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走出几步后,听见了朱公公在屋里小心的提醒声:“圣上时辰不早了,还是早时安歇吧……明早十二皇子离宫,圣上不是还说过要去送行吗……”
我听到这儿,一时怔住,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刚才说,十二皇子,明早离宫?
<strong>十二皇子</strong>
日胜一日漂亮的奴兮。
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
淡棕银眸,流光顾盼,双剪秋瞳;嘴不点而含丹,眉不画而横翠;香腮染赤,云鬓浸墨;芙蓉如面,交相呼应;云袖轻摆招蝶舞,纤腰慢拧飘丝绦;含娇含笑,楚楚动人。
既如朱红牡丹般娇艳含媚,又如纯白百合般清新脱俗,两种迥然之美竟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最完美的诠释。
我想那传说中的绝世美人洛神也不过这般模样了吧。
她天生带有一股灵气,仿若光源,仿若清风,周围都会因为她的到来变得明媚生动,也会因为她的离开变成死气沉沉。所有人看到她都会驻足远望,就是那些去了势的太监们也不禁会痴痴地看上一会儿。
人竟然真的可以长得这样美……所有人都曾在暗中这般惊叹,併为这种毫无瑕疵之美感到惊恐和不安。
原来真的有一种美丽会让人感到恐惧。
是不是连上天也觉得自己曾亏欠过她什么,所以才赋予她无双的容貌作为补偿。
“小李子!”我叫道。
旁边的小李子呆呆地望着奴兮远去的身影,这才回过神来。
“呦,主子……”他既是惶恐又是谄媚地向我笑了笑。
我故意问:“你看什么呢?”
他咳了咳,尴尬地笑着回答:“小姐真是出落得越发貌美了。”
我挑了挑眉,逗趣说:“哦?你也懂得赏美?”
他笑嘻嘻着说:“奴才虽然少了样东西,眼睛可是不瞎……奴才觉着主子和小姐郎才女貌,真是天生的一对儿璧人。”
我表面沉着脸喝道:“这等话怎可乱说呢。”
小李子伸出手打了自己一巴掌,“奴才该打!”
我笑了笑,“你倒是会卖乖。好了,以后长些记性。”
小李子急忙点头哈腰地说下次绝不再犯。
我回到福祉宫,发现母妃正拉着一名年轻女子的手絮絮地说着什么话。
母妃抬眼见了我,笑着说:“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那女子忙起身向我屈膝作福,低眉轻轻地唤了声“表哥”。
原来是蔓玉表妹。小的时候舅舅曾带着她进宫拜见母妃,她那时还相中了我腰上的环佩,哭哭闹闹地要了过去。没想到当初那哭哭啼啼的毛丫头现在也长成了一名亭亭玉立的妙龄少女了。
我叫她起身,她略略红了脸又站到母妃身边了。
我正要转身离开,母妃叫住我说:“闵儿你坐下一起说说话。”
我笑着回答:“你们女人家谈话我一个男人在旁边听什么。”说完就回到了书房。
待我再出来时,蔓玉已经离开了。
母妃看了我一眼,眼神似乎有些责备。
我权当看不懂,径自地找了个椅子坐下,素儿马上给我沏了一杯茶上来。
母妃话中有话地说道:“蔓玉这孩子才几年不见就出落得这样窈窕了。”
我喝茶,然后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母妃见我反应冷淡,把话说得更直白了些,“母妃想着把蔓玉配给你。她是你表妹,你们亲上加亲岂不很好?你舅舅似乎也很有这个意思。”
我捏紧了手中的青瓷花茶杯,语气认真地说:“母妃,我想娶奴兮。”
母妃听了马上变了脸色,“不行……”
“母妃。”
她摇了摇头,“你又不是没听到你父皇怎么说的。那孩子……谁都不能说娶她,她只能等待着被赐婚。”
我知道,我知道父皇说只有皇帝才能娶她。
那么,那个皇帝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与九皇子是不同的,无论怎样,我不会放弃。
我下定了决心,跪到她面前,终于把我蕴藏了好几天的话说出口:“母妃,我要向父皇请愿去军队。”
母妃神色一动,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是很快又镇定住了。
她低着头好久没有说话。
良久她抬头看我,说:“是雄鹰总要飞翔。母妃不拦着你……”
我露出一份欣喜和感动,正要向母妃叩谢,却听见母妃接着说:“宫中的女人虽多,但不是宫女便是妃嫔,与你年龄身份相当得很少。母妃宁愿相信你只是一时迷惑。你去外面冷静冷静,锻炼历练下也好……”
我正色着说:“母妃,我不要别的女人,我只要奴兮。”
母妃笑了,“傻孩子,你这么说是因为你还没有真正的长大。男人不只会有一个女人的。”
