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斗太后(1 / 2)

大宫·雏菊曲 秋姬 5691 字 27天前

<strong>奴兮</strong>

我半倚着矮几,看下面的舞姬们翩翩起舞。

这时绿吹走进来说:“小姐,安婕妤在外面求见呢。”

我只是看着舞蹈,挥了挥手,说:“不见。”

可是过了一会儿绿吹又进来说:“小姐,安婕妤带着小皇子跪在外面等着呢……”

我冷笑了一声,“她若真是疼惜儿子,当初又何必说出那些话来?她若想跪就让她跪着吧。”

绿吹领命而去,善善却总是心肠软,柔声劝道:“安婕妤平日里待小小姐是不错的,那日也不过一时失口说了错话,她现在知错了,小小姐不若就饶了她一次……”

我转过身去,对善善说:“善,你真的简单以为她不过说错了一句话?你可知道她所谓无意的一句话需要我花多少时间和气力去开解皇上心中的结吗?就冲这一句话,我就不能饶过她!可是我没有杀了她,我留了她一条命让她跪在了我的殿外,那么,这就是我对她最大的恩典了。”

善善一愣,继而跪下说:“奴婢多嘴僭越了。”

我起身,看着善善,说:“可是善,我永远不希望你拿刚才那样疏远的语气和我说话……即便我做错了什么,也不要拿那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十二皇子大婚一个月后,被封为端豫王,并拥有了自己的一块儿封地,是离京城较近的中州。

对此殊贤妃十分感激,以为是我在皇上面前说了好话,可实际上便是十二皇子的半句好话我也是不会在皇上面前提起的。

十二皇子过来辞行时,我看见了云奴,她黯然了好多。

为什么……十二皇子待你不好么。

我送了些东西给她,但是出乎意料地她却婉拒了。

我想了想没有再坚持,只是觉得那时她眼神中的倔强最像自己。

端豫王走了,突然觉得心裏落了空,有些惘然若失。

我笑着摇了摇头,这时善善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呈上来一个用白净帕子包裹着的物件。

我犹豫地接过去,心中隐约感到了什么,我的手微微颤抖着展开白帕,映入眼帘的是那尊唐朝仕女的瓷俑,即是熟悉而又陌生。

它已经被修补得很精细了,但是无论怎样,却再也掩饰不了以前破损过的痕迹。

我小心地摩挲着它,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抽出抽屉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回到了以前的位置。

十一月时,皇上行幸南郊行宫,就只带着我一个妃子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善善自我幼时便一直服侍我,又是我最信任的侍女,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婷仪做事干净利落,手脚麻利,于是我也叫她随着我出行;如意负责为我照管衣物首饰;而太监本来我想叫吉祥跟着去,他的力气大些,可以做些繁重的杂活,但是镜明却自愿请行说:“小姐带上奴才去吧,万一遇到意外奴才也能在小姐身边出个主意。”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叫镜明代替吉祥去了。

我们在清晨出发,我交待绿吹说我走后雎鸠宫的大小事宜由她统管负责,并细细叮嘱她万一遇到事情可以向皎充媛和茗婕妤寻主意,玉昭容的身体最近变差要经常去探望等。

绿吹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都记下了。

我要走时她又突然跪在我脚下,很恭敬仔细地为我展平裙裾上的一点褶皱。

“小姐要保重身体啊,奴才们都惦念着您呢。”

我心中有所感动,却没有表示什么,只是向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我们走走玩玩花了五天时间到达行宫,这儿的气候比京都暖和,有山有泉,又不用与后宫妃嫔虚与委蛇,每日只是和皇上游山玩水,谈诗论画,倒也悠闲自在。

可是就在到达行宫第三天我与皇上欣赏当地杂技时,婷仪却忽然在一旁向我使着眼色。

我心下略略一惊,于是藉着更衣的借口退了出来。

婷仪一脸的着急,说:“小姐,宫中密使快马加鞭地赶过来说要见小姐,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知道雎鸠宫特意遣了密使过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脸上还是维持着镇定,喝道:“慌张什么!你去叫密使过来见我,问问清楚。”

