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在邺城,还有办法,但此地远离郡县,缺医少药,光靠着临时收集的蒿叶、栎皮等草药,只怕,只怕无法根治,只能尽人事,安天命了……”
只可惜,天命并不在虞喜这裏,当半数患病者喝下蒿叶、栎皮熬制的药汤后病症稍微缓解时,虞喜和另外两百余人却已经奄奄一息,药石不能救了。
虞喜在弥留之际时,对自己的冒进极其后悔,他拉着副将新稚狗的手,对他嘱咐道:“我有负君侯之命,未能报偿君恩,陷众将士于险地,罪该万死,我死之后,马革裹尸,举火焚之即可。只望新稚子能带着大军回到代郡,以待来年再与东胡作战。”
交代完后事后不久,虞喜便逝去了,这位赵国诸将里最早追随赵无恤的圉人之子,以轻骑狂飙闻、奇袭冒险名天下,然而善泳者溺于水,威风了二十年,却在茫茫草原上翻了车……
虽然虞喜选择了信任新稚狗,但其余将领、监军却有疑虑,因为新稚狗乃屠何胡,而非华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可不防啊!
见众人面色有异,新稚狗割开了自己胸口的皮肤,让血渗出来,手持虞喜的虎符和旗帜,当众发誓道:“屠何乃青熊的子孙,与东胡世代仇敌,何况我已为君侯效力十余年,已视自己为赵人,而非仅仅是屠何人,此番大军困顿于此,缺衣少食,归程近千里,还要随时提防东胡人袭扰,还望二三子能信赖我,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在场众将除了新稚狗外,也没有其他人有号令五千骑兵的资历和军爵,他们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各自回到自己的部队里,准备拔营离开。
十月初,随着一个巨大的火堆在饶乐水河畔点燃,赵军在新稚狗的带领下,开始撤退返回。
来的时候,是赵军在寻找和追逐东胡人,可撤退的时候,追击和撤退的人却掉了个个,东胡人开始在他们熟悉的草原上出现,袭扰赵军。所幸新稚狗和东胡人斗争了半辈子,极为熟知他们作战时的狼群战术,巧妙地规避,或者抛出诱饵让东胡人竞相争夺。东胡人毕竟是许多个部落组成的联盟,跑路起来倒是迅捷,可协同作战依然有些困难,赵骑虽然疲惫,也受了一些损失,但实力尤在,几次袭扰都没有太多成效后,谁也不想第一个上去啃硬骨头,东胡王柳河对此也无可奈何,他是最不愿意自己精锐上去同归于尽的。
于是一路下来,赵骑的死伤竟还在可接受范围内,五千骑,一人双马出塞,大概有四千骑连人带马回到代郡。
只可惜,依然有千余人,近三千匹马折损在了归途上,而失去虞喜这位“龙城飞将”,更是整个赵国的巨大损失。
……
十一月,当这个噩耗传到邺城时,满朝震惊!
大理邓析建议按照军法,追责虞喜“冒进,丧师”之国,剥夺他后代的一切爵位、乡邑。倒是新稚狗保全了赵骑主力,值得嘉奖,当任命其为代郡司马。
这个提议引发了功勋集团的剧烈不满,因为虞喜之死而悲伤不已的田贲更是怒不可数,说虞喜此次出兵有过失,但结合以往,依然功大于过。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然而赵无恤虽然同样悲切,但依旧支持了邓析的提议,将虞喜“执圭”的爵位降至公大夫,其子嗣仅能继承一个“官大夫”的爵位,并失去了封地和户税。
但赵无恤又以自己的私库给了虞喜家眷一大笔抚恤,并在宫中祭祀虞喜,亲笔为他写了一份悼文:“十八日大风雪,云聚成铅,森森然惨兮,孤怆然而悲,念将军已逝。时,代北尚逢秋风萧瑟乎?孤斟烈酒以祭将军,恨不能同枕戈嘶马,击东胡于北漠……”
在祭文的最后,赵无恤感慨道:“寡人独立狂雪,思接千载。感将军烈事,怅然泪下。”
他还对一起前来祭祀的穆夏、田贲等人告诫道:“汝等若辱师战败,死于域外,寡人一样会追究罪责,但也会像今日一般,为汝等守灵!”
众将吏皆服。
赵无恤的悲伤并非伪装和掩饰,二十多年的君臣情谊可不是一纸祭文能表达的,在为虞喜的死唏嘘流泪之余,他也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看来,寡人不得不亲征代北了!”
尽管朝臣纷纷劝阻,但是赵无恤决心已定,他必须将自己间接造就的草原豺狼打回原形!
但是,最早也得等到明年春天,上郡的骑兵才能北上,在这之前,代郡将在胡马惊扰下,渡过一个严酷的寒冬!尽管代郡骑兵主力得到了保全,但士气已经大受打击,更何况,蠢蠢欲动的,还不止是东胡,之前被赵国役使的代、无终、楼烦、屠何等草原部落也在蠢蠢欲动。
念及此事,赵无恤不由心生感慨,再度叹息道:“悲呼,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燕山!将军英魂已逝,安得猛士为寡人守边乎?安得猛士为寡人守边乎?”
连续两个疑问,道出了赵无恤对北方局势的焦虑,新稚狗虽然立下了大功,但他屠何狄将的身份注定得不到代郡赵军完全的信任。除却虞喜之外,赵无恤无法想象,还有谁能赢得代北夏、狄的共同敬畏,撑起北疆的大局……
屋漏偏早连夜雨,十二月,有新的坏消息传来:代郡以西楼烦反,举兵三千,犯马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