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春瑛穿着深蓝色粗布衣裙,腰间围了白布巾,全身一样首饰也无,跪在灵堂门外烧纸钱。对面跪着的是菊儿,已经哭得声音沙哑,筋疲力尽,只是机械地揪下纸钱丢进火盆里。
这是姑太太去世后的第三天晚上,灵体早已移回霍家旧宅,因天气炎热,明天就要出殡了。本来霍家祖坟是在南京,照霍漪的意思,是要将母亲的灵柩送回去的,但她年纪小身体弱,霍荣更是年幼,老太太不肯放人,只好在城外找了一家有名望的庵堂,先借地方停灵,待日后霍漪霍荣长大了,再考虑送灵南下事宜。
灵堂正中摆放着棺木,尚未盖棺。霍漪呆呆地跪在棺木边上,一点一点地将母亲平日用惯的物件和首饰放入棺中,青姨娘和檀香在旁边陪着她,拿一件便哭一回。灵位前离了三尺外的地方,还跪着霍荣,他似乎非常害怕,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锦绣在旁轻轻安慰他,自己也哭红了眼。
南棋轻轻捧着一个托盘来到门前,探头张望两眼,踌躇着该不该进去。菊儿抬头问:“怎么了?”她便跪在对方身边小声答道:“小姐和少爷三天没吃饭了,今天一天更是连水都没喝两口,我熬了两碗参汤,好歹劝小姐和少爷喝一点下去。”
菊儿瞧了瞧屋里,放下纸钱,伸手接过托盘走进去,到了锦绣身边耳语两句,后者便接过了一个碗。但到了霍漪面前时,菊儿却碰了钉子:“喝什么参汤?拿下去!”
锦绣顿了顿,霍荣马上松开了手,有些渴望地看了参汤一眼,继续低下头抽泣。
菊儿愁眉苦脸地走出来,南棋一咬牙,接过托盘进去道:“小姐身子弱,几天不吃不喝,哪里挨得住?明日还有正事呢,小姐好歹要积点力气,不然明儿倒了,有谁能送太太最后一程?”
霍漪似乎有些动摇,只是还不肯接过汤碗。春瑛心中一动,也进去跪下道:“小姐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小少爷着想,他还是个孩子呢,太太泉下有知,也不会希望小姐和小少爷为尽孝而弄坏了身体。”
霍漪回头看了弟弟一眼,见他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哭,锦绣劝他喝汤也不理,心中一软,想到自己身为女儿身,无力保住祖产,只有这一位过继的弟弟,是唯一能承继父母香火的人了,怎能让他有个好歹?于是便接过了参汤,喝了半碗下去。锦绣忙劝荣哥把另一碗全喝了。
荣哥喝过参汤,没多久便有了睡意,锦绣与青姨娘轮番劝霍漪,才说服她去歇息,荣哥随即也回了房间。不过春瑛南棋等丫环们,却要继续守在灵堂裡外,一边烧纸一边哭灵。
到了第二天,就是送殡的日子了。一早起来,先是盖棺、祭奠、封钉、送殡,侯爷亲自过府主持仪式,外院一应事务,都由大少爷李敬奔走操持。太太安氏也早早过来帮着料理,并接待前来吊唁的女眷们。霍检讨的夫人因生肖与死者相克,只能回避了。霍检讨本人带着大儿子在前厅坐镇,暗暗为听到的流言蜚语生气。
宫里的皇后也派了人前来吊唁,霍漪哭着跪谢过,便拿出母亲交给她的匣子,并自己写的一封信,请来人转呈给皇后娘娘,言道是母亲遗言。来人许诺一定会将信和东西带到,安氏忙将天使迎到偏厅用茶去了。
起棺出门时,霍漪又哭死过去,青姨娘与檀香分两边搀着,勉强上轿出门,一路吹打着往城外去。
春瑛与南棋和部分家人留守在霍府,看着眼前的一地纸钱,明明是大白天,却让人产生阴森之感,她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丧礼过后,霍漪就一直留在自家旧宅,跟弟弟两人过活。本来为了操持后事而派过来帮忙的侯府仆役,都被召回去了,只留下霍家的仆人,整个宅子顿时冷清下来。加上灵堂的布置与白灯笼还在,晚上尤其吓人。
老太太几乎天天都派人来劝霍漪搬回侯府去,后者只是不肯。后来宫里的皇后娘娘又派人过来看望,不知说了些什么,她才将弟弟送回了他父母家,又派了锦绣、篱儿、蕊儿等家生丫环并一大帮婆子家丁陪同,并给管家下了命令,荣哥在生身父母家中,一应用度都从本家出,绝不能有丝毫怠慢,那是他身为金山伯霍府继承人该有的待遇。
霍检讨心裏很是郁闷,尤其是在看到侍候儿子的那一堆丫头之后,他的儿子就算过继出去,到底是他的骨血,往后还要读书成才的,怎能长于妇人之手?他暗暗下了决心,不管外头的流言如何难听,也不管侄女儿如何纵容,他绝不能看着亲生骨肉被耽误了!
霍漪送走了弟弟,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担似的,立刻就病倒了。随着她病情加重,老太太和侯爷都吓坏了,天天派太医过来诊治。好不容易将病势止住,霍漪便开始了卧病在床的日子,整天无精打采的,好像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来。老太太和安氏再三劝她回侯府,她仍旧不肯点头。
霍家的丫环下人对此自然不会有想法,但春瑛和南棋却有些着急。她们和晚香馆其他人本是侯府家生,被老太太一句话送给了表小姐,但表小姐回霍家时,就只带了她们两个,现在被困在了霍家,跟父母亲人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说,又一直无法见面,自然关心表小姐几时回去。春瑛曾隐约听青姨娘提过,姑太太有遗言,要表小姐跟着外祖母生活,那表小姐现在这样推拒,难道是心裏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