婷仪一愣,却安定下来,转身去叫那密使。

密使进来就一下子跪在地上,声音颤抖着说:“娘娘,雎鸠宫出大事了!太后她……”

我回去时依然不动声色坐在皇上身旁观看杂耍。

一曲终了,我鼓了鼓掌,说:“跳得好,赏。”

但是皇上依然察觉到了什么,问我:“爱妃怎么了?脸色如此苍白。”

我趁机咳了咳,嘴上却说:“没什么。”

皇上一脸的关切,“看你身体不舒服的样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于是挥手遣散了下面的艺人。

我向皇上躬了躬身,歉意着说:“那么臣妾就早些告退了。”

我回到房间,善善婷仪她们急切地迎了上来,问:“小姐可向皇上请示回宫了?”

回宫……这样煞风景的话怎么可以从我的口中说出来。

那么,就让该说这话的人说出来吧。

我脱下外衣,躺在榻上,盖好被子,吩咐说:“本宫身子不适,去请苗太医过来。”

不一会儿,苗太医被领了进来。

我咳了几下,隔着幕帐伸出手去,声音虚弱的说:“本宫突然感觉头昏脑胀,四肢无力,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苗太医诚惶诚恐地过去把脉,不一会儿他皱起眉来。

他这次把脉的时间尤其的长。

他终于放下了手,脸上为难的说:“依脉象看,娘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啊……”

我听了轻轻冷哼了一声,说:“苗太医是皇上平日的贴身太医,这次出行皇上把你带在身边,足可见皇上对你的信任。都说你医道高明,可是本宫明明身子不适,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莫非你只是个挂着好听名号的庸医?连本宫这样的小病你都诊不出来,你还怎么为皇上的龙体诊断?你若今天诊不出来,本宫就要上奏皇上,告你一个欺君之罪!”说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苗太医听到“欺君之罪”一下子慌了神,跪倒在地,渐渐流出汗来,连连磕头说:“小的该死,小的该死!还请娘娘赎罪啊!”

我盯着他半晌,语气放柔许多,接着说:“本宫也不是毒狠之人,非要将你置之死地。那好,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将病状再仔细和你说一次,你可要好好听、好好诊,嗯?”

苗太医连连叩头。

我露出笑容,指了指下面的椅子对婷仪说:“还不让苗太医坐下?否则怎么好好为本宫看病?”

苗太医只得谢恩小心翼翼地擦着边角坐了。

“本宫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浑身无力……”

苗太医连连点头,小声重复道:“娘娘胸闷气短,呼吸不畅,浑身无力……”

我继续说:“这病来得怪异。在宫中时本宫也从未得过什么病的,怎么到了这儿就……”说完又露出孱弱的样子。

苗太医能成为皇上贴身御医,自然非泛泛之辈,这时他终于开了窍,紧忙接道:“娘娘这是水土不服了……”

我露出恍然的样子,“经过太医的提醒,好像还真是这样子。”

然后我挑眉一问:“那么该如何治愈呢?”

苗太医低头寻思了一下,我知道他定是在心中暗暗揣测我的用意,良久他试探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娘娘在此地不服水土,只需返回故土,自然药到病除。”

我微微地笑了,“苗太医果然医道高明。好,一会儿皇上来了,我想你一定知道该怎么说了。”

皇上对我确是关心的,既要注意我的身体又要急着赶路,回来时只用了三天的行程。

我回到雎鸠宫时天刚蒙蒙亮,在早上薄薄的雾霭中,往日奢华精致的雎鸠宫显得有些萧条。庭院好似已经好多天没有打理了,显得破败凌乱。

我有些心惊,缓缓地迈开门槛向殿内走去。

殿内帷帐重重,黑暗阴森。这时殿角旁一点微暗的灯火显得格外的引人注目,隐约能看见一名女子跪在那里双掌合十祈求着什么。

婷仪眼目明亮,叫道:“形单!”

