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原来你才是始作俑者(1 / 2)

大城小爱 诺言 5271 字 5个月前

雁归昏迷了两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猛然看上去几乎像个正在酣睡的柔弱婴儿。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不过偶尔也会有神志清醒的时候,这时她会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耳语:“嘿,醒来,雁归。”

死亡从未离她这么近过,她几乎没有力量去与它抗衡,在年轻人的心裏,总是以为与背叛的痛楚相比,死亡微不足道,可是当它那么真切地靠近她时,还是让她觉得茫然惶恐,到底死亡的真相是什么?她将落入哪一个异域的空间?雁归开始惧怕这种黑暗的、踩不到底的感觉。可是那把温暖声音的主人却显得如此强大,当他的手轻抚过她的面颊时她觉得死亡与恐惧都会悄悄远离。

“孔峥……”她叫出他的名字。

马上有人回应她:“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灯影斑驳,雁归晃晃悠悠的心落了地,再次陷入昏睡前她迟钝地想,怎么会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竟然是他?

她真正醒来后才知道自己那晚有多危险,雁妈妈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我们吓坏了,败血症、子宫破裂、休克,医生都觉得你不行了,幸亏孔峥人面广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你会诊。那天晚上,医院里有几台大手术,血不够,事情又急,还是他捐血给你,谢天谢地他是O型血。”

雁归怔了怔,怎么会这么巧?多年前,她出过一场车祸,当时是柳大伟捐血给她,可是现在竟然又是另一个男人,她的身体里怎么会同时容纳两个男人的鲜血?到底哪里出错了?

她呆滞半晌方才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雁茴恼怒得很:“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从那里滚下来?”

雁归静默一会儿说:“我不小心。”

雁妈妈惋惜得掉眼泪:“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你差点送了一条命,还有那个孩子,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婴。”

雁归把头低了下去,雁茴一把把妈妈拖出病房:“妈,这事你就别说雁归了,我们去找柳大伟算账!”

雁莱这时已经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听大姐这么一说,顿时撸起袖子就要抄家伙去为二姐讨公道,雁归听到动静在病房里断然喝道:“你们别闹了,让我安静一下。”

她把脸埋到被子里,一股医院特有的味道直冲进鼻端让人几乎想流泪,她心中不是不感慨的,家人就是家人,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平日里她再怎么不忿,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他们跳出来为她出头。

从生死边缘走过的人,性格总会有一个大而突兀的改变,雁归也一样。她出生的时候,体重只有五斤,瘦弱得像一只小猫,呼吸都很困难,可是当她能够哭出来,声音就比育婴室里任何一个婴儿都要响亮——她是一个生命力极端顽强的女子。不过再顽强的女人,遇到这种事情,思维都会变得迷惘,比如此刻的她觉得莫名其妙的疲倦,生理上、心理上,那种疲倦几乎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如果现在照照镜子,发现自己已经一夜老去,她半点都不会惊奇。

雁归这次摔倒疑点众多,当事人柳大伟对当时情况的描述显得很不可思议,因此来看她的人里除开同事、家人、邻里,还有警察。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她周围的人已经受到了警察的盘问,大家众说纷纭。

雁归的同事李老师说:“柳大伟说雁归是故意的?瞎说,完全不可能!她那么爱那个孩子,从检查出怀孕开始就一直穿防滑的平底鞋,怎么可能不小心?我倒是不觉得柳大伟有多期待孩子的降临,他甚至都不陪她去产检。”

邻居们说:“绝对不可能!雁归是我们这条巷子里几十年才出一个的好姑娘,别说是自己的孩子,就算别人家的孩子她也爱得跟什么似的,她怎么可能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

宴会当晚和雁归大伟同桌的某位太太说:“之前那个年轻男人一直和一位很漂亮的红衣小姐聊着天,挺亲密的,我以为他们是情侣,还觉着挺般配。不过后来那位先生的太太挺着肚子也过来了,红衣服小姐就一直瞪着她,好像要吃人似的。男的当场脸色都变了,吃饭时也一直阴沉着脸跟太太吵架,他太太脾气倒是好,一直赔着笑,没想到那男的竟然把一碗滚烫的汤泼到自己太太身上,唉,怪可怜的,大肚子的孕妇站在那里,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大伟的上司露易丝说:“我一直认为柳太太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性,对于这件事情我们全公司都感到非常遗憾,但是因为当时我不在现场所以没有任何权力说什么。对,柳大伟先生现在任职于我们公司,不过我想他可能并不适合继续留下来。原因?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问题。”

雁妈妈咬牙切齿:“是柳大伟!他现在混得比以前好,瞧不上我家闺女要做陈世美了,也不想想当年我们家雁归是怎么对他家的!”

