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懿旨(1 / 2)

大宫·雏菊曲 秋姬 5895 字 27天前

“今天的一时荣耀,以后的日子可能不会好过。不过,这风头也是不得不出。”当然和权禹王那句话也有很大关系。

“小小姐放宽心,纵然小小姐再受宠爱,不过还是个小孩子罢了,也危及不到他们的地位和利益。相信他们也会顾念小小姐早孤,不会为难小姐的。”

“但愿如此。”

“只是,皇后送的缎子怎么办?”

“我是不会穿的。你先收起来吧,说不定以后能用到。”

我刚说完,又想到了一件事情,对善善说道:“对了,明日把袭菸居过于奢华的物件都先收拾起来,过几天大姬可能会来。”

善善不知道我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更不明白为什么我会断定大姬会来,但也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果然第二大姬就来到了我的袭菸居。

当时我正和善善下着棋玩,突然有内侍跑进来通报仁和帝姬来了。

善善惊异地抬头看着我,我向她无奈地笑了笑。

我亲自出去迎接大姬,向她施礼,说着“仁和帝姬吉祥。”

她赶忙扶起我,热络地说:“你我之间何必行此虚礼。再说,父皇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养的,你叫我仁和帝姬反显得生疏,你就随着十二皇子一样叫我大姬吧。”

我笑得真诚,“谢谢大姬。”

于是她拉着我的手进了内室。

她进了屋似不经意地环视四周,看到我的寝殿也无什么格外特别,心裏似乎更加好过了。

她亲热地询问我在宫中住的是否习惯,我都得体的一一应答。

“刚才见了九姬,她向我嚷嚷着你这儿有一屏风弥足珍贵,怎么不见?”

我暗叫不好,皇上赐我这屏风可以说人尽皆知,我反而把它收了进去,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紧忙随机应变答道:“过年了宫娥们拿去清扫,还没来得及放回来呢。”于是向侍女使了眼色。

大姬看着拿出来的屏风,就是她这样见惯了奇珍异宝的人都不免眼睛一亮。

她情不自禁地来到屏风前,绕着它走了一圈,咄咄称奇。

“果然是好东西。”她边欣赏边评价道。

“大姬要是喜欢,拿去是了。”

大姬笑了,“我岂能夺人之美?再说了我是来送礼的,怎能反拿你的东西?”

于是有大姬的侍女上前拿出包裹在绸子里的几样首饰珠宝,小心地摊开在我面前。

我故作诚恐,“奴兮怎好要大姬的东西?”

“你昨天帮了我的大忙,这些东西只是一点小心意而已。”

大姬很爽快,见自己的心意送到了,便起身告辞。

她走时回头对我说了一句,“没事也去凤仪殿那里走走,母后说她很喜欢你呢。”

我暗暗吸了一口气,没想到昨日无意中的一句话,能赢得皇后和大姬的喜爱。

大姬刚走,善善就要把藏起来的物件重新摆放出来。

我阻止了她,“暂先还是先收着吧。”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后,就有大姬的侍女过来,说大姬丢了玉耳坠儿,恐怕是掉在这了。

果然在席子的空隙中发现了小巧的绿玉耳坠,那侍女连连称谢,眼睛却是骨碌地转了一圈,这才离去。

大姬果然是聪明之人。

善善却拿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小小姐,您怎么知道大姬今天会来?”

“昨夜我帮了她大忙,她今天自会来感激我,也好不欠我人情。”

“那为什么要把那些贵重的器物收起来呢?”

“有语说:‘观其表,知其里’,大姬想通过此揣测我受宠的程度会不会危及到她的地位吧。皇上如此宠爱我,她自然对我有些防备心的。”

“那小小姐为什么知道大姬会再派人来观察呢?”

我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我只是做事谨慎些而已。”

善善低下了头,声音细呐如蚊,像对我说的又像是对她自己说的,“小小姐,您真得只有九岁吗?”