那女子惊诧地回过头,然后浑身一震,满脸的不可置信,继而渐渐地流下泪来,她跑到我面前一下子跪下抱住了我的腿,哭道:“小姐,您可回来了,小姐……”

我看着有些心痛,想想我的宫人在外面一向趾高气扬,何曾如此落拓无助过。我想拉起她她却如抓到救命稻草抱住我的腿不放,只是呜呜的哭泣着。

我让自己镇定了些,问道:“形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形单哭着回道:“奴婢也不清楚到底什么事……只是那日太后突然来宫中坐了会儿,不知怎么突然说奴才们不懂礼发起怒来,下旨杖打每人四十大板……奴婢那时正巧奉小姐吩咐去给玉昭容送药才幸免于难,待奴婢回来时,吉祥绿吹他们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说完更加恸哭起来。

我急忙问:“那么现在吉祥他们呢?”

形单抹了抹眼泪说:“吉祥花溅泪正在房中养病,但是伤势严重,奴婢每日给他们煎药也不见好。绿吹姐姐,她,她当场就命毙了!”

我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我一把拉起形单,不可置信地问道:“绿吹她死了?!”

形单哽咽着说:“绿吹姐姐当场就死了,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下葬……又怕尸体腐烂,就一直放在殿后的空地上……任雨雪浇盖……可怜的绿吹姐姐……”

我的心抽痛起来,强撑着说:“带……带我去看看她……”

绿吹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

她的身体拿白布盖着,只露出苍白的脸来,神情安详。

我走近她,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抚上她的脸。

她的脸冷得像冰,没有丝毫的温度,面孔因为僵硬而扭曲,再也看不到她含笑盈盈的美丽样子了。

我倾下身去,慢慢地将头枕在她的身上。

后面的宫人低低叫了一声,“小姐……”

我无所谓地轻轻笑了,即便沾到污秽又算什么。

她的身体冷硬得像石头,绿吹真的死了……

美丽的绿吹,一直精心服侍着我的绿吹。

我想起我为了整垮姒修容而挨了我一巴掌的绿吹。

我想起了在炎炎夏日为我摇扇驱暑的绿吹。

我想起了在寒冬里总是时不时看看盆中有没有炭火的绿吹。

我想起了临行前跪着为我整理裙边上一点褶皱的绿吹。

那个人总是淡淡地笑着说:“小姐对奴婢有知遇之恩,奴婢的命都是小姐的啊。”

两行清泪流下。心中有无限的懊悔和悔恨,明明心中感动,却连谢谢两字都不曾和你说过。而现在,只能和你说,对不起。

可是,即便是对不起,你也是听不到了的……

后来我又去看了吉祥和花溅泪。

他们伤得很重,吉祥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而花溅泪则早是发了高烧昏迷不醒。

我情急之下呵斥形单:“你怎么也不去请太医瞧瞧?!”

而后我又忽然发现自己的问题问得愚蠢,宫里奴才们生了病是没有太医为他们诊治的,何况有太后压着,即便请太医们也不敢前来。

于是我只得苦笑起来,亲自为他们配药。

当我端着药放到吉祥嘴边时,他却是连喝药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地说:“奴才怎么消受得起小姐亲自喂药……”

他又喘了一口气,“小姐,太后她要奴才们交待小姐的过错,想抓住小姐的把柄,陷害小姐……奴才们不说她就叫人杖打我们……”

他顿了顿,又艰难地继续说道:“可是奴才们依然没有说……小姐……奴才和绿吹和花溅泪都没有说……我们没有说小姐一点儿坏话……”

我感觉眼中开始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我使劲地点头,哽咽着说:“我知道,我知道……”

吉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欣慰快乐的笑容,却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渐渐变小:“待奴才病好了,一定还会尽心地服侍小姐……”

看着他闭上了的眼睛,自己的心仿佛也见不到光明,变得一片黑暗。

没容得寿安宫侍女通报,我就大步地闯进殿去。

太后仿佛早就预知我的到来一样,正坐在殿中半眯着眼睛喝茶。

我走到她面前,盯着她一会儿,然后敛去了平日里自己的所有傲气,慢慢地慢慢地弯膝跪在她面前……无比恭敬地将自己的头压得越来越低……

当我的额头碰触到大殿冰凉地面上的那一刻,我听到了太后那朗朗的得意的肆意的笑声。

她被人搀着缓缓起身,带着胜利的笑问道:“奴兮你可想到会有今天?”

