。
很快儿媳端了热水来,闺女也找到了药油,两人帮着娘脱了裤子,闺女呀了声,她娘膝盖咋这么肿,鼓鼓的像是有啥一样。
“娘,您这腿疼,要喊人的,我们早早来给你弄。”儿媳也说,扛到了这会,多受罪啊。
王大壮娘说:“夜里睡着就疼,我想着你们都歇下了就算了,不惊动你们了,早起一样的道理。”
“娘我给你热帕子先托一托,小妹再揉药油。”儿媳道。
“好好,你俩快来吧。”
热帕子托了,王大壮娘忍着疼,揉药油时更疼,可也没法子,药油揉过之后,过了会,腿能走能活动了,也疼,不过没早上那般动弹不得。
“还是邹大夫药管用,看病的钱也没收,不用我们跑一趟镇上。”王大壮娘感激,一边把腿塞到了被窝里,舒服了许多说:“你们去忙活吧,我歇一歇就好。”
到了晌午时,饭做好了,闺女说给娘端到炕上吃。王大壮娘嫌饭菜洒到炕上,多埋汰难看,就说不用。她坐了一早上,想去上个厕所,下了炕能走路,没之前那么疼,就慢慢穿了衣裳往后头茅厕去。
结果就这么一遭,坏了。
还是闺女和儿媳,半天了没见娘回来,就是大号也太久了,就说去瞧瞧,俩人一过去,娘栽倒在菜地雪里,声都没了。
“你快去喊你哥来。”儿媳跟妹子说。
闺女喊哥哥,咱娘摔倒了。
王大壮听了音就跑出来,到了后头,一把背着老娘进屋坐炕上。
王大壮娘此时嘴都是青的,声也小,她刚摔倒后眼前一黑,叫人都没声,一早上到现在啥都没吃,蹲坑蹲了半天,身子弱真是喊不出声来。
“娘啊,娘。”闺女急的哭。
王大壮:“去看大夫,看大夫,娘您可千万别有事啊。”
说起王大壮家里,这大壮娘也是一肚子苦水熬出来的婆婆,早前王家没分家,婆母刻薄这个儿媳,后来分家了,日子眼瞅着好起来,有田有地有房,儿子女儿孝顺,孙子听话,过了十来年好日子,男人走到前头去了,王大壮娘腿也一天天不成了。
好在孩子们都孝顺。
王大壮娘是嫁进门后吃苦受罪,是什么苦累都一人往肚子里咽的一个人,不想给孩子们拖后腿,起初难受了就忍就扛,扛不住了也是自己想办法。
去镇上看病多麻烦费事。
家里也没牛车。
还不是邹大夫开了义诊,王大壮娘疼的受不住,儿媳闺女都劝她去瞧瞧,不花钱。大壮娘才心动,过去试了试,只买了一瓶药油。
那是疼的时候用,不疼了就舍不得用。
就说这会,王大壮说去镇上看病,大壮娘本来昏昏沉沉的,愣是醒了几分说不用。
闺女急的跺脚,说:“娘,这都啥时候了。”
“娘,咱们去镇上看看吧,我去借车,借不下车背您去。”王大壮也喊说。
儿媳收拾衣裳给娘套厚一些,才想起来说:“今个大年初二,镇上药铺肯定关着门的。”
镇上药堂药铺那是年三十就关门,一直到十五开门。这么多年来,就是这个规矩,大夫都回去过年了。
“这可咋办啊。”
“齐家呢?邹大夫还在没在?”闺女紧着想起来问。
“我听说,邹大夫也回去过年了,邹大夫还在府县。”
“这可咋办。”
一家人着急的团团转,半晌听不见娘说话声,一看人都晕了过去,这下都急了,去镇上就是赶牛车,雪天不好走那也得两三个时辰,他娘这情况,肯定不成的。
“不如去齐家碰一碰,问一问,没准邹大夫留了啥在呢。”
邹大夫开年还来,走的时候说了。
去齐家近啊,也不用牛车,王大壮背着娘,让妹子锁了门,大家都去,雪地里一串急匆匆的脚印……
齐家大门是关着的,两个护院回家了,牛师傅也没在,曹罗和他娘在侧门院子住着,二苗寇长峰再过来都是走侧门,因此为了门户紧一些,大门就关着。
也没什么人来上门给他家拜年的。
王大壮一家是敲了好久好久,还是程姨娘抱着称心在外头玩听见了,让蕊红去开门,问一问是谁。
“再去跟郎君说一声。”林姨娘跟绿团说。
等蕊红开了门,王大壮是背着娘都哭了,王妹子更是噗通一下跪着求救命,蕊红忙扶起人说:“我就是家里的丫头,使不得。”
“你们先进来。”蕊红不敢做主,让人进内宅,先让人进了轿厅等一等,轿厅避着风雪,她去传话。
还没走到二道门,就看郎君和三少爷来了。
蕊红见了礼,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王村的人,王大壮娘晕了过去,还说是有腿伤。”
“邹大夫没在——”岑越和阿扉到了轿厅,这一家子大雪天的都急的满头汗,不由说:“你背着你娘,进里院来。”
“蕊红去给会客院厅里点了炉子。”
蕊红忙走在前头先去烧炭火。
王大壮背着娘走到了二道门,他是第一次来齐家,如今顾不得齐家宅子风光,急急忙忙跟着齐家郎君三少爷后头,从回廊进了一个大院子,又是回廊进了厅。
“你先把你娘放下,是怎么了?”岑越问。
王家人是急着都说,岑越让一人说,这才听明白缘故,他看了下老太太,穿着厚棉衣,看不到腿伤如何,不过是不是蹲久了,没吃饭低血糖才昏过去的?
