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间闻若青回了长桦院。
他去西次间内室换了衣服,出来就见外间的书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两本装订好的书册,拿起来一看,发现一本是他的诗集,一本是他的散记集。
书册装订得很细致,他自己写的时候本是随性而为,纸张的大小厚薄质地都不一,如今每一张纸后都糊了一层素白的生宣,干透后折叠成一般大小,再以麻线缝扎成册,用了藏蓝色的高丽纸做封皮。
封皮上清爽干净,什么字也没写。
几张大的都装裱了起来,卷成轴插在桌上的一个青瓷阔口瓶里。
尹沉壁端了茶进来,见他手上拿着那本诗集,便笑着问他,“六爷觉得还行么?如果可以的话,我就照着这样做下去了。”
“何苦花这么多功夫,随便装订一下不就行了?”他倒不是说她做得不好,只是觉得太麻烦。
“六爷的墨宝自然要好好保存下来,反正我平日也没多少事,慢慢地做就是。”
“这样弄要弄到什么时候去了?”他大致翻了翻,装订好和裱好的只是他自己那些手稿中的沧海一粟。
尹沉壁没搭话,把茶盏搁在桌上,转身去收拾他换下来的官服。
“我昨儿给你的那本《装潢志》,”他委婉地说,“你好好看了没有?”
尹沉壁有点惭愧,“我昨晚就看了一些,只是已经弄了的不好再重新做了,下次再做,就照着书上来,这些就只有将就一下了。”
他点点头,“倒也没差到哪里去,再精研一下就很不错了。”
她从书架上取了几张半熟宣纸,放到他面前。
“这是做什么?”
她面上的表情讪讪的,“刚学着装裱,把您的墨宝弄坏了两张,您重新写吧?”
“……好吧。”他很好说话地从乌木笔筒里拿了支湖笔,“裱坏的是哪两张?”
“就是这两张。”她从书架下拿了两张破裂的字稿过来,又很有眼色地拿了一锭徽墨,在砚台里注了清水,缓缓地打着圈研磨。
她手腕纤细,与握住弓箭时的力蕴锋藏不同,这会儿看上去柔若无骨,却中正端和,不一会儿就磨好了深浓合度的墨汁。
闻若青盯着她的手腕看。
“快写呀!”她催促她。
他这才蘸了墨汁,铺开宣纸,提笔一挥而就。
“薄云断绝西风紧,残旌蔽日虚空坠。
霞关平野沙尽染,千里尘昏铁衣碎。
战鼓犹震声悲壮,金刀长.枪血未干。
何当横戈重北上,斩尽胡将告英魂。”
写完,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霞岭关前那一仗,是我自到北疆后赢得最艰难的一役,打到天明收兵,处处尸骸如山,血流成河,我身边的几个副将都死了,只剩下陈莫和杨凡……”
尹沉壁心头惶然,见他眼帘低垂,眉头深锁,忙抽了他刚写好的这张,重新又铺了一张新纸,催他道:“还有一张,您快写吧。”
闻若青怏怏不乐地依言写来:
“雨过天连青壁润,云散松卷翠屏晖。
蒹葭露润轻鸥宿,杨柳风微倦鸟归。”
尹沉壁一手托腮,坐在一边笑问道:“这又是说的哪里?”
“上回从漴临关回来的路上,见了官道旁的山景随便写的。”他只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便住了口。
尹沉壁见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地样子,指了指“青壁”两个字,笑道:“这句里面还有六爷和我的名字。”
闻若青顺着她的手指一看,不由点头微微而笑,“还真是。”
他看着自己写的那个“壁”字,问道:““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为何是“壁”不是“璧”?”
尹沉壁沉默一会儿,道:“原也是“璧”的,我娘给我起的这名,确是取自“浮光跃金,静影沉璧”这个出处,只是我爹不喜欢,说璧者,质脆而易碎,不如改为壁,风雨不侵。”
当年为这事,她娘和她爹还大吵了一顿,两人好几天没说话,后来尹夫人问她自己意见,她自己愿改为“壁”,这事才算完了。
“原来如此。”闻若青点了点头,又继续想着自己的心事。
“六爷的墨宝若是拿出去卖,定能卖不少钱。”尹沉壁有心把他从伤感的回忆里拉出来,便笑着打趣道。
他转了头看她,见她眼瞳亮晶晶的,忍不住拿笔在她额头上敲了敲。
“做什么都想着钱,不许偷偷把我的字拿出去卖。”
“哪儿能呢……”她挣扎着,闻若青手中的笔被她拿手背碰了碰,反而一点点上了她的下颌。
“别动,帕子呢?”
尹沉壁无奈地递上手帕。
他凑过来给她擦着下颌上的墨迹,许是觉得不好着力,左手也伸了过来,长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
她的眼睛望过去,就看见他舒展的眉锋,轻扬的唇角。
……他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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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光跃金,静影沉璧”出自范仲淹《岳阳楼记》。
文中人物的诗词散记等,因为作者本人文笔不足的缘故,写出来的水平很有限,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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