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觉得铃铛长得浑圆透亮,很喜庆的模样,故很喜庆接了过来,口里还不住道谢。她欢天喜地在手上鼓捣半天,才发现取不下来了。她脸色倏地变得惨淡,干着嗓子问舅老爷:“为什么取不下来了?”
舅老爷翻了翻她的袖摆,凑近看了看,欣慰笑道:“赤何果然没有诓我,这卜知火铃入肤即融,不愧是西天梵音诸佛的圣物。”
六月记得当时气得眼泪就要掉下来了,她将头一仰,叫它原路回去了。
赤何是西天佛祖跟前的金孔雀,在佛门净土修行万年,却还是净不了根,一下界便沾染了俗气,便再也不愿回去,在九州六合内随处溜达,且玩且乐。最近无聊逛到了三夜冥,也不知舅老爷用了什么法子,将这宝物诳了过来。
这些往事,真真是不堪回首,既然不堪回首,那便不要回首罢了。
六月此番逍遥颇不容易。寻常日子,自己偷溜出三夜冥不过三五日,舅老爷定是要差人将自己捉回去的。此番恰逢昆仑仙山西王母五百年一次的蟠桃盛宴,他与赤何早早去了,估摸这一来一回,至少一天。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不错,自己至少有一年晃荡时间了。
想到此处,六月心底已有些飘飘然,随手招来一朵祥和的云彩,兴致勃勃往凡世赶了。
六月所到之处,便是凡世最最热闹的皇都京城。望见熙熙攘攘的街头,琳琅满目的商铺,这些三夜冥也有,大多都比凡世的精致,至此,六月给凡世下了个定义:所谓凡世,便是群失了法力且寿命短暂的妖魔。
不过三日,六月便将京城的名吃从街头吃到了巷尾,一些新奇玩意也置办得差不多了,六月只觉得无趣,趴在一方茶馆里喝着闷茶。
“听说鬓影阁新来了个绝色姑娘,连那素来不近女色的“京城第一公子”丞相之子游吟生也迷得神魂颠倒,看来真真是国色天香,若不去瞧瞧,想必要抱憾终身啊。”
六月循声望去,只见一满脸干黄的纤细男子手握茶盏,啧啧称奇。空有一副好皮囊,打量他那副精神萎靡之模样,想必也是满肚酒色之徒。嗯,不错,懂得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个乖觉人。
“呵,听闻雪文姑娘见一面便是一掷千金,现今又有金主罩着,想必不是轻易见得着的。”茶客之中有一人应道,似是嘲讽,也似惋惜。
鬓影阁?想必就是人间的青楼了,这点倒是新奇。三夜冥里什么都有,但岁月悠长,不似凡世之人懂得及时行乐,故独独没见过正经营业的青楼。这事六月觉得叱夜魔君做得忒不地道,明明自己日日酒肉池林,却没有“众乐乐不如独乐乐”觉悟,故三夜冥内的妖魔红杏出墙率最高,诚然是有道理的。
来到鬓影阁,六月大摇大摆准备进去,不料守门的见她是女身,便拦住了。那守门的脾气不大好,正欲开口叫骂,抬头打量她的面容,顿时像失了魂魄,笑得满面春风:“姑娘,此处可是爷们的地方,你一闺女家,怎好生过来?”
这小厮短暂且微妙的面部变化,六月细细记住了。难得有人能赏识自己的美貌,六月心下很是鼓舞。六月顿了顿,甚通人情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来时风风火火,也没顾忌这许多,于是懂礼道:“叨扰两位大哥了,这本是我的不是,如今倒让大哥难做,我这便换了身男装再来。”
她心急欲往城东那家裁缝铺置身衣裳,不料那小厮心急火燎扯了她袖子不放离开,语气甚是轻浮:“姑娘既然来了,怎好走开,哥哥告你一计,教你女子也可进去。”
六月瞧他甚想与她叨唠两句,不好扰了他的兴致,便露出一副求知模样,霭声问道:“那劳烦哥哥告于。”
那小厮笑容猥琐,果不其然道:“姑娘家若想进去,便只有卖身了。姑娘容貌,赛过里面雪文姑娘许多,想必将来裙下之臣数不胜数,还愁进不了小小的鬓影阁?”
