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人再强也是女人(1 / 2)

大宫·玉兰曲 秋姬 9770 字 27天前

玳君这时有些扭捏了,害羞地回道:“太后,奴婢也是听那些无聊的人瞎嘀咕的,也不知道真假。她们说元大人不能……所以才迟迟没有娶亲。”

我变了脸色,脸上火辣辣的,为元遥感到羞辱感到难过。

我抑制住自己的感情,有些严厉地对玳君说:“既然知道是无聊之人说的还信?玳君,你将来也许就要待在这后宫之中,你心裏只要想着皇帝就可以了,不要过多地议论朝臣,这才是明哲之道。”

玳君听了我后面的话,有些惶恐又有些惊喜,毕竟这是我把她接进宫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提到她在宫里的未来,她隐隐地看到希望又或者把我这句话当成一种承诺,连连点头。

到夏末时我已办了四名大臣。

一名是太医院的陈太医。医女的出现,几乎遭到所有太医们的反对。苗香上报时对我说,太医院的那些男人言语间轻视侮辱她们,并时时暗中阻碍,医女的学习极为困难缓慢。于是,那名反对最为激烈的陈太医成了我用来示众的箭靶。

其实我能理解他的心情,这位出身于名医世家的宫廷医生,工作认真负责,但免不了有些高傲和迂腐,他太看重身份与血统,于是忽略了它们在我强大的意志面前根本不值一文。

以儆效尤,太医院开始安静了许多,至少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叫嚣说要把那些下贱的医女赶出宫去。他们开始隐气吞声,看着那些医女在太医院走来走去学习抓药配方,尽管他们的眼神是极为冷漠的,时不时会发出几声不屑的冷哼。

另外三名大臣是阻碍此次水利兴修的官员。其中两位大臣罢黜是为了表明我支持元遥督察水利的决心,确立元遥的地位,并对工部其他大臣以示警醒;另外一名大臣颇为棘手,这位姓杨的大人实在奸诈狡猾,他表面上支持元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实际上他以及他的势力团伙紧抱起来,从中作梗,使元遥在监察过程中遭遇到很大的困难和阻碍。

当我听到元遥上报的这个消息时,我微微挑眉道:“好啊,那么我们也来个以暗治暗。”过了三天,朝廷的文书到达杨大人手里,他被逐出工部,贬为上州司马。

原因也很是简单,只是因为他的老母去世他戴孝的三年内与其小妾同房并使她怀孕生子。是的,也许谁也没有将此事当真,朝廷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官员们多是行孝刚满一年便又入朝为官,但那也只是朝廷,更确切地说是当权者称心如意的情况下。得罪了朝廷,即便最微不足道的错误都可以授之以柄,唯一的下场就是杨大人那样痛惜而无奈地离开。

于是兴修水利一事风风火火地展开,虽然其间的矛盾和困难不可避免,但毕竟也算是上下一心,齐心协力了。

入秋时元遥回来了,他变黑了也变瘦了。可是他为朝廷省了将近七十万两银子。

我亲自出去迎接他,见了他有千言万语,最后只简单地说了声“谢谢”。

我单独请他在宫中享用御膳,满满一大桌丰盛的菜肴却只有我们两个人。

在他面前我随意地走来走去,拿银箸任意夹食自己喜欢的饭食,全然没有平时庄重皇太后的样子。元遥不禁哑然失笑,问:“小姐平时就这样吃饭的么?”

我轻吮了一下蘸有酱汁的手指,回头略有调皮地看他,“当然不是。平时都是宫人们将我看中的菜肴夹到我的碟子里,我所做的,只是拿起筷子将饭菜由碟子转移到我嘴巴里而已。你不要看这样满满的一桌色香味形俱全的菜肴,这其中即便我最爱吃的菜式也不能吃过三匙。即便在吃饭时,我也要目不斜视,用沉稳而优雅的姿态去表现皇家应有的规范与威仪。当然,我更不能这样。”我冲元遥摇了摇自己的手指。

我看元遥陷入了沉默,知道我的话使他难过了,便打起精神故作轻松地说:“所以今天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咱们就轻轻松松、说说笑笑地吃一次饭好吗?”