我知道善善是怕我了,可是我又何尝不是怕这样的自己呢。

初三的早上,我醒来,看见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花正纷纷扬扬地下着。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下雪了?!”我惊喜地叫着。

“小小姐怎么这样大惊小怪的。”善善笑着拿来了替换的衣物,今日樱桃红的锦袍镶白兔毛边儿,尾襟上挂了一条如意结,十分别致。

“小小姐,您冷不冷,还要再添些炭火吗?今儿个早上皇上就遣身边的朱公公过来,特意吩咐若是多需要炭火尽管问内务府要,不能让小小姐受了凉。”

“这样已经很暖和了”,我一边回答,一边自己也帮着迅速地穿好衣服,匆匆地洗漱了,就冲了出去。

“小小姐!”善善追上了我,把一顶和此衣搭配的兔绒流苏的帽子戴在我头上。

“小小姐这是去哪呀?”

“回来再告诉你!”我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沁春媛。

上次和十二皇子约好了,第一次下雪时要来到沁春媛,甚至还打赌谁先到这儿,就可以要求对方为自己做一件事情。

还好,是我先来了。

雪依然纷纷地下着,沁春媛的春花未到时候,现在还很荒芜萧条。

但枯枝压雪,也别有一番情趣。

我来到了桃花间的秋千边,雪已经厚厚地堆了一层,我真的已经好久不来这儿了。

我伸出手,便有雪花落在我小小的手掌之上,凉丝丝的。

突然后面有吱呀踩雪的声音,我知道是十二皇子来了,便回头冲他妩媚一笑。

来人却是一愣。

竟不是十二皇子,是权禹王。

他先是直直地盯着我,但又马上发现自己的失态,旋即又恢复了平时冷淡的神态。

我是怎么也没想到权禹王会这时来到这座人烟稀少的园子的,他总不会是有兴致来这赏雪的吧?

我只慌忙向他一鞠。

“你叫奴兮?”他眯起眼睛问我。

我因为前日之事,对他甚是反感,所以特意后退了几步,离他远远的,话中有话地说:“民女贱名恐污了亲王贵耳。”

没想到他不怒反笑,“我听淡将军说他有个幺女,心智早熟,异于常人,今日一见,还是个任性无知的小女孩罢了,说话满是火药味儿。我得罪你了吗,这位小姐?”

我心下一动,爹爹在他面前说起过我?说我什么呢,无非是不喜欢我的话罢了。

我听他揶揄的口吻,又气又恼,负气地说:“反正奴兮只是卑微的庶出,亲王又何必说得不得罪的话。”

他说:“你刚开始就一直提到卑贱二字,我却没有说。再者,我心中从未分过贵贱二字。”

只是这话用在我的身上未必管用,爹爹本来就是厌恶我的出生。我心裏这样想着,脸上只是闷闷的。

“将军死前有话叫我托付于你。”

我连眉毛头都不动一下,只是毫无表情地听着。

权禹王继续说:“他说他死后埋在帝都西郊的淡家祖坟那。”

我不由得冷笑,爹爹你生前这样待我,难道还指望我去祭奠你不成?

权禹王一定是察觉到我脸上的冷漠神色,皱了一下眉头,说:“你和你姐姐不同,这不是女儿该有的态度。”

我气愤至极,我最讨厌别人拿我和姊比,她凭什么和我比?

又想起那日他对姊说的“你的父亲”的话,脱口而出:“我们的家事不劳烦你管!你知道什么?”

冲出这话后我就后悔了。

我终究是太年轻,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竟在情急之下对亲王如此不敬,他若禀告太后,而太后一向不喜欢我,说不定就此找理由把我撵出宫去。

而出了宫,我还有什么。于是我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脸也变得惨白。

权禹王一定是从没想过有人会对他这样吼,一怔,然后他冷笑了一声,用极其冰冷的声音回答我:“你说的没错,这是你的家事。本王也没兴趣管,只是受了死人之托罢了。”

他说“死人”时,我的身体止不住颤抖了一下。

好冷。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留下我在瑟瑟的风雪中想哭而终究没有流出眼泪来。

然而他最后抛出的一句话却让我辗转反侧地想了很久。

他说:“杨太妃垂帘,与群臣语,犹自称奴。”<span class="notetext" data-note="出自《宋史·陆秀夫传》"/>

这之后我就没再见过权禹王,听说他连夜回到了军队。

亲王们并不能每年都来京城,这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封地离京城甚远,还和京都的安全有关。所以这次难得相聚,亲王们待的时间都有些长。