孔峥作为当晚宴会的主人也必须出来表态,但是他显然情绪不佳:“雁归与柳大伟都是我小学时代的同学,所以我的立场很尴尬,实在不方便讲什么。一位红衣服的小姐?哦,那是我公司的员工叶小姐,她和柳大伟先生是大学同学,前不久他们刚合作了一个Case,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朝夕相处。有没有可能日久生情?笑话,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八卦周刊的记者!不过有件事情实在是不吐不快,也算是句公道话,前不久我收到叶小姐的请调报告,她要求调回美国总部,听说大伟准备与她一同前往,但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甚至连柳大妈都不能确定事情的真相,雁归检查出孩子时大伟的态度让她有些心寒,突然冒出来的神秘女子和众多的风言风语更加让她心生疑惑,她流着泪说:“家门不幸,如果雁归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又的确跟我儿子有关,我就当没生过他!说到底,是我柳家没福分……”

最后问到雁归,雁归安静地靠在病床上,一张小脸雪似的白,她慢慢把手伸向腹部,轻轻抚摸一会儿,细细说道:“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那晚天气冷,我急着回家,下楼梯的时候太快所以跌倒了……请你们不要再追究。”

因为病中清减的缘故,她的脸颊消瘦下去,愈发显得眼睛乌蒙蒙的大,满眼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碰一下就要簌簌落下来,但终于又忍住,她把头别过去:“我累了,请让我休息一会儿。”

年轻的女警出了医院,叹息一声:“这件事情疑点太多,哪里是普通跌倒,简直就是一起谋杀未遂案!”

她的同事附和点头:“现在的女人真不知道怎么了,为了保住可怜的婚姻,宁愿打落门牙往肚裏吞,她以为放过丈夫和第三者自己就能赢回另一半的心,其实无异与虎谋皮。”

女警怒道:“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那个孩子没能来到这个世界,在医院和警察局的记录里,是因为他的妈妈不小心滑了一跤,雁归在录的口供上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忍不住想,这段拼尽了全力的婚姻怎么会有一个这样荒腔走板的结局呢?

雁归一向人缘极佳,修养期中有不少人过来探望她,来得最勤的自然是孔峥,不论多忙,必定每天准时报到,有天来的时候手中还拎着一个花花的保温桶。他个子高大,又穿得标致熨帖,手中却拿着那个印了卡通图像的保温桶,那情景很是滑稽可爱。

他把它递给雁归:“我妈给你煲的花旗参炖鸡。”

雁归伸手接过来:“你妈还记得我啊?麻烦她老人家多不好意思。”

她和她的家人已经不知道向他道谢了多少次,但是大恩不言报,感谢说多了就假,她不能劝服他不再来,索性坦然接受。

孔峥微笑着说:“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小时候她不知道有多喜欢你,到现在还跟我说那时候我们家也只有你肯来坐坐,还说如果我能娶到你做媳妇就好了。”

雁归沉默地看着他,一直不说话,孔峥终于忍不住说:“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

“这是不行的,孔峥。”她终于开口。

“为什么不行?你怕别人说?我不觉得你是个看重流言飞语的人。”

“的确不是。”雁归温和地回答他,“我从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任何一件事,只要我自己认为是对的,我就会去做。”

他们俩长久地注视了一会儿,孔峥的眼光停留在她纤细的无名指上,他往床边坐下来,握住那个小小的白金圆环:“莫非还是因为它?”

他玩味地审视着那个戒指:“就为了这么个破玩意?上面石头那么小,风一吹就不见,眼睛小的人看不到,眼睛大的人会看漏!就你当宝!”

雁归把手缩回来,淡淡说道:“之所以现在还戴着它,因为它是我花了两千八百块买来的,对你来说两千八不值一提,可是对我来说,那是个大数目,而且它是我拥有的第一件属于自己的首饰。”

“很多年以前的一个晚上,”她继续说,“我姐姐说过,女人都应该有属于自己的戒指来装点门面,我一直都没有,所以,我很珍惜它,无论我的婚姻怎样发展,这个东西我会一直留下来。”

孔峥轻笑道:“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已经不再介怀,这次你应该会咬死柳大伟,而不是放过他。”

雁归摇摇头:“你如果也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就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看重一些事情。”

她说的是实话,她也明白自己与柳大伟纠缠了十数二十年的感情即将落下帷幕,原本的目标非常简单明确,就是与他一起下地狱,但是很奇怪,当她真的有这个机会时,她却放弃了,或许这就是看破了生死的人的一种蜕变涅槃。

他打量她半晌:“你好像整个人消沉下去,为什么这样?不到生命最后一刻,我们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幸运,雁归,你的好日子在后头,不必怕,有我呢。”

雁归凝视他半晌:“谢谢你的安慰,我知道你对我无话可说,甚至现在我的身体里流淌着你的血。”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如果你很讨厌我,那也就罢了,可是你明明对我有好感,你知道这像什么吗?一个贫困的人中了六合彩头奖却不肯去领奖。”

她笑起来:“我们都只是凡人,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可能是我把彩票弄丢了,又或者我知道我根本没有中六合彩的命。”

孔峥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雁归,我不知道我们两个为什么要兜这种圈子,大家明明都是干脆人。你现在应该知道,你要的东西只有我给得起,我不是那么假的人,现在若要我说为了你可以去死,我是断断不会说的,因为我做不到,我这个人绝不会对女人说没把握的承诺。但是我可以说,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也不会有人比我跟你更合拍,难道你敢否认吗?”