元遥抬起头看我,点了点头。

我拿出宫中上好的古井贡酒为元遥斟上,边用膳边饶有兴致地听他说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自己也难得地喝了一点。

吃完午饭后,我带元遥去了勤政殿的书房,书案旁边赫然放着一个炭火盆。

元遥不解地看着我,不知在这秋天我让人生起火盆有何用意。

我从书案的一角费力地抱起一大摞奏折,堆在火盆旁边,自己掖起宽大的袖袍蹲了下去,拿起铁鈎拨弄火盆里的炭火,使它们变得红亮起来。

元遥随我蹲了下去,我向他莞尔一笑,随手递给他其中的一本奏折。

元遥带着疑惑打开那折子,读着读着自己的脸色已经变了。

“都是说你的。我不信。”我继续拨弄盆里的炭火,口气淡然地说。

元遥苦笑,有些自嘲地说:“小姐,您真的对臣这么有信心吗?那些大臣想把臣拉下水的手段臣下都见识过了,威逼利诱,暗中恐吓,金银的诱惑,当然,还有女人……小姐,您与臣说实话,看着这样一封封的奏章,您真的没有一点怀疑?”

我拿过他手中的奏章,将它展开放在火盆之中,看火舌渐渐吞噬,直至上面的墨迹一点点模糊,最后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抬头看他,眼神坚定地回答:“我说过我信你,用人不疑。再说,是我任命你为监察使的,如果我对你哪怕只有一点的怀疑不也是对我自己最大的否定吗?我对自己也很有信心。”

元遥不由得笑了,我抽出一半奏折塞给元遥,兴致勃勃地说:“我们一起烧。”

元遥先是迟疑,看到我玩味甚浓偏着头撕着烧着,在我的催促下也一改平时斯文的样子,将一封封奏折毅然地丢进火盆。

那天我们俩都一身繁冗华丽的朝服,却围着火盆,就像六七岁的顽童。等我们站起来时,都感觉自己的腿脚酸麻,再看着彼此被烟熏黑的脸,不由得哈哈大笑。

也许真的是天佑大胤,当然也因为黄河的水利兴修得当,这年竟是风调雨顺,秋收时各地丰收的喜报源源不断而来。

我的心情自然明朗,上朝时也少见地挂着微微的笑容。

大臣们也是一脸喜气,议论纷纷,共庆共贺,言语间自然少不了奉承我及颛福的话语,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惟有御史大夫神色低沉,默默地立于一侧,显得格格不入。我注意到了,笑容收敛,隔着幕帘冲下面问道:“御史大夫,你在想什么?”

御史大夫显然没有想到这样的他引起了我的注意,虽然迟疑,但还是出列站到了中间,躬身回道:“回皇太后,下臣只是有些担心。”

担心?我显然对这句话产生了惊疑。这样的喜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农民们有了好收成,他们将不再饥饿,国家也会稳定,他说这样煞风景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语气严肃了,语调中也有些不悦,问:“御史大夫,可以说清楚一点吗?”

下面的大臣一下子安静起来,全都看向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使自己镇定下来,语调清楚地回道:“不知皇太后听过一句话没有,叫‘谷贱伤农’,臣的意思是说,这样的丰收带给农民的不是饭饱衣暖,反而可能是一场丰足引发的灾难……”

我有些不明白,继续问道:“御史大夫何出此言?”

御史大夫侃侃而谈:“下臣此话并非危言耸听。《汉书·食货志上》就这样记载着:‘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我朝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太宗天归二十三年,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和颛福面面相觑。颛福关心地问:“那么历朝是如何应对这种情况的呢?”