我只跪着额头贴在地面一动也没有动。

她慢条斯理地走到我面前,突然就那样狠狠地踹了我一脚,我的身子就倾斜倒在地上。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恶狠起来,“贱人!和你母亲一样!”

我没有反抗……慢慢地起身,复又恢复刚刚跪着的姿势。

太后发出爽朗的笑声,讽刺道:“呦,瞧瞧你这可怜的小模样,真是惹人怜爱啊,平日是不是就是这样勾引皇上的?”

末了她又冷哼一声,“敢跟哀家斗?!哀家就让你尝尝后果!哀家看你回来身体也不好,就不要让皇帝上你房里去了吧?”

我跪着低低的回道:“是。”

我带着伤回到雎鸠宫,走到镜明跟前,抽出手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你是不是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你明明知道,还让他们去送死!”

镜明的脸顿时肿了一块儿,但是他跪下平静地回道:“奴才不知道,奴才只是有不好的预感而已,只是知道留守宫中凶多吉少而已。”

我听了更加愤怒,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告诉我,如果不离开雎鸠宫,那么绿吹吉祥就不会白白送死!”

镜明摇了摇头,语调平静着说:“怎么也要让太后出一口气才行。”

我听了一震,却再也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绿吹吉祥的死让太后出了一口气……也放松了太后对我的警惕。

也幸好镜明在我身边,否则他若留在宫中,面对严刑拷打,他真的能只字不提吗……

原来绿吹吉祥的命换来的不过是太后的一口气罢了。但却使我脱离了险境。但是绿吹吉祥他们真的就这样白白死了么……

良久我问:“太后今年已经六十六岁了吧?”

镜明听明白了我的意思了,却回答:“再过几个月就六十七了。”

我一字一字地说:“她已经很老了,而我已经等不及了。”

镜明急了,劝道:“小姐,事情要一步一步地做啊。柳婕妤那也快……”

我转头看向窗外枯老的树干,语气坚定地说:“我不会让她跨过六十七的,绝不。”

那也许是我一生中最落魄的时候吧。

每日去给太后请安,受着她或明或暗的刁难与讽刺。除却皎充媛茗婕妤,其他后宫妃嫔也生怕得罪太后而日渐疏远了。对皇上我也推说身子不适不敢再让他来我寝宫,只是皇上对我却有恩义,每夜不召后妃只是独眠,让我既是感激又是忧虑。

也许最对不起的就是绿吹和吉祥了吧。

他们因我而死,却不得厚葬,只因为怕太后起疑心我对她的不满,所以最后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按照宫中的规矩丢于乱坟岗。

我看着收尸的太监抬着绿吹和吉祥出去的那一刻,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想不顾一切的阻止他们,无论后果是什么。

可是镜明看出了什么,走到我旁边低低地说了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僵直在原地,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里,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他们被抬出雎鸠宫,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感觉浑身被抽空了力气,于是再也支持不住坐在椅上,手颤着却是连茶杯都拿不稳了。

镜明疾走上前端稳了杯子,镇定地说:“小姐是办大事者。”

我那时什么也无法思考,只是麻木而疑惑地抬头看他,到底什么是成大事者?

花溅泪还在昏迷中,但是烧却慢慢地退了,让我生出了几丝希望。

那天我看到刚刚给花溅泪喂完药的如意,我叫她过来,问:“如意你恨我吗?”

如意有些吃惊,然后低眉地回道:“奴婢不敢。”

我盯着她认真地说:“不是敢不敢,我让你说真心话。我知道你们兄妹自小相依为命,你哥哥因我而死,我却给不了他最后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