然而一旦过了十五,亲王们和出了阁的帝姬就必须要回去了。

元藏王最先回去,却并无多少的人来送行,多数人都只是遣了自己的使者象征性的过来问候几声。

元藏王最奇怪的是我竟会来送行,因为我是皇上眼前的红人,他是落寞不得宠的皇子,并无多大的交集。

我只是笑着来到元藏王跟前,低声对他说:“奴兮觉得,亲王只是一时落魄,以后必有后福。”

他先是吃惊地看着我,然后就当作是我小孩子天真的话罢了,但还是很感激我:“小姐的心意我在这裏谢过了。”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就凭他这样的真挚厚道,上天就不应该亏待他。

大姬走时就隆重多了。

不仅皇后亲自来送,就是皇上、太后也派人送了赏赐。

母女俩不能常见面,这时又要分别,自是依依惜别。

皇后红了眼圈,念念着“下次一定和驸马带着孙儿过来”的话。

大姬也落下几滴泪来,拉住皇后的手久久不愿放开。

大姬终于还是在众人的催促下上了车,却还一直依依不舍地回头向我们挥手告别,泪水洒了一路。

最特殊的是南赢王,过了十五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表面上说是其母妃景昭仪生病要侍候床前,然而到皇上面前去嘘寒问暖却很是殷勤。

不想他这么一拖却给我惹了很大的麻烦。

我那日和十二皇子玩得很晚,回到袭菸居时,发现善善没有像往常那样欢快地迎我进来,反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善?”

善善却不回答,只是默默地落泪。

侍候我的王姑姑过来拉起善善的手,温软地劝道:“姑娘不要想不开。姑娘好福气,纵然只是做南赢王的侧室也是个主子了,高人一等呐。”

我听了这话顿时明白了一切。

原来南赢王在菲冬媛闲逛时无意中看见帮我摘奴梅的善善,看上她了。

善善今年二十有五,虽然并不如年轻的姑娘那么清丽妩媚,但自有成熟的风韵,加上善善长得也是眉清目秀,举止端庄,的确让人心动。

“谁准的?!我不让善善走!”

王姑姑叹了一口气,“小小姐,南赢王直接请了太后,太后已经发了懿旨了。”

我看见旁边明黄色|色印双凤的旨文。

“我去找皇上!”这是我第一个念头,除了皇上,还有谁能驳回太后的懿旨呢?

王姑姑却一把拉住了我。

这位王姑姑在宫里已有三十个年头了,见多识广,我平时少不得让她出主意。加上我娘以前对她是有过恩惠的,她对我也算是忠心耿耿的了,所以一些话她此时也顾不得禁忌,向我挑明说了。

“小小姐不可得罪南赢王。”

“为什么?”

“他是皇长子。”

“那又怎么样?”

“他以后可能会被立为皇太子。”

我轻蔑地笑,“就凭他?他的母妃不过是个昭仪!”

王姑姑摇了摇头,“景昭仪在宫中的口碑甚好,以后说不定会高陞。”

“你是说……你是说一直悬在那里的贵妃之位?”

“对,”王姑姑深吸了一口气,“贵妃为四妃之首,只要景昭仪被封为贵妃,那么南赢王既凭皇长子,又凭子以母贵,理所当然地会被册立。”

“怪不得他平时那么嚣张……”我终于明白了。

“那我该怎么办?”

“将善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给南赢王,以后善姑娘有宠小小姐自然是千好万好。”

“可是你不知道,南赢王王妃加侧室已经有二十几个人了,没名没份的侍妾更不用说了!善善跟着这样的人能幸福吗?!”

王姑姑却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说:“就是无宠,南赢王也应该会记得小小姐的人情的。”

我陷入了矛盾之中。

善善不过是我的丫鬟之一,走了她我自然会有新的,她值得我为她得罪南赢王吗?

如果她只是个丫鬟,我断断不会。

然而善善只是我的丫鬟吗?

她侍候过母亲又侍候我,无怨无悔。

如果她走了,谁为我擦去噩梦醒来时的冷汗呢?谁能再像她那样温柔地对我说话,抚去我心灵上的伤口呢?

