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舅老爷莫慌
苍白的记忆中第一次有了娘,可这个娘似乎与自己缘分甚浅,相识不至一天便登极西方极乐了。至此,六月觉得自己本就不甚清明的脑袋,就此更加糊涂了。
舅老爷很仗义,她娘的丧事也办得很体面,六月基本上没有出过什么力。六月本就什么都没有的记忆中压根就不知道丧事是怎么一回事,便循着一些服侍的婢女,在一旁烧烧纸钱。
舅老爷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蹲在她身旁一块烧,素洁的袖子突然擦了擦她的眼睛,布料恬软,声音开拓温雅,却隐约有了分伤悲:“若知你这般伤心,我便也不出这趟戏了。”
“啊?”六月不明所以,估摸着他讲的是殿外唱戏文的不和他心意,其实依着他俩八竿子才打得着的关系,她舅老爷确确实实是仁至义尽了,便识趣道:“这也没什么,摇霖说妖魔往生有唱文超度这一番,想你欢喜惯了,不曾听过这些哀伤的曲调,也是难为你了。”她将舅老爷的手推了,拿出一方帕子掩了掩眼角,“刚好这边的烟甚大,糊得我眼睛快受不住了,我与你换换。”
六月起身欲走,不料一向甚温和的舅老爷狠拽住她的袖子,六月转了转脚心,动不了分毫。舅老爷的声音无喜无悲,仿佛酝酿了千百次般,故无甚波澜:“我便知道……于你,总是自作多情,难得窥见你的真心。”
呃,自作多情?这词说得很是暧昧,着实令六月这小妖一惊。不过细细想想,自己与舅老爷才晤过面,哪来的这许多情分?再细细想想,六月便臊红了脸:可了不得!想他以为是娘亲死了我才伤悲,如今醒悟我是烟糊了眼睛,白白抬举了我一番孝心,不求博他喜欢,但想我现下在他心中不知如何不堪?
唉,这第一印象着实不好,可正所谓“覆水难收”,也只得由它去了。六月心下颤悠悠,唯唯诺诺道:“舅老爷,我还是在这烧纸钱罢。”
舅老爷一言不发,定身站立良久,也不动弹。
自己险恶的一面显露了出来,六月羞愧得不知如何自处,又不能擅自离开。六月没辙,恭敬站在旁边,静待舅老爷训话。不料舅老爷缓缓松了她的袖摆,哑声道:“无事,外面吵闹,我在这里边烧就很好。”
六月一溜烟地逃了。
遇见舅老爷,既无两情相悦,也无一见倾心。自己只是娘亲无奈丢下的一个包袱,他念着情分,便接了。可她知道,这却不是世人口中的****。
可是世上由爹娘媒人做的亲,大抵只讨得到爹娘的欢心,却讨不得自己欢心。可定亲那时,爹娘偏偏忘却了一件顶重要的事,到底嫁娶的,还是他们的儿女。于是,悲剧了。
譬如摇霖姨母家的小女儿,是只长相甚清秀的梨树精,刚巧他家旁边挨着李树静一家,枝枝叶叶,相依相绕,纠缠不休。遂他俩刚满百岁,他俩家二老桌板一拍,树缠藤来藤缠树,可不就是缘分?遂将此事定了下来。不料那小李树精与那小梨树精倚门而望,端端对对望了几百年,没有生出许多情分,却是个两看两相厌的结果。奈何娘家还离得近,小梨树精打了包袱回娘家,免不了被赶了回来,这才没法寻到了摇霖处,每日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大给六月敲了一个警钟。
有了这个范本,故六月细细琢磨,自己与舅老爷,她们的境况,的确不太适合做夫妇的。
忆及自己与定亲相公的一段渊源,听着精炼君讲的故事,再将他家舅老爷与息渊帝君比比,六月郁闷了。他为她冲冠一怒为红颜,生死置之度外;他家舅老爷平白捡了她,勉强熬了三百年,可还是没有许多情分,更遑论日后为她翻江倒海了。****之事虽可遇不可求,六月也不会过分纠结,但世间又无女子不会心生向往。
其实当年她娘的事玄乎得很,她稀里糊涂又多了个定亲相公,自己却啥也记不清了,那段日子混混沌沌,仿佛像是木偶般被人牵着走,不是没有过怀疑。于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她谨慎地避开了摇霖,打开了灵识,凑到她家舅老爷身上仔细嗅了嗅。
此事需做得谨慎。她扒拉开舅老爷的衣衫,想闻得清楚些,却不知他家舅老爷在炎炎夏夜,还裹了衣服这么多层,倒是怕人轻浮了似的。六月面上一怔,自己与他刚有了姻亲,莫不是防着自己吧?想到此处,心下便猛然一抖,便理所应当带着本来就有些颤悠颤悠的小心肝一抖。
这一抖不出所料,舅老爷醒了。
舅老爷异常白皙的脸上染上薄薄一层霞红,极不自然地拢了拢襟口,果然是一份被人轻薄的模样。
这模样,六月晓了,收了她,舅老爷心下是委屈的。
舅老爷的声音有些沙,问道:“你半夜三更,要在我身上作甚么?”