“你们知道的,邹大夫没在。”岑越发现他一说这个,王家人就急,是那种绝望的急。
王大壮说:“镇上药铺药堂关门了,这会去也来不及,镇门要关的。”
可见处处是绝路,就只想着碰一碰运气了。
岑越没法子,话说前头,“梅香,先烧一壶红糖姜片汤,里头放些参须,你们慢慢给老太太先喂一喂,先让人醒来,腿伤这事慢慢说成吗?”
“成成。”王大壮忙说,就差给齐家郎君磕头了。
齐少扉好奇盯着老太太腿上瞧,其实隔着棉衣瞧不出来的,等了一会,梅香拎着壶跑来了,小菊是端着碗,先倒了一碗,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都堪堪坐住,喂自然是不好喂,媳妇儿连着女儿是一道给喂的。
一碗能撒半碗。
“没事,再给倒一碗。”岑越说。
梅香给倒了一碗,说:“热度刚好,能进嘴了。”
如此两碗下去,众人都急着候着,过了一小会,老太太呼吸是有了——刚气息微薄的,连着嘴发青,如今是唇上青色褪去,呼吸声粗重。
王大壮一看,提着的心慢慢放下去,他觉得娘活过来了。
刚才他背着娘,不小心碰到了娘的手,那冰的僵的他真的害怕。
“醒了醒了,郎君。”梅香先发现的。
王家人围了过去,岑越提醒了下,先散开些别围太紧,让老太太好好喘喘气,不然气进不来。王家人便退着一步半步,守着娘,却不敢近前。
老太太眼皮子动了动,慢慢的就睁开了眼。
“娘,您可醒了,吓死我了。”闺女哭。
老太太问这是在哪,她就记着在家里后院喊人喊不出声。王家人回了话,老太太说大年初二哪里闹到人家门口,她一个病的身体,不是给人家招晦气么,赶紧走。
老话是这么说的,尤其是初一到初六,别给人家过了病气。
老太太扶着要走,结果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去,“我腿、腿,动弹不得了。”
王家人扶着,又坐在椅子上。
老太太怔愣半天,以前她的腿只是天寒走路跛一些,咋这会那条腿没感觉了,她拿着手敲那条腿,真是半点都不疼。
“娘,娘您这是干啥啊,别敲了,要坏了。”
“已经坏了……”她腿坏了走不动道了,以后家里干不了活,不就是废人,拖累家里的,还不如死了,给儿女去个负担。
岑越不会看病,不过这会也不好让人家过完年再来。
氛围不对。
齐少扉拉了拉越越的手,岑越扭头看过去,问怎么了。齐少扉说:“她的膝盖鼓起来了,一包。”
老太太穿着厚厚的棉衣,膝盖那儿就不对接,主要是左右腿对比明显。岑越想到现代听过的膝盖积水,他只听过却不知道怎么做。
现代要做手术的。
齐少扉说:“阳陵泉穴按一按。”
“什么?”
“小邹大夫说的,就是之前他们家来看病,我见过的。”齐少扉仔细回想说,“按那里就不疼了。”
王家人正愁云惨雾,听到齐少扉说话声,是王家女儿先求大夫——
齐少扉吓得小小摆手,说他不是大夫他不会。
“齐三少爷您帮忙瞧瞧看看吧,这什么穴我们都不知道。”王大壮求着说,跪地磕头说:“不管咋样,我们不怨您的。”
母亲脾气如何他们做儿女的怎么会不知道,刚才母亲那是不想活了啊。
岑越让人起来,要不是走到绝路,也没人膝盖软动不动就跪——不过这时候的老百姓,苦日子多,是求天求地,跪人也多。
“越越,阿扉试试吧。”齐少扉很认真的说。
岑越左右思考了下,便点了头。
王家女眷将老太太裤腿卷起来,那裤子窄,膝盖肿胀,卡着根本卷不上去,王老太太也不见喊疼,是一脸愁苦死志,她根本不疼啊。
“可以了。”齐少扉比划了下自己的腿,说:“阳陵泉穴在这里。”
膝盖以下,腿外侧位置。
齐少扉蹲着身,想着邹大夫的画本,先小心按了以下。
老太太一脸麻木,王家人心急,见娘如此,可见没作用,当即是心灰意冷,三少爷说了不会的……
齐少扉又按了一下,这次力度大了些,学着赵大夫按他的力度,赵大夫按他按的好疼哦,疼完又酸酸的……
“嘶。”老太太倒抽一口气,喊:“疼。”
齐少扉吓得松手。
可王家老太太那是真高兴了,眼里都有亮光了,说:“疼了疼了,我刚这条腿感觉疼了。”
疼了是好事,疼了说明腿没坏,还好着。
岑越拉了下阿扉的手,意思做得好,其实心里也惊骇,没想到阿扉会这个,不过阿扉记忆里一向是好,学什么都快,不然怎么是天才儿童。
王家人眼巴巴看,这次齐少扉摆摆手,认认真真说:“我不会了,我就看小邹大夫说过,记得这个,其他就不会了。”
岑越便道:“我家相公也是病着,不会医术,只记得这一点,不过现在看,你们娘的腿还是好着,只是怎么根治,那得等小邹大夫来,他不是开了药油么?听大夫的,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好好,晓得了,谢谢郎君三少爷。”王大壮娘这会是真的怕了,感激涕零的道谢。
儿子女儿恨不得再给磕个响头。
如此就能回去了,岑越让梅香把那壶红糖参茶全给老太太倒了,“外头天寒下雪,我们这儿熬了一壶,姜片红糖参茶是暖身补气的,喝完了回去不担心寒气。”
“没事,用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