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知平再也忍不住,爆笑起来,这傻胖子一顿海吹,殊不知衔职都搞错了。
首先,天元文科武科,都只有三元及第的才可称金科,天元开朝至今可称金科状元的加起来不到二十人,那位病状元是状元不假,但并非三元及第,是以不可称金科状元。
其次,礼部左侍郎官衔三品正没错,可他说调御史台“荣升”副都御史,这可就大错特错了。
御史台与谏院并称台谏,前身就是开朝时设立的督察院,由工、吏、刑三部共管,监百官察民情,针砭时弊辅佐皇帝治理天下,权力极大,可惜后来烂了,到元明武帝时险些祸国,明武帝即位后便开始削督察院的职权,一点点拆分打散重新整合,最后变成了如今的台谏两院,而督察院虽未撤编,却在一次次打压中沦落为御史台下属的一个部门,成了体制中的一个笑话。
这还不算,游安多疑,整合出|台谏两院后还是不放心,临死前留下遗诏命后人继续改革,势必将监察体系独立出来,牢牢的掌握在帝王手中,于是乎就有了如今的天听监。
因为天听监的存在,职辖重合的台谏两院自然失去了大部分职权,谏院还好点,可谏议国体民生,没了调查权、处置权的御史台就惨了,御史们顶着监察的名只有两只耳朵一张嘴,听风就是雨的就剩告状了,而且告得下告不下最后都得移交天听监处置,换句话说,御史们就是百官中的“真小人”,除了告状不会别的。
其实御史们心里也苦啊,告吧,得罪人,不告吧,得罪皇帝,与其落个尸位素餐的罪名,那还不如得罪人,于是乎封莫修这款的就成了御史们眼中的“香馍馍”——参封莫修升官发财,损盛樰家破人亡,此乃为官金律。
因为职权被削,御史台的官员品衔也大不如前,如今台长即御史中丞三品从,左右都使四品正,副都使四品从,其他御史五至九品都有,而有资格上朝的至少也得六品正,也就是说御史台有一大半人上不了朝,没有调查权处置权的他们又出不了京城,只能跟个闲人一样在衙门里 领着微薄的俸禄,给上官写写折子出出点子,慢慢熬资历。
所以童健若真调任御史台任副都御史,那绝对不是升,而是实打实的贬,哪怕他保留官衔也一样。
左侍郎离尚书只差一步,上去了就是六部头号大员之一,如今调到隔壁部门的下级的下级做副手,这叫“荣”?
蠢货才以为这是荣耀!
不过话说回来,真调到御史台也不是没有好处,御史们干着空口白牙到处得罪人的活,降职贬黜的极多,可相对的,他们的官声比其他人积累得快。
打倒了站不起来是傻逼蠢蛋,倒了还能站起来那就是英雄汉人中杰,往日的黑历史摇身一变成了他们的光辉屡立,一个“秉持正义”“不畏强权”“艰苦奋斗”“执着向前”的官员在百姓们眼中自然是好官,“翻身仗”更是最喜闻乐道的话本题材,左右都于官声大益,将来调任其他部门任职也会比较容易融合进去,为人所接纳——一张曾经含血喷人骂得自己狗血淋头嘴都还不上一句的家伙成了自己的嘴帮自己反骂,换谁谁不乐?
何况这些人还“官声极佳”。
皇帝怎么想,病状元往哪去封知平都不关心,他就瞧着这胖子乐呵。
有心给他指摘出来,想想还是算了。
来这里烧香的士子那么多,哪个都能听出他的错,就让他继续错下去吧,就当帮那些穷考生省钱,拿钱干该干的事,别浪费在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上。
胖子不知道自己露了怯,还在那儿信誓旦旦的海侃,末了期待的问道:“您烧香还是祈福?”
