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中旬,雨水初霁,西鲁一带的农忙告一段落,农夫们暂时有点空闲,就趁此机会整修门户。
本月还要祭祀户神,祭品以脾脏为贵,但对于那些富足的士和国人来说,牛的脾脏是不能再用了,小司寇已经下达了禁止宰牛的命令,违者重罚。
对于这些衞人来说,抱怨是有的,却不敢公开发表,胆敢公然反对的士,直接被亭卒提溜到地头耦耕了。
上吏的话冰冷而严酷:“汝既然非得吃牛,那就代替耕牛来干活罢!”
顺者提拔鼓励,逆者残酷镇压,这就是赵无恤对新占领的濮南地的策略。
不满亭里制度的衞人贵族依然在家里嘟嘟囔囔,但庶民们却暗地拍手叫好。除此之外,所有经历过去年战争苦楚的人都在祈求,司寇千万不要兴兵和征发大规模的劳役,以免妨害春雨后的农事。还有,市肆的盐价能不能低一些?每亭能购买的配给量能不能多一些?
殊不知,他们的领主赵无恤正在操心此事,他在城濮与子贡秉烛夜谈,从西鲁缺盐,聊到了可能为他们提供盐的几处地方。
子贡竖着食指说道:“安邑盐池自不必说,从唐尧虞舜,乃至于黄帝蚩尤时就开始了,其使用更早于海水煮盐。河东盐池,玉洁冰鲜,不劳煮沃,成之自然,每年也有万锺产量,足够晋国与成周食用。赵氏与魏氏关系不错,不如请中军佐遣使者求助之。”
无恤点头道:“运盐的商队从安邑出发,向南到孟津上船,便可以顺着大河东行,在郑国境内入濮水、济水,直接运往郓城,或者到陶丘中转。因为多走水路,又是顺流直下,半月便可抵达,是最方便快捷的买盐方式。只是其中要经过郑国人的地域,不知郑人会不会横加阻拦,且盐池盐主要供新田国人、晋国六卿和周室,真不知道无利不起早的魏氏是否肯拿出够十万人使用的分量……”
子贡道:“商业是郑国的命脉,公室、七穆对商贾管的比较宽松,哪怕是在作战时,也不会轻易扣留敌国的商队。何况下臣在陶丘时也和专门从事转运的郑商弦氏有交情,上次救邓析子的事情,他们也有参与,对赵氏收留邓子感激不尽。盐池盐过郑国的事情大可不必担心,只是能否说动魏氏大量运盐,这却是个难题。”
见赵无恤在那凝神想法子,子贡又道:“司寇勿忧,且让下臣将其余两处的利弊说完不迟。”
赵无恤称善,却听子贡继续说道:“其次是吴国,徐、锺吾有海盐之饶,每年产数千锺不在话下。吴国乃晋国盟友,司寇与屈氏有姻亲之故,又派了邢敖南行,所以这大概是最容易获取的一处,但盐的质与量却不容高估。”
无恤松了口气:“有胜于无,我这便派传车去吴国。如今盗跖已归附,大野泽东面的道路畅通无阻,商队可以从淮上出发,过泗水,经阚邑抵达西鲁。想必再过上两个月,淮盐便可以和铜、锡、羽毛、皮革一起运来了。”
但子贡却沉思了一会,请赵无恤不要着急。
“从吴国求盐不难,但就我在陶丘的见闻,吴国人骤然暴富,其性情贪婪而鄙陋,见利而忘义,得寸则进尺。若知道西鲁急需淮盐,一定会提高价格,刁难我等,在我想来,此次购盐不能只从一处买。”
无恤觉得此话有道理,他颔首道:“没错,我曾经向父亲献上过狡兔三窟之策,向外买盐也是类似的。为了避免齐国专榷的事情再次出现,的确是分别向多处购买为好,以免其借机囤积抬价,胁迫于我。”
“所以下臣觉得,不如再加上滨海的莒国,三管齐下,以三方之盐,济西鲁之危!”
“就这么定了。”无恤起身,和子贡谈了许久,他的腿都坐的有些麻了。
却见子贡再拜道:“货殖买卖,总有买方与卖方,卖方若是有对方急需的东西,一般都会刻意抬价刁难。如今西鲁有求于人,等商队抵达后,能买到多少盐还得看对方脸色。下臣还有一计,可以让司寇不必发一车一马,不必征劳役转运,只需要安坐郓城,便可垂手得卤盐无数,这三处的商贾会自发前来西鲁送盐!”
这倒是让无恤惊喜不已,政事有张孟谈,商业有端木赐,真是让他省了不少脑细胞。
“什么法子?”
“管子说过,这世上的邦国,有所谓的天财、地利。赵氏的大原之马,楚国汝水、汉水的黄金,齐国滨海的盐,魏氏的安邑盐池,吴国章山的铜、锡,乃至于各地的五谷、皮革、梓材、羽毛、丹漆……这些都是天财和地利,是成就霸业必须的东西。只要控制好特有的物产,就能胁迫敌国,一如今天齐人做的一样!”
赵无恤能够理解子贡的意思,用后世的话来说,这些所谓天财,地利,其实就是战略资源。后世的能源大棒让不少贫油国家吃尽了苦头,却只能无奈接受。
不,不止是战略资源,只要是独有我拥有,而世上的人又需要的东西,都可以成为武器。汉代中国严守丝绸的秘密,近世奥斯曼阻碍丝路,都是类似的例子。
果然,却听子贡说道:“其实不仅是齐国,西鲁也有天财地利,而且是司寇亲手创制的!”
无恤已经猜到了,纸张方兴未艾,另一种特产却已经甄于旺盛。
“你说的是……瓷器?”
子贡的眼睛透亮无比:“没错,就是瓷器!”
……
“经过三年的售卖,赵氏的瓷器已经遍布天下,无论是魏氏,还是莒国,吴国的贵族,乃至于燕、楚、齐的公室,都在购买和使用瓷器。”
和赵无恤三年前预想的一样,瓷器虽然没能一下子就取代了漆器和青铜器的位置,却也在他们的夹缝里挤出了一条新的市场,顺便将范氏的陶器死死压制。
再精美的陶,能比得上瓷么?范氏的陶就继续走量产贱卖的路子吧,而瓷器却已经跻身于奢侈品的行列。
在奢侈风行的齐、楚、郑、衞等地,瓷器尤其流行,以往贵族用陶的,现在相互攀比模仿之下,纷纷改用了瓷。
这种玲珑有致,造型各异的美丽器物已经赢得了许多贵族喜爱,虽然喜爱的类型有地域和性别的区别。
如今晋国的成窑以白瓷为主,而西鲁的甄窑则以青瓷和黑瓷为主。
颜色厚重,造型古朴的黑瓷最受老秦人欢迎,虽然秦国的瓷器购买位列诸侯垫底……性情似水,浪漫奔放的楚人则喜爱和云梦泽一个颜色的青瓷,还要求和楚国青铜器越相似越好,造型纹饰越夸张越好。由季嬴监造,冰晶玉洁造型典雅的白瓷尤其受女性贵族喜爱,虽然她们没什么政治上的话语权,但经济上却有几分能力。
于是乎,过去一年里,陶丘囤积的瓷器一直供小于求,乃至于经常有人直接到新田下宫,乃至于甄城的产地求购,却多半被挡在门外,想窥见瓷器的生产?门都没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