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瑛站在炕边,一脸恭顺地低下头,脚边还放着一个篮子,用灰蓝粗布蒙得严严实实的。
盘腿坐在炕上的妇人将几件脏衣裳丢给一个八九岁大的小丫头,命她清洗干净,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眼角打量春瑛脚边的篮子一眼,捏着嗓子笑道:“哟——这些事儿……都是我们当家的斟酌着办的,哪里有我们女人家多嘴的理儿?只怕……不大好办吧?”
春瑛忙道:“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求个准信儿,妈妈也知道,我如今在家,并没差事在身,日后的事儿……总得好生安排。李管事日理万机的,说不定一时半会儿的没想起我来,倒叫我父母心裏着急,想要做什么,也不好办的。李管事有无数正事忙碌,我也不敢打搅,只得来求妈妈,帮着提醒一声儿。”
那妇人听说是这样简单的事,立时便挺直了腰竿,清了清嗓子,瞄向门边的篮子。春瑛很有眼色地把篮子捧过来,笑道:“既上门来,总不能空手的,这是家里做的几样点心,还有些时鲜果子,妈妈若不嫌弃,便留着给孩子玩儿吧。”
妇人挑挑眉,接过篮子随手掀开粗布,见里头果然是一包点心和二三十个栗子、大枣、鸭梨等新鲜果子,脸色便一沉,但接着又眼尖地瞥到果子底下还有东西,伸手一翻,是用粗白布包着的两幅改机酱色阔绸,旁边塞着两个喜鹊登梅的绣花荷包,摸到头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便知道里头必然装了银锞子,约有二两重。边上还用帕子包了一副金三事儿、一对赤金錾花簪,最底下是用红纸包的一吊钱。
所有东西算起来,价值也有十来两银子了。妇人脸上便换了笑:“哎哟——大家都是在一个府里当差的,何必这样客气?——这果子瞧着真新鲜!点心也很香哪!是侄女儿亲手做的?啧啧,真是个伶俐孩子!”
春瑛心中冷笑,面上却一脸讨好:“只是些粗鄙的吃食,妈妈喜欢就好。”
“喜欢,当然喜欢!”那妇人摸了金三事儿和簪子出来,背过身再看几眼,便重新拿帕子包了,连荷包一起揣进袖筒里,回身笑道:“你放心吧,不过是小事一桩!就冲你这份心意,我敢打包票,不出三日,东西必能得了。”
春瑛暗暗松了口气,向她福身一礼:“如此劳烦妈妈了。”又扯了几句闲话,便要起身告辞。
那妇人心急着要细看那几样财物,也没留她,笑着送到门口,便回转了。春瑛出院门时,迎面来了一个媳妇子,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不正是昨日送霍漪时,在码头上抬头望见自己那个吗?不能表现出心虚的模样!
春瑛微笑着向那媳妇子行了个礼,叫了声“嫂子好”,才低头去了。那媳妇子看着她走远,心下疑惑。
妇人见又有客来,忙将财物都收好,料子也匆匆拿家常衣裳盖了,才笑着迎上来:“你怎么会这时候来?快坐,坐呀!”又叫小丫头:“快倒茶来!”
媳妇子笑着向她道了万福,才在炕边坐了,便立刻问起对方:“李妈妈,方才出去的丫头,是哪里的?我怎么瞧着有几分眼生?”
李妈妈忙道:“你不认得她?她是老路家的二闺女,原先在霍家表小姐屋里侍候的。你两口子前两年才从庄子调上来,又总是在太太院里听候差遣,兴许是见得少吧?”
媳妇子恍然:“原来是她,我记得是叫春什么的是吧?我倒不知道你跟她家有往来。”
“哪有什么往来?不过是面子情上。”李妈妈不欲多说,便将春瑛送来的点心和果子拿出来,“这是她方才送来的,你尝尝?”
媳妇子扫了一眼,笑笑便推了。她心裏不大相信,春瑛来了一趟,真是为了送这些点心果子来的,说不定也是来求李妈妈办事呢!轻咳一声,她便委婉地提起了先前的请托:“不知……上回说的我弟弟那事儿……”
李妈妈原本还担心会叫她看出端倪来,正提防着,一听她这话,倒放心了,叹道:“你来得不巧了。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太太昨儿发了话,那几家铺子,都要还给霍家,咱们原本派去的人尚要撤回来呢,怎么还能再安插人进去?”
媳妇子悻悻地道:“原来传闻是真的,是那一位闹出来的吧?”她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真不知道那位主子是要做什么!任凭她在家如何尊贵娇惯,都嫁了人了,也该安分些了!”
“可不是么?!”李妈妈一击掌,“成天挑拨离间的,真叫人疑心她是故意嫁进来闹事的!喜宴那晚,明明是她哥哥叫人烧了我们的茶房,却硬是不肯承认,反说是我们诬陷他!还嚷嚷着要跟我们府里的人对质。既然做了,就该有胆子承认才是,这算什么呀?!”
媳妇子叹道:“这种事哪有人肯承认的?那年他老子还叫御林军烧了我们侯府的园子呢,不也一样死鸭子嘴硬么?”顿了顿,重新回到正题:“那几家铺子真要还回去?原本的人真要撤回来么?都是做惯了的,留下不也是一样?”
“霍家怎么肯呀?听我们当家的说,从前铺子里换下来的旧人,都还在霍家养着呢,我们这头还铺,那边立刻便能开门做生意。这事儿是真不成了!”李妈妈有些愧疚地看着那媳妇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特地来请托,我却没办成,是我的不是,明儿我叫我们当家的多多留意,若有好缺,一定给你兄弟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