御史大夫沉吟了一下,言语中有些为难,说道:“也只有从根本上挽救。太宗当时就是强制从农民手中收走多余的稻谷,然后就地焚烧……”

御史大夫还未说完,下面已经一片哗然。

“御史大夫!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将农民一年耕作好不容易收获的粮食白白销毁吗?真是岂有此理啊!”一位大臣十分激动地说道。

御史大夫愈加难堪了,但他还是坚持着说:“皇太后,皇上,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如果不加干涉,后果将十分严重……”

下面反对之声更大了,一位老臣出列说:“皇太后,皇上,当年确实发生过这种事,那时老臣尚是孩童。但是老臣也依然记得那年因为太宗强收百姓的粮食,导致了一场农民暴乱,现在我朝新帝即位,尚不稳定,断断不能发生此等事啊……”

御史大夫依旧义正词严地述说这件事不加制止的种种弊端,下面激烈地争论起来。

一名年轻的大臣说:“御史大人,您纵然说得如何有理,那些粗鄙的农民却不懂得这些。他们只知道是朝廷强夺走他们一年辛苦的收成。谷子贱了关朝廷什么事呢?苦果让他们自己尝好了!免得他们狗咬吕洞宾,咱们何必操这份心呢?”

御史大夫苦笑着回道:“王大人,您想得太简单了。谷物价格的大跌会动摇帝国之根本,并引发一系列的问题,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啊。”

我本对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但听了御史大夫的这番话不由得感觉事态严重。我让他们安静下来,沉稳地说:“你们让哀家好好想一想,今天的朝议就到这了。御史大夫,你稍后到勤政殿来。”

在勤政殿,我又让御史大夫将谷贱伤农一事细细地给我讲述一番,越发感觉到此事的难办。

不收,的确是多有后患,百姓受难;收,却又容易引发暴动,动摇国家根基。

我叫御史大夫退去,自己冥思苦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我打算将此事暂时放一放,又判了几分奏折,过了许久再想,依然是一筹莫展。

我索性离开御案,问楚姿,今日宫中有何消遣。

楚姿高兴地回答说:“今日宫中正好是双巧演《焦仲卿妻》呢。”

因为后宫不能有男子进入,所以戏里的男角都由女子扮演,一个是男巧,一个是女巧,合称双巧。一般说双巧多半讲的是男女感情之事。后宫的女子都很喜欢看这样的戏,尤其是《焦仲卿妻》最受欢迎,常常为必点的戏。我去时她们正看得入神,只见那名当男巧的女子穿着男人的衣裳,脸上画得黑些,肩故意垫得很宽,显出强壮的样子,她的嗓音也故意压低发出低沉的声音。

她们见我来了,纷纷起身,有些人还连忙拭着脸上的泪痕。我笑着挥了挥手,叫她们坐下继续听戏。

我在上首坐下,台上正演着刘兰芝被迫改嫁,兰芝与焦仲卿依依惜别的情景。此时已经有不少宫人掩面低低啜泣起来。

我知道下面就该是刘兰芝与焦仲卿双双殉情了,不忍再看,遂马上起身说:“善善怎么没来?哀家去看看她。”便借故离去。

在去见善善的路上我忽然想起,今天是善善的三弟妹进宫来陪善善说话,这是我昨日用晚膳时就准许的。不知为什么,善善对这个屠夫的老婆更为亲近,时常召她进宫聊天解闷。

我走到门口,就听见那屠夫老婆大嗓门地说:“唉,大姐,武耀那孩子根本不爱读书,成天就知道和那些街井痞子们混在一起……”

然后是善善忧虑的声音,“那你要好好教导他啊。”

“哎呀,大姐,我自己的孩子能不心疼?!我说了他也不听啊!还跟我耍嘴皮子,说进学堂读书没用,他要舞刀弄棒,以后当大将军……”然后屠夫老婆自己就笑起来了,半带无奈也半带自豪地说:“你说说,这孩子啊……”

我也带着笑进门说:“这孩子倒也算有志向。”

善善和屠夫老婆连忙起身迎接,我让她们随我坐下。

我品了口茶,然后问屠夫老婆,“武耀是你的孩子吧?你们虽然不大识字,名字倒是起得神气。”

屠夫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道:“我们老两口就这么一个独子,现在都二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

我“哦”了一声,也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正要开口,却被善善打断。

善善叱责道:“你真不知道分寸,讨官讨到皇太后面前了。纵然皇太后格外优厚咱们家,自己却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回去让武耀那孩子好好学习,待真有出息了,参加科举取得官位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屠夫老婆听后有些讪讪的,我也觉得此次善善格外的严厉,便圆场说:“善也是考虑的深。不过还是让武耀学一门本事好,真有出息了,也不用考,哀家给他找个好职位。”

善善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便又转了话题问:“前些日子我听老大说他家的三丫头嫁给一个商贾做老婆了?”