六月甚无趣地摇摇头,本以为还有什么稀奇方法,却还是太过老套,看来凡世的人还是很单纯嘛。人有七情六欲,好色也是人之常情,这些六月都明白,不会与他计较。六月见那小厮甚舍不得放开,指尖轻轻触了那小厮手背一下,他便怔怔移开了去。
今日到哪都是听见雪文姑娘的大名,六月觉得甚有缘,便无论如何也要去见她一面了。终于有事可做,六月十分激动,也不换衣急急隐身进了。不料这一进,便像只昏头蜜蜂撞进了万花丛里,到处是衣香鬓影争奇斗艳,满目春光熏得她一向无甚方向感的脑瓜,更加混沌。
六月道了句“色即是空”,脑瓜稍稍定住,估摸着头牌定是在上房,便在装饰最华丽的厢房内好一阵穿梭。
这穿梭,可抵得过摇霖手中的好几本黄段子,撞见许多香艳事。六月又羞又燥,却偏偏还有些稀奇,忍不住多看两眼,又立马捂住眼睛。她心里暗赞一声:虽是耗了些力气,他们也处得甚开心,难怪鱼水之欢总是叫人贪恋,不过若是与舅老爷……想到此处,六月手上冷不丁甩了自己一个巴掌,打得自己一个激灵,就这事,舅老爷会稀罕?
误打误撞,六月终于撞进雪文姑娘的房内。
“公子口中说着不在意,可却愿为她舍了自己不近女色的名声,花了许多银子,也不过每日白白讨些酒喝,想必她在公子心中,也不会轻巧罢。”雪文姑娘虽是笑称,可六月觉得那笑声却不是很畅快,唔,隐隐像摇霖描述的,醋意?
六月打量了下这位头牌,只见她鹅脸细眉,肤如凝脂,五官清丽,还算可人,不过与自己心中所想的那种惊天地泣鬼神相去甚远,略微有些失望。不过转念又去细细欣赏她的姿容,嗯,约摸凡世的口味与三夜冥中不大一样,又或者女子的口味与男子也不同,自己也算长长见识了。
她目光往旁边移去,眼睛忽的一亮,倒是觉得身旁男子长得俊逸非凡,颇有仙人之姿。
听到她的话,男子沉吟许久,突然好笑道:“她的确不同,只是她本就与一般女子不同。”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女子怒气汹汹的声音往房间赶:“游吟生,此生你休想将我甩开,我是定要与你成亲的!”
女子莲步翩然,不料轻轻一踹,红漆扇门便“啪”的一声轰然踏裂,真真是“人不可貌相”,惊得房内美人一个后仰倒在公子怀中,将他胸口紧紧拽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朝那公子虚弱笑道:“这姑娘,的确与一般女人不同。”
六月再瞅瞅眼前来的这位女子,真真是倾国之姿,比那雪文美人还俏丽几分。来人见那雪文躺在他怀中,一付楚楚可怜的模样,眼中已蓄出些许泪花,再想起追他这一路上的许多艰辛,便再也忍不住,一把将那雪文拽了出来。六月觑了觑,那头牌脸部与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鼻血横流,唔,甚惨烈。
“雪文”,游吟生也是一惊,伸手想去扶她起来,却听闻来人的话语,手上久久没有动弹,僵在了那里。
“你从来不会当着我的面与别的女子亲近,哪怕是一个目光,如今却……”
女子话中哀怨酸楚,震人心扉,饶是六月这风月不经之人,也浸染了进去:“你说过你只喜欢我一人,生生世世只喜欢我,便是投胎转世也只喜欢我,我们明明都说好了的……”她抹了把泪,声音阴暗嘶哑:“可是你不记得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却傻傻要你每次都记起,不管你忘记多少次……”
“可是你记不得了,什么也记不得了……”
她喃喃不已,脸上红阑遍布,甚是凄婉。男子盯着她愣神片刻,眸光忽明忽暗,怔怔走过来,似是想将她搂在怀中,不料她突然一个起身,身上哀怨尽失,化作凌冽气势,中气十足大声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此隐匿不出,是何居心?”说罢向六月脑门拍上就是一掌。
六月正浸在她话中,正在回味这话中伤怀,故未料及。来时自己虽便闻到一股翩然仙气纯正盎然,但念自己术法在三夜冥内也算修得精深,便没将她放在心上。不料此时趁她一个不备,劈头盖脑就是一掌,六月犹自没有理清状况,如今避之不及。
那掌掌风凌厉,眼看就要盖在她脑门上,却挨着她眼角险险停住,擦风而过。六月听那女子声音颤抖又希冀,却又始终不敢确定般,低声唤道:“琅琊……”(记住全网小说更新最快的枣子读书网址:www.zhaozhi.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