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医拍着胸口庆幸自己在十年前的大战中被掳到赵氏,后来做了灵鹊医者,从此没有饥饿性命之忧,她的远方亲戚们还在衞国过着苦日子呢。不过对于衞国近况为何如此,她也语焉不详。
很快,就有羽林侍衞来转告赵无恤的话:“船再走半个时辰,便可以抵达濮阳了。”
“或许濮阳会和沿途不太一样?”孔姣如此想。
偏偏这时候风停了,白帆可怜地从桅杆上悬垂下来,纹丝不动。
光划桨可没法带动这么大的船,这时候,就需要用到纤夫了。
……
天空晴朗,在被烈日炙烤得焦黄的运河岸上,一群蓬首垢面的纤夫像牲口似地在河岸边蠕动,他们迈着沉重的步子,踏着黄沙,沿着堤岸一步一步向前挣扎。孔姣见他们中有老有少,个个都衣着破烂、面容憔悴,最老的白发苍苍,最小的少年四肢瘦小,紧蹙的眉头看得出他拉得筋疲力尽……
他们大多身子向前倾,可见都在使劲,因为“艅艎”的吨位实在是有点重。
孔姣有些不忍,想要请求赵无恤让艅艎上的人马下去一些,让纤夫们的前进更容易点,却被赵无恤的衞尉漆万以安全为由拒绝了。
赵无恤对不处于自己直接统治下的衞人也没太多怜悯,他们可不是他的子民,这些人在衞灵公带领下,曾与赵氏作对多年,现在付出的一切,只不过是战败者的代价而已。
“纤夫都以拉船为生,比起衞国北部还在泥地里挣扎的黎民来说,他们过得着实不错,赵氏在工钱上从不苛刻。衞渠也由此成为拉动两岸经济的动脉,否则衞国的境况,只怕比现在还不如。”
孔姣只能抱着女儿回到船舱,不忍看到这一幕,同时祈求快来一场西北风,或者船队早点滑到濮阳。
风虽然没刮,但濮阳,终于还是到了。
……
孔姣本以为地方上穷苦,到了濮阳这衞侯所在之地会有所不同,就像邺城郊外和邺城内部的区别一样,没想到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进城之后,也没有让人觉得濮阳有什么煌然气象,入春后下过几场雨,运河港口附近的黄土路面被弄湿后边的泥泞不堪,而且窥见的里巷里也垃圾遍地,加上每家每户都弃灰于道无人管理,偶一起风,立刻尘土扬天,让从环境优越的邺城来到这裏的孔姣母女很不舒服。
她同时也恍然大悟,原来,邺城,已经是世上规划最好的都邑了……
出了赵氏领地,其余各处都一个样。
“孑孑干旌,在浚之城。素丝祝之,良马六之……”撇开濮阳墙垣内宫室表明的光鲜不提,穷苦人居住的里闾也不比衞渠沿途好多少,一样的破烂。不少乞丐聚集在城内,一看到有外人进城,立刻蜂拥围上来,嘴裏说着哀求的话语,眼睛却瞥向了客商的辎车行李。
然而赵卿的仪仗可不是他们敢过来觊觎的,赵氏在衞国驻扎了一师军队,一半管理运河防务,另一半就在濮阳,监视衞侯和衞国卿大夫。
鼓角高奏,搅动了濮阳这乱糟糟的空气,赵无恤的车舆在濮阳外郭运河港口旁新盖起的堡垒前停了,赵氏驻衞国的统帅赵伊带着文武僚吏,前来迎接赵上卿大驾。
“弟拜见堂兄!”
一名身穿镀金铜甲与红色大氅、胡子拉碴的中年师帅下拜顿首,身后还有一群人,不敢抬眼窥视赵卿。
赵无恤将他扶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后笑道:“子尹丰腴了,还蓄了须。”
赵伊竖立的鬓须长满整个下巴,浓厚有如狮子的鬃毛,头上的发髻倒是梳理得一丝不苟,一对眼睛染在酒色浸淫下不如当年炯炯有神。
他无奈地拍了拍鼓起的腹围笑道:“堂兄将我放在这衞国,又无仗打,自然就髀肉复生了。”
“说不定今年或明年,你就又能上阵杀敌了。”
赵无恤意味深长地说了这句话后,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壁垒,这座包砖的小邑,是赵氏军队在衞国的大本营。
“进去罢,子尹,与我好好谈谈衞国的近况。”
赵伊会意,跟着赵无恤入内,在身后随从知趣地离开数步远后,他便在赵无恤耳边小声说道:“不瞒堂兄,衞国现在的情形,就像是煮沸的一口大鼎,只需要吾等再添一把火,对衞侯的滚烫民愤就能满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