烧香就是在外面的大香炉里插炷香,祈福是进到内院像拜佛一样磕头跪拜。
封知平没拜别人祖宗的习惯,何况人还活着,不过他想进去看看。
据说状元郎发迹后不少文人墨客在里面留过字,自己虽不通文墨,但瞧瞧别人的大作也是好的,权当养眼。
让牛春寒付钱,花了二十两买了三根“开光”香和一块同样开过光的木牌,木牌是拿来许愿用的,祥云如意的形状,雕得还算精致。
牛春寒那叫一个心疼啊,哪怕花的不是他的钱,付钱时恶狠狠的盯着胖子,表情跟有杀父之仇似的,直把胖子盯锝肉脸煞白直到两人走远才敢抬头,暗暗嘀咕这位公子真怪,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竟带了个阎王似的书童,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牛春寒小声嘟囔了一路,一会儿说二十两可以五碗半甜水羊汤,一会儿说二十两是他两个月的饷钱。
封知平烦不胜烦,驻足瞪了他一眼:“花的是我的钱又不是你的,嘟嘟囔囔嘟嘟囔囔跟个婆娘一样,你能不能大气点,知不知道什么叫‘千金难买爷高兴’?”
牛春寒缩了缩脖子,弱弱的反瞪了一小下:“是您的钱,但属下也是您的,这钱花的等同于割属下身上的肉,您不心疼,属下替您疼一下还不成吗?”
封知平瘆得毛都炸了,猛搓手臂道:“下回说全了,把‘部下’俩字儿加上,吗的你一个大男人说是你是我的,恶不恶心?寒碜死我了!”
牛春寒讪笑,看了看手中的木牌又幽怨起来:“这破玩意儿要二十两,什么玩意儿!您要挂您早说啊,我给您刻几个,想要啥样要啥样!瞧瞧,瞧瞧这手艺,还留着毛边呢,也不怕扎着人手!”
封知平彻底无语,懒得跟他搭腔,转身走进内院祠堂。
祠堂布置规整,对门放着供台,上置佛像一尊,周围摆着童家先租的灵位,因人丁不旺,灵位稀稀拉拉的有些可怜。
两侧的墙壁和石柱上写满字迹,能在这里留字,想来也是名家。
封知平进门时,祠堂里只有一人在礼拜,书生打扮,背影清瘦,听到有人进门也没回头,动作一丝不苟,庄重认真。
封知平没理他,自顾自的上前插上香,磕头是不可能的,插完香退后两步与书生齐平,背着手开始观瞧供台上的灵位,瞧了一圈没瞧见状元郎,虽说人没死,但你建个状元庙没状元算怎么回事?
皱眉又端详了一遍,待看到供台正中的那尊佛像时,他忽然明白了。
这压根儿就不是佛像,而是人像,虽说胖头大耳一脸福相看着很像和尚庙里供奉的乐佛,可衣裳不对,人像着的赫然是一身官服。
最好玩的是这身官府不伦不类,头上顶着三品的帽子,身上穿着四品的颜色,纹饰又成了七品的花样,估计是照县太爷学的,铜县的县令就是七品。
最可笑的是它手里竟还拿着笏板!
这玩意儿都取消一百多年了,做这尊像的匠人肯定戏看多了,还以为现在上朝得拿块板子挡着脸。
“你说状元郎要是知道自己被打造成这幅模样,会不会气死?”封知平回头笑问。
牛春寒上前半步,低声笑道:“未必死,但肯定会吐血。”
封知平哑然失笑,摇摇头准备去看看那些字,一旁的书生结束了礼拜,站起身略整衣装,上前搭话。
“吐血也不会,此乃家乡百姓的一番心意,纵有错处也可以理解,毕竟不是人人都知道官服的细节、朝堂的礼制,我想童健知道也不会生气,只会心怀感激。”
牛春寒眼神微冷,不动声色的垂下左手,短刃悄无声息的滑落指尖藏住。
封知平打量着青年,见其容貌清朗,两颊微陷,声音阴柔似中气不足,身上也全无气感,知道这是个纯粹的文弱书生,对自己毫无威胁。
收回目光,封知平笑着点点头:“此言有理,只不知他若知道这里的人假他的名头大肆敛财,是否会生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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