我倔强地说:“而我只要她一个就够了。”
母妃摇头笑了笑,不置可否。
其实我舍不得离开奴兮,但是我知道这样陪在她身边是毫无用处的,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的皇兄将她抢走。
我要为自己建功,让父皇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出色的小儿子。
可是我却不敢告诉她,我知道她一定会伤心会不舍,而我却怕自己会动摇。
可是在我临走的那天晚上,她还是知道了。
她夜深时跑过来找我,质问我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我默然不语。
“难道连你也要离开奴兮吗?”她哽咽着问我。
我看她,她的眼眶里流动着水亮的液体,仿佛有月光渗了进去。
奴兮,你是在为我的离开而伤心吗?
你是为了我而哭吗?
若是这样,我便是为了你死也值得了。
我上前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于是便有一股清凉冰冷顺着我的手指流到手背上。
“奴兮,记得我的话吗?等我……”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发上的步摇坠子便来回晃动碰撞发出叮叮的声音。
“不……”她拉住了我的袖角,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不让你走……”
我的心剧烈的颤抖一下,此刻多么想揽她入怀。但是我离开她远了些,背过手去狠狠地扣住自己。
我怕自己一旦抱住她便不舍得再放手。
奴兮,可爱的女人,让我魂断梦牵的女人……不要再考验我的意志力。
“奴兮,你该知道的,我为了什么……”
她一愣,眼中的泪水也瞬时凝固住了,噙在眼中好似一颗水晶。
她不再说什么,慢慢地转身。
慢慢地离开,低着头,微微地驼背。
我走的那天她没有来送我。
<strong>奴兮</strong>
十二皇子走了。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我而去。
我在宫中碰到了元遥,他依然是忧郁的眼神,我想问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反而是他主动跟我说:“十二皇子让我留下,说代替他保护你……”
我没有说话。
“你清瘦了。”
我依旧默然。
“既然心裏舍不得他,为什么不挽留他……”元遥似乎叹了口气。
我垂下了头,手指紧紧缠绕滚有小朵花纹的袖角。
就像九皇子的事,即便那样痛心,我却不敢给他写信要求他还俗,因为还俗后我能给他什么……什么承诺我也给不起他。
那么十二皇子,我又有什么理由挽留他在我的身边呢。
“这些都和你无关吧……”我言不由衷地说出这样冷酷的话——为什么我一定要一个一个伤害爱护我的人?
元遥一愣,继而苦笑着说:“我的确是太自不量力了……”
他向我行礼,也许要转身离开。
我想,何不就这样忘了我,讨厌我,恨我吧。
他却走了几步站住了,背对着我,轻轻地说:“小姐也无须有什么愧疚的。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能力,但是只要是小姐的吩咐,我都会义无反顾地……”
我听了这话激涌一股怒气,我攥着拳大喊道:“元遥你还是过自己的生活去吧!不要管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这样讨厌的女人你也喜欢吗?你疯了,你们都疯了!”
我发泄般嘶吼出这样的一番话,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沁了出来。
元遥,无论怎样都用温柔的语气与我说话的元遥,说:“小姐不讨厌。会这样想的小姐不正是因为善良吗……”
我的眼泪流个不停,任元遥怎样都擦拭不干,我呜咽着:“你们都是傻瓜……傻瓜……”
今年的元日比往年冷清。
我已经十五岁了,早上出去给太后、皇上拜安时,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原来我也开始怕冷了。
不,不是,以前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总会率先把暖乎的手炉递到我手里,即便只要看着他们披着的厚重的裘袍也会觉得温暖。
我冷笑,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样多愁善感了?我从小就是一个人,难道最近已经软弱得承受不住孤独了吗?