六月这才发觉,不知何时,自己竟已伏在他家舅老爷的身上。六月面皮上一臊,身上一紧,直溜溜滚了下去。
六月摸着生疼的屁股瓣,扶着床沿慢慢起来,急急辩解:“舅老爷莫慌,到底我是你家外甥女,诚然是不敢轻薄舅老爷的。”
舅老爷的眼珠在她身上滴溜一圈,点点头,似信非信道:“本就是你母亲的遗言,死者为大,你若真想做些什么,舅老爷也不会推绝。”
舅老爷这话说得甚吃亏,六月听着也甚有愧,便只能实话实说:“舅老爷莫怪罪,我只是想闻闻舅老爷身上的味道,怪好闻的。”
“我明白了,原来你不信我,我做了这许多,你终究还是不信。”舅老爷了然了,幽幽叹了口气,甚是心痛。
此刻,六月方顿悟,自己错了,还是大错特错。自己身无长物,舅老爷帮了这许多,自己怎会迷了心肝脏肺去怀疑他?又偏偏她是他娘那头的最后一个亲戚,他也看重,那也难怪舅老爷心痛了。六月悔不当初,幡然悔悟道:“舅老爷我错了,我现下就回去,做场梦将这错事忘得干干净净,还望舅老爷也将它忘了,不要记挂在心上,平添了许多难过。”
舅老爷闻言脸色稍缓,颔首道:“你是个糊涂人,这我也知道,自然不会与你计较许多。”
六月听闻此言,觉得好过了一些,觉得她家舅老爷甚大气,心胸甚宽广。不料,她舅老爷细长的手指慢慢移上了衣带,唔,似是要解开?
舅老爷不愧是舅老爷,在六月这个晚辈面前宽衣解带,还能如此风清云淡。舅老爷眼色迷蒙,似是有些未睡醒被人扰了清梦的模样,瞧着六月道:“不过你确确实实有我们本家的亲戚,不信,你便上来来闻闻罢。”说罢手上轻扯了一下,层层衣衫陡然落了一地,露出白皙精干的胸膛,嗯,那时六月觉得,甚养眼。
舅老爷很淡定,全无风月之感。故六月也需淡定,恐叫他笑话了去。舅老爷望着她,饶是舅老爷半阖着眼,六月还是感觉那目光灼灼。六月心下一横,面红耳赤将鼻子凑了上去,胡嗅了一通,便立马丢盔弃甲,逃了。那夜景象,她觉得甚狼狈。
这一嗅六月此生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嗳,真真是缕与自身一模一样浑厚深浊的妖魔气味,这般浑厚,还隐约透出一丝暗夜幽香,三夜冥内,想必只有自己与他才有了。果真是真真切切的本家妖魔。
那时她才猛然发觉,他家舅老爷的想法很新奇诶,做法也很新奇诶,这么新奇的人如今少见了,舅老爷是宝贝。
六月一路蹦蹦达达,手腕上的卜知火铃叮铃作响,煞是好听。这是他家舅老爷用来获知她行踪的。自从她手上有了这串墨绿的铃铛,六月的人生彻底灰暗。
记得那日舅老爷很和气地朝她招了招手,六月敬他是长辈,乖巧地过去了。舅老爷修长苍白的手指在衣袍内淘了淘,终于递给她一串通体碧玉的火铃铛,说是送给她做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