我已经没了娘亲没了爹爹,不能再失去善善。

想到这,我起身就去了皇上的勤政殿。

此时已经很晚了,我是一路小跑过去的,跌跌撞撞的鞋都丢了一只,然而我都没有察觉,只是想着快些见到皇上,乞求他收回太后的懿旨。

果然勤政殿里亮着烛光,我的心怦怦的跳着,感觉这就是我的希望。

朱公公看我这样晚了只身而来,又很狼狈,十分诧异。

但是他也是知道我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的,倒不敢怠慢我,马上进去通报了。

我被请进勤政殿。

皇上正在案牍上细细地批阅奏章,旁边还放着一堆还没看完的奏章,像小山一般高。

皇上见了我,紧锁的眉头舒展些许,温和地向我问话:“奴兮,你这么晚了还找朕有事?”

我急切地想把一切都说出来,但最后只是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怕极了,怕他不准我,怕善善离开我。

他见我可怜的样子,放下奏折,走了下来,问我:“怎么这样狼狈?”

我强压住自己的感情,尽量平和地把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

皇上听了“嗯”了一声,却说:“只不过是个宫娥罢了。”

“可是……可是善善是不同的……”

皇上皱了眉头,“宫娥就是宫娥。这个朕不能答应你,也没必要答应你。太后既然已经下了旨,朕就不好再驳她老人家的意了,否则你把太后尊严置于何地?”

“可是……”

“行了”,皇上挥了挥手,“你终究是小,有些事情不懂。太后这道旨意却也是好意,你的那个侍女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但是她……”

皇上问:“你是说她不愿意?”

我心中一紧,这可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如果我说“是”,那么善善就犯了抗旨不遵的大罪了,到时候可就不是嫁不嫁的问题了。

“她不是……”

“那不就得了,皆大欢喜。朕会看在她是你的侍女面子上,让她体面一些出嫁。”

“可是……”,我知道我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可是我舍不得她走!”

皇上宽厚地笑了,有些哄着我说:“小孩子留恋旧人很正常,但过一段日子就会过去。朕会再赐你几个贴心的宫娥你看好不好?”

我还要再说什么,却被皇上打断,他叫来了一名小太监,吩咐道:“送小姐回去。”

我被内侍们带了出去。

内侍们做了个请我在前面走的姿势,但我却一动也不动,只是扑通一下子跪在了勤政殿前。

内侍们一时惊恐,有人劝我起来,说吃罪不起;有人赶忙进去再禀报皇上去了。

不一会儿,朱公公出来了,也是一脸的惶恐,劝我:“小姐这是何必?”

我只是不回答,皇上应该知道我为什么长跪不起。

“小姐,您这样圣上心裏很不安。小姐,圣上自有圣上的难处,太后可是圣上的亲娘,圣上不能当不孝子啊!”

“小姐您这样对圣上可是大不敬啊!”

朱公公又软硬皆施地劝了好久,见我只是咬着嘴唇不发一言,唯有无奈地进去再禀报了。

只听见殿内有杯子被摔碎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朱公公顶着一身湿衣出来,声音颤抖地对我说:“小姐,您就当救奴才一命吧!圣上说奴才要是还不能劝小姐回去,就要拿奴才是问!”

这时我才冷冷地吐出一句话:“皇上若是能成全奴兮,我自然会保你;如果不能,那么奴兮性命尚且不保,哪能顾忌到公公?!”

朱公公显然是被我的话震住了,良久只有任命般地叹了一口气,却不再劝我了,跟着在我旁边跪了下来。

夜越来越深了。

风呼呼地刮着,刺人心骨。

我不知跪了多少时辰,只是感觉丢了鞋的那只脚肿痛无比,然而我却还是一动不动。

不时有宫娥内侍出来观探。

他们见我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寒风中如雕塑般一动不动,都摇了摇头,但眼睛里却有些微感慨敬佩。

勤政殿的灯火灭了。

我知道皇上的意思是不再管我了。

可是他还没有答应我,我不能走。

跪在我旁边的朱公公终于体力不支,倒下了。

忙有内侍把他扶起来,去宣太医。

于是只有我对着那黑暗的屋子跪着。

宫娥内侍们也都睡去。

就这样我跪了一夜。

清晨宫娥内侍起来发现我依然直挺挺地跪在那里,一愣。

我目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