我毅然地褪下身上的绣金牡丹斗篷。
花溅泪接过斗篷,惊恐地唤道:“小姐您这是……”
我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步伐庄稳地向前行走,冬日的风将我单薄的外衣吹得贴紧了身体。
花溅泪见我如此,只得诚惶诚恐地把自己身上的斗篷也脱了下来,在后面迈着小碎步跟着。
我们来到寿安宫,迈进大殿,众人纷纷转过头看我。
我目不斜视,小步地移到殿中,端庄地向太后跪下拜安。
“太后娘娘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依旧略有冷淡的态度,说:“你起来吧。”
然后太后有些不满地问我:“你总是喜欢这样标新立异、与众人不同,大冬日的怎么也不多穿点?”
我回答说:“其实吹吹寒风并无什么不好,可以清醒头脑。”
太后对我的回答似乎很不认可,不屑地轻哼了声。
皇后见了,紧忙缓和气氛笑着说:“儿臣看是奴兮不好意思说,女孩子嘛,总是爱美些的。许是不喜欢那厚重的袍子罢,年轻人身体好,不像我这年岁的这般怕冷。”
大家都似乎更赞同皇后的说法,皇上搓着手轻笑道:“原来是这样。奴兮你既然不喜欢厚重的冬袍,朕就把那件宛罗国年贡的冰蟾丝紫薇衣赐给你吧。”
冰蟾丝紫薇衣是上个月宛罗国进贡的宝物,据说世上只此一件。它面料上流溢着皎洁柔和的光芒,披在身上冰滑如玉,轻若无物,若是凑近仔细看能看见隐现的紫薇花纹。更难得的是它冬暖夏凉,能辟邪祛瘟,让人咄咄称奇。
我们当时观赏这件宝衣时就在心中暗暗揣测今年谁能幸运的获得这件衣裳,没想到今日竟赐给了我。于是我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领旨谢恩。
中午我在小榻上支起手臂小寐,再睁开眼时竟看见清翎王正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微微诧异,心想这清翎王真是神出鬼没,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起了身,整理了一下衣裙发饰,寒暄道:“清翎王是什么回来的?”
“刚刚。去给太后父皇请安后,也无处可去,就上你这儿来逛逛。”
我笑道:“倒是劳烦亲王还惦念着我了。”
他说:“我是想看看十五岁的奴兮是不是比十四岁的更漂亮了?”
“亲王觉得呢?”
“美哉!与我的紫祖儿不相上下。”
我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他看得一愣,走到我身边,离我很近很近在我耳边低低说:“是我说错了。你要比他漂亮千百倍,他不会有你这样的笑容。”
“我很荣幸。”我这样说。
他靠得我更近了,言语间有些嘶哑,“大姬说让我娶你,说让你给我生个孩子。”
我心中暗有一惊,原来大姬竟是存了这种心思的。不过也对,只要清翎王有了子嗣,他登基为帝的机会要比其他的皇子大。
他向上顺起我的袖袍,露出我的一截白皙娇嫩的玉腕,他轻轻抚摸,说:“你觉得怎么样?别的女人我是看不上眼的,我只会有你一位皇后……”
我没有躲开,只是面色平静地看着他。
他的手覆在我的肌肤上,盯着我问:“怎么,你不怕吗?”
我笑着:“若是亲王真有这样的意思话,就不会跟我说了。”
他一愣,离我远了些,“没错,本是想逗你玩的,你还真是无趣,这么直白地拆穿我。”
“亲王可不应该随便开这种玩笑。若是被小人听到了,告发上去,亲王就是谋逆。”
“没有人会做这样无聊的事。除非是……你。”
我挑眉问:“亲王何以如此看低奴兮?”
