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氏沉思着,慢慢端起茶碗,啜了一口:“那都是些权贵子弟,再大胆也有分寸,升斗小民奈何不了他们,他们才敢这样大胆,但咱们家这样的……彼此又是姻亲,想来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
春瑛怎会让她放心?忙道:“话虽如此,可是……仅仅是让开道路时慢了一点,他们就随手甩了鞭子过来,若是不认识的人家,倒还可以说是不知道身份,可先前为了买庄子的事,他家人明明还上门找过奴婢的父亲与曾管事,如何不认得?既认得了,为何还要为了一点小事动鞭子?奴婢的父亲只是受点小伤,可曾管事却连起床都不能了。太太说这些少爷们是有分寸的,奴婢看了实在不像。这几位年轻的哥儿,从小儿就是过惯了高高在上的富贵日子,又正好是年轻气盛的年纪……”
眼见卓氏渐渐改了神色,春瑛忙加了一句撇清自己:“奴婢并不是因为父亲受了点小伤,就在太太跟前诉苦,实在是心裏害怕。承蒙太太抬举,奴婢也学了些管家的皮毛,加上从前在西府里听人议论过的,对外头的事,多少知道一点。这几位哥儿背后的大人,跟西府的候爷向来不是一路,况且先前老爷被告状的事,也跟他们几家脱不了干系,想来竟都是结了仇怨的!大兴一带,并不是什么肥沃的良田,邻庄地方又小,为何他们那样的高门大户子弟,偏爱在那里买庄子?”
卓氏放下茶碗,拿着帕子慢慢地擦了擦嘴角。屋里的其他丫头似乎是感觉到气氛有些凝重,知道这是在商议正事,便悄悄退了出去。
青鸾是卓氏亲信丫头之一,倒是没走,她望望卓氏,又望望春瑛,干笑了声,道:“兴许只是凑巧?那庄子离京城有几十里地呢,虽说是咱们府名下的产业,可出产不丰,主人又不住那儿,他们就算有歹心,又能做什么?”
春瑛摇摇头:“怕的不是他们想做什么,而是……有他们在,庄里的事……只怕是瞒不住的!”
卓氏立时就想起来了,李家庄上跟南苑的“秘密”交易,虽说实际上已经不是秘密了,但毕竟是有违律法的,若叫丈夫的政敌知道了,捅出来,也够丢脸的。若皇帝信任丈夫,这点小事只能算是无伤大雅,还可以自污以取信于皇帝,但问题是,皇帝对她丈夫似乎有些猜忌之心,正值丈夫回京等候新任命的当口,闹出这种事,就大大不妙了!
她当机立断:“这件事不能拖!快请徐大娘来!”青鸾立刻转身去了。春瑛见屋里只剩下自己与卓氏,便再度开口:“太太,即便是收了那买卖,也会留下蛛丝马迹的。不过那里附近的庄子,做这个买卖的不少,其中还有宗室皇亲呢。真要闹出来了,这些人家多半无事,底气差些的人家才会被揪出来问罪。咱们家有靖王府做靠山,也算是皇亲国戚了,应该无事,请太太不必太担心。不过……那些公子哥儿们胡闹,已经骚扰到百姓了,万一没人制止,闹出人命,皇上指不定要发火呢!就怕那些人到时候不甘心认罪,反咬一口。”
她表面上是在劝慰卓氏,其实是把危险性又加重了几分。经历过那两次天使降临,春瑛哪里还会不知道皇帝对东府的男主人存有猜忌之心呢?况且与侯府相比,东府与靖王夫妻又隔了一层,说来只能算是靖王妃的娘家族人罢了,离皇亲国戚还差得远。皇帝又对二老爷怀有忌惮之心,说不定会拿这个当借口,将二老爷投置闲散了。
看着卓氏似乎被自己说动的神情,春瑛本来还想再加一把力,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做事还是要讲究火候的,说得太多,反而有可能引起二太太的怀疑,到时候不但达不成目的,还会惹祸上身呢。反正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卓氏一定会勒令李家庄上下停止与南苑的秘密交易,曾管事又受了伤,想要转明为暗,也没那个能力了。等这桩事情一收,他就没有了威胁自己父亲的借口。那等二老爷回来,二老太太、二太太一高兴,应该会对府中上下大加赏赐,到时候陆姐夫再来求恩典,没有不应的。
春瑛略一斟酌,已经盘算好了接下来的计划,便悄悄打量着卓氏的神情,静候她的吩咐。
卓氏则一直沉默着,眼神不定,目中隐有忧色。
不一会儿,青鸾与徐大娘回来了。后者才见过礼,卓氏便吩咐道:“大兴的庄子,不是跟南苑那边做着买卖么?你且去跟徐总管说,传急信过去,命他们即刻停了!一应禽兽猎物,全部清理干净,养殖所用的窝棚也都拆光,务必不留一点痕迹!此事关系重大,让徐总管派上两个可靠的家人去督办,越快越好!”
徐大娘面露诧异,但那一年两三百两银子的买卖她还没放在眼里,便很干脆地应了,正要去办,却又被卓氏叫住:“别闹出太大的动静,别让外庄的人知道,就连咱们自家庄上的人……”她顿了顿,才继续道,“就连咱们庄上的人都尽可能少惊动。等东西清理干净了,就放出风声去,咱们索性把这个庄子卖了!”
春瑛在旁暗暗吃了一惊。她本来只计划让二太太发出明令,停止李家庄与南苑的买卖,没想到对方会干脆地卖掉庄子。想到庄上那里淳朴和善的人们,她有些迟疑了。正有一帮无法无天的纨绔子弟在那附近闹腾呢,若没有了东府做靠山,他们会不会受到欺负?
低头想了想,春瑛小心地道:“太太……若是卖了庄子……庄里做这项买卖也有年头了,庄上的佃户多少都知道些端倪,若是叫人哄着说出来……”
卓氏板起脸:“不卖了怕,卖了也怕,倒不如卖了干净!佃户有什么要紧?他们难道还能告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