“我不否认,因为这是事实,但是——孔峥,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现在连我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爱一个人让我觉得很累,可是如果不能回报你同样的感情,我又觉得对你有失公平,你不该沦落成为我的救生圈。”

孔峥低头长久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笑了笑:“我真是个傻子,这个时候跟你说这个,是我把你逼得太急了,你现在这个想法很正常,老实说,雁归你难得这么正常一次。”

他深情款款地凑近她:“慢慢来吧,只要你肯相信我,什么都会有可能。我不会再心急了,我这个人,有的最多的就是耐心。”

他给了她一个拥抱,亲柔却不猥亵,雁归没有拒绝,她感受到其中的鼓励,心也跟着柔和起来。孔峥无疑是个极为冷酷的男人,他从头至尾提都没提过那个已经不存在的孩子,也一点都不认为那个小生命的逝去是一个悲剧,如果孩子活了下来,他可以接受或者当他不存在,但是如果他离开,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谁会对一个陌生的胚胎有感情?这样一个男人,对自己情有独锺而且在这种非常时刻坚定不移,雁归不知道这算不算上帝对她的怜惜或者眷宠。

“下一步你打算做什么?”孔峥问。

“离婚啊,难道还把这段错误的婚姻继续下去吗?”雁归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也很赞同我早些放手吗?”

她打定了主意要离婚,她家里人的态度又变得奇怪起来。虽然说在医院的时候一家人都骂柳大伟不是东西,但到了现在真要离婚,他们又开始不答应。

妈妈说:“雁归啊,夫妻之间哪里会没有斗气吵架的?就算他做错了事情,你也要给他一个机会,我跟你爸爸长年累月见不到面,有时候几乎都不记得他的模样,我不也没离吗?”

姐姐说:“再嫁的女人有几个过得好的?你今年已经二十六岁了,小产过一个孩子,手上又没钱,难道你还指望能找个比他更好的?最起码柳大伟也还是能拿钱回来养家啊。”

姐夫说:“小姨子,我觉得你就是太在乎那种所谓的感觉,当年我和你姐也曾经爱得要死要活的,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么回事,你姐不也是天天嫌弃我这嫌弃我那,那又怎么样?日子不还是要过。”

弟弟说:“姐,你离婚了是不是要回家来住啊?那我怎么办?你原来那间房已经和我的房打通了,现在才一个房间。”

对于家人种种令人心灰的说辞,雁归不反驳也不解释,她是那种下了决心就不回头的人,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天王老子也改不了她的主意,现在要离婚的心意就像当年想成为大伟新娘一样坚决。

为了避免麻烦,也因为家里住房紧张,她在向学校申请了员工宿舍,一出院就搬了出去。

搬家那天弟弟雁莱陪她回柳家整理东西,柳大伟不在,婆婆老泪纵横,拉着她的手:“雁归啊……”

雁归的心裏顿生恻隐,不管她与柳大伟的关系怎么样,这么些年与柳妈妈的感情是不可磨灭的。

“妈妈,对不起。”她哭着说……然而她没有回头。柳妈妈一直追了出去,追到低矮的门前,但是看着雁归头也不回决然的背影,她颓然地慢慢退了回去,倚着门框瘫坐到地上。

倒是雁莱不忍心,不停回头,又说:“姐,阿姨坐地上去了,会不会出事啊?”

雁归咬牙不肯说话也不肯回头,神色一片肃然,他只好噤了声,待到巷子口,一抬头就看见孔峥的VOLVO停在路边上。驾驶室里的孔峥穿着白色衬衣,鼻梁上架着副墨镜,一派神清气爽的样子,看他们出来便推开车门走下来,帮雁归把东西搬了上去。

见此情景雁莱不由得大吃一惊,雁归转身对他说:“不用你帮我了,先回去吧。”

雁莱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里,把这事同妈妈和大姐说起,又迟疑了一会儿:“好像他们早已经约好了。”

雁妈妈与雁茴两个马上交换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雁茴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我说她为什么就铁了心要离婚,原来给自己已经找好了下家,可人家孔峥能娶她吗?他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犯得着找个离婚的?妈,你还不劝劝她,到时候给人玩了还不知道去哪里哭!柳大伟再千错万错,起码为人老实!”

雁妈妈喝道:“你给我闭嘴!”

雁茴从小没被母亲凶过,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以后气冲冲地回了自己家。雁妈妈坐在窗边久久不出声,面容惨淡,这次雁归出了事,她才发觉原来自己亏欠这个女儿这么多,可是有心要弥补又不知从何做起,已经过去了的岁月不会从头再来,现在的雁归已经完全不在她能说教的范围,她猜不透她心中的想法。她有些哀戚地想:这丫头怎么会生成这样子?从小就木讷沉静,一直独来独往,就算有什么委屈也是一个人悄悄吞下。她总是善于打点好自己与别人的一切,不需要别人告诉她该怎么做也不需要别人为她操心。

孔峥把雁归送到宿舍楼下,抬头看一看是一栋老式的红砖房子,应该建于八十年代中期,楼梯扶手的绿色油漆掉得七零八落,楼道黑洞洞的,他不用进去看也知道房间狭小,而且肯定不会接通煤气,也不会有一切现代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