他语气严肃了,“那么,你的野心是什么?众皇子除了南赢王、权禹王和我,其他皇子都听话的很。整个宫中,且不说父皇对你如何百般宠爱、言听计从,皇后、我母妃、新宠的妃子都与你交好……就是有与你有间隙的妃子也都被你牵制得死死的……严重的说,似乎整个后宫都权衡在你手中。你到底想得到什么呢?”
我想得到什么,我什么也没得到呀。
“我若和你说我只是想要得到幸福你信么?”
他愣了一下,然后叹了口气,说:“幸福的定义太广泛了。每日锦衣玉食,呼奴唤仆也是一种幸福,那么你已经得到了。”
我一愣,我已经得到幸福了吗?我的确过不了清贫的生活,我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这般奢华生活。
他最后犹豫着说:“刚刚那些话……也不全是玩笑。若你是认真的,它就是认真的。可是你开了玩笑,它就只能是个玩笑……你是对自己太没信心还是对我太有信心,我的确是险些就……”
我打断他道:“亲王一向洒脱,这样的话不像你说的。”
他又叹了口气,恢复到以往悠闲的样子,笑着说:“果然不像我了。忘了吧,刚才的事。”
我撇了撇嘴,回答说:“本来也没什么事。”
我知道宫中热闹着过年,质子殿却一定冷清,所以准备过去给巫朗哈穆带些日常需要的用品。
我刚刚走到殿门口,就听到室内有女子的声音。
我马上侧过身躲在一根红柱后面,只听见裏面女子说:“明日你给我打只狐狸,我想做个暖手筒呢。”声音甚是耳熟,可是我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接着是巫朗哈穆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你若是想要什么自会有宫匠为你订做,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去打只狐狸呢?之后还要剥皮晒干,等到做好了说不定冬天已经过去了。”
那女子带着撒娇的语气说:“我不嘛,我就要你打的狐狸。今年用不上明年还可以用啊。”
我听得有些无聊,就转身到后|庭院溜了一圈。
待回来时,正巧看见一女子跨出门槛,原来竟是乌姬。
只见她满面春光的样子,我猜想巫朗哈穆一定是答应她了。
虽然不知道乌姬是怎样看中巫朗哈穆的,但是没想到乌姬也情窦初开有了心上人了呢。
想到这儿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走了进去,巫朗哈穆可能没有想到我会在今天到他这儿,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笑着说:“王子好艳福,连帝姬都上你这儿走动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
我睨着他说:“王子明天可别忘了打只大狐狸来获取美人的欢心。”
他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苦笑着回道:“你以为以我的身分是想拒绝谁便能拒绝的吗?”
我语塞,但是也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我打开食盒,说:“中原过年都是要吃饺子的,无论爱吃不爱吃,今天一定要尝几个,明年才会有好运气。”
对,运气,他最需要的东西,他需要运气让他返回自己的国家。
他问:“这可是你亲手包的?”
我笑他的幼稚,说:“怎么可能。”
他的兴致有些减弱,夹起一个胡乱吃在嘴裏便不再动第二个。
我催促着他,“你多吃几个呀。”
他皱着眉头说:“味道怪怪的,吃不习惯。闻着就不舒服。”
说完他起身要倒掉。
我阻止了他,叫来几个守在门外的侍衞,居高临下地对他们说:“王子心好,惦念着你们在此尽忠职守,保衞他的安全,所以这些饺子连自己都舍不得吃几个就赏给你们了。”
那些侍衞何曾吃过御食,便是见也没见过的,现在听说要把这些年饺赏赐给他们莫不有受宠若惊的神色,连忙感激涕零地叩拜谢恩。
我叫他们领着下去自己分了,待他们走后巫朗哈穆开始神色复杂地盯着我。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岔开话题,“你们那儿是怎么过年的呢?”
提起他们的风俗,他才来了许多兴致回答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晚上男女老少都会围在篝火旁载歌载舞……真是热闹。”
我听到他绘声绘色的描述,心生一些憧憬,饶有兴趣地问:“你们那男女可以在一起跳舞吗?在我们这儿可不行,会被认为男女淫|亵,遭到世人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