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织就春烟如缕,远处的山峰似蒙了一层薄透轻纱,天地间一片苍茫。陈滢高举着一柄油伞,立在客栈小院儿门前,一任风拂薄烟,湿却春衫。“姑娘在瞧什么呢?”寻真侍立在侧,也将伞面儿抬高,顺着陈滢的视线往外瞧。除了漫天飘飞的细雨,并远处数峰连天,眼面前儿连棵树都瞧无有,真真是空荡荡一片。寻真鼓起嘴,满脸不高兴。若不是为着陈漌,他们又何至于在此处投宿?这破地方又小又窄,还偏僻,离官道可远着呢。“那黄妈妈真个规矩多。”她嘟嘟囔囔地戳伞柄儿,却也并不敢十分抱怨。黄妈妈乃陈漌身边第一管事妈妈,据说,颇通风水堪舆。而他们之所以宿于此处,亦是依黄妈妈所言,讨个好口彩、好时辰、好地步儿。举凡嫁娶,总要讲究这些,此亦人之常情。只是,这位黄姓妈妈却是讲究到了极致,就连每日用饭的时辰,亦有定规。也正因如此,由盛京至济南府这一路,整个车队,其实是遵照黄妈妈的意思行或止,打尖儿的客栈亦皆由其指定,更遑论其他了。“黄妈妈也是一心为主,到底也是嫁娶大事儿,你就少说两句罢。”站在另一侧的知实轻斥寻真,往左右看了看,语含劝慰:“姑娘,这客栈虽说简陋了些,倒是清静得很,婢子瞧着也没很离了格儿,况离着济南城也不远,明日便也到地方了。”“真是谢天谢地。”寻真拍心口做松气状:“总算明儿一过,老爷这身上的担子也卸下了。”陈劭父女此行乃是送嫁,待明日入城,陈漌便会直接由忠勇伯府接去拜堂完婚。千里送嫁,至此亦算完满收梢,是以寻真才要松口气。偷偷觑一眼陈滢的神情,她又小声儿嘀咕:“姑娘也不必见天儿的被人拉着说话儿了。”自离京伊始,陈漌便时常向陈滢打听伯府状况,那几位管事妈妈们亦会往寻真、知实跟前走动,旁敲侧击地探听消息,次数一多,难免叫人烦恼。“知实,那些账目你帮我核算过了么?”陈滢未接她的话,收回视线,微俯着身子拂了拂袖。一刹时,裙裾间水雾蓬起,银屑也似,在微白的天光下飞散开去。知实忙肃容垂首:“回姑娘的话,婢子重新核算过了,姑娘算的没错儿,都对得上。”陈滢点了点头,神情间有几分感慨:“这也真是想不到,韩家的动作竟会这般快法,《无人生还》还没演足一个月呢,他们便瞅准机会,寻到我这里来。”这些正事儿,寻真素来是接不上话的,闻言便朝后退了两步,守在那廊子外头,免得有人冲撞。知实则上前些,语声压得极低:“邵管事给的那些文书,并那几张银票,婢子皆贴身收着,姑娘放心便是。”陈滢微微颔首,心下不是不叹服的。三日前,韩府大管事邵忠风尘仆仆赶来,奉上了一只信封儿。那信封中装着郭婉的一纸短笺,并一份盖有皇家专利局官印的授权证书。原来,韩家竟拿下了《无人生还》周边的部分版权!经由皇家专利局特许,韩氏企业可在山东、山西、河北、河南四行省,制作并发售相关产品。看着那份授权书,陈滢只能叹一声:古人的智慧,不容小觑。当初为《无人生还》申请版权,她其实是抱着给皇家专利局捧场的念头,何曾料到,这出戏竟能红成这样?而韩家的嗅觉竟也敏锐至极,这厢风头一起,他们已经先一步买下了版权。此一举,既捧了元嘉帝的场,又向陈滢示好,正是一举两得。“谁能想着呢,那些个衣裳首饰,我也不过随便弄了弄,现在竟就有人仿起来了。”陈滢摇头呢喃,颇感不可思议。知实便握着嘴儿笑:“姑娘也太谦了。您是忘了寻真当初是怎么着么?她瞧着你那草图眼睛都发直,何况那真人儿摆面眼前,那些夫人太太们,自然看在眼中、记在心头。”这话也是。据说,最早将剧中服饰穿戴出来的,乃是宫中嫔妃。剧中几位女角色的胸针、发夹、发箍,以及荷叶边儿领口、细纱蓬裙这类,令这些贵人格外感兴趣,邵忠言道,今年宫中春宴,吴太妃便戴着新制的胸针并发夹登场,直叫满京贵女们看直了眼。陈滢于是再次感叹。女人的消费能力,放在哪个时代皆不容小觑。莫名地,她的脑海中,现出了一行簪花小楷:“好戏当久传,愿卿诸事安。”郭婉的短笺上,只此一句。虽仅有十字,然语中深意,却尽在言外。这三千两银票,不止是韩家向陈滢打招呼,更是郭婉在向她致意。以这样简短的一句话,以如此深切的祝福,愿她安好,愿她的梦想无恙。“而我又何尝不希望着,你亦如是呢。”目注伞外雨幕,陈滢轻声自语。她亦怀着同样的愿望,以同样热切而真挚的心,祝福着她的朋友。愿此去阳光灿烂、前程锦绣,愿前行的路上不再迷茫失落、没有黑暗挣扎,唯坚定的信念,与永不言悔的执著。“姑娘,怕是要用饭了,先回屋好不好?”身后传来寻真的语声,陈滢略略回神。暮色自天边涌来,雨渐成势,瓦楞上碎珠跳溅,滴水檐下水线连绵,小院仍是幽寂,并无人来,唯苔痕映阶、草色如碧。陈滢轻吸了一口气。空气潮湿清润,好似江南天时。“哎呀,这雨若是下到明儿,怕就不好了吧?”寻真仰头望天,又开始被陈漌发愁。知实被她逗笑了,摇摇头,将伞收拢来,上前行至陈滢伞下,接过她掌中油伞:“姑娘,回吧,这雨下得越来越大了,老爷若知道姑娘淋雨,怕要担心。”陈滢点了点头,寻真亦举伞上前,主仆三人踏上了游廊。镂空廊顶垂下细长藤条儿,她们缓步行着,听一路雨打叶落、行一路绿影离披,转廊绕户,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