自古以来重农抑商,商人的地位很低,嫁给商人做老婆并不算什么体面的事。

屠夫老婆解释道:“虽说是商人,可聘礼给得可多哩!那商人家财万贯,财库里的金银珠宝多得都数不清!虽说身份低些,但小燕过去可是真享福!大姐,小燕上次回娘家,也不发糖啊点心啊什么的,挥手撒的都是珍珠!现在乡亲们可都羡慕死了!”

我挑了挑眉,颇有兴趣地问道:“哦?出手这么大方?他是做什么生意的?在官府里有……”

屠夫老婆连连摆手,生怕我查似的,急忙解释说:“那位相公啊,这裏,好使着呢。”屠夫老婆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见我和善善疑惑,屠夫老婆侃侃而谈:“说起这位相公,也算是怪。前几年棉花过剩,家家户户纷纷低价卖出,他就拼命回收。别人都笑话他是冤大头。没想到后来种棉花的少了,第二年价钱走高,他把库存的棉花一卖,挣了一大笔。上一年又倒卖禾苗。今年听他说他又开始扩大仓库囤积粮食了……”

我听了心中一动,沉思着,端着茶杯良久没有动。

善善疑惑地唤了我一下,我却已经匆匆起身向勤政殿奔去。

我想出办法了。

第二天早朝,我首先向朝臣讲述了这位商人的故事,接着便说:“那么朝廷为何不能效仿这位商人呢?只是我们不是商人,我们要想着国家的稳定,而不是挣钱。我们可以设置谷仓,在丰收的情况下,用比平时低的价格征收农民手中富余的粮食储藏起来,待到荒年或者特殊情况下再把这些粮食发放下去。这样既能平抑粮价,使农民损失不会太大,又能备不时之需。你们觉得呢?”

下面大臣左右议论,有不少大臣点起头来。

不一会儿,一位大臣出列说:“皇太后圣明!此乃一举两得,万全之策!”

下面一片附和之声,齐呼皇太后圣明。

我看向御史大夫,问道:“御史大夫,你觉得怎么样啊?”

御史大夫有些激动,口齿甚至有些不清,“皇太后智慧之深远,实非常人所能及。下臣以为,此举不仅万全,更应该加载史册,造福子孙,使我大胤绵延共享皇太后之英明。”

我微微地笑了,说:“如果真能为我大胤造福的话,不妨以此为先例。”

御史大夫点了点头,然后略一沉思,“此次置仓的意义重大,请皇太后为此仓拟名。”

我想了想,说:“此仓是为防灾而置,自然不宜满。哀家希望国家平顺,那么就叫‘常平仓’吧。”

御史大夫点了点头,由衷地赞叹道:“常平仓……果真寓意深远。臣记下了。”

一场潜在的灾难就这样解决了,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常平仓的置立在第二年就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解决了大胤在战争中的后顾之忧。

元日很快就到了。

因为前年元日正值先帝哀丧没有操办,今年便办得格外铺张热闹。

这其中最令宫人兴奋的莫过于挑选衣料了,辞旧迎新,大家都希望能换一身漂亮的新装,尤其对于宫中百无聊赖的女人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喜好了。

一层层华丽精致的锦缎铺展开来,就仿佛春天的五彩缤纷提前到来了,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后面的宫人发出啧啧的惊叹声,都有些迫不及待,又不敢贸然造次。

我笑了笑,除了几样带凤的华缎是特意为我绣制的外,还选了三样花纹新颖的衣料。另外,挑选了几匹质地柔软色泽沉稳的布匹留给善善。然后我对皎月说:“惠太妃,你也挑几样中意的。”

皎月,先前的惠修仪,自从先帝驾崩后,她便成了这宫中与我一样丧夫的女人,被人称为惠太妃。太妃的生活固然孤寂,然而因为她以前与我相善,我掌权后也多关照她,平时赏赐总是少不了她一份,消遣玩乐也常叫她一同前往。她现在还有十一岁的十五皇子颛明可以依靠,别人在背后都说她好福气,说她是押对了宝。

惠太妃向我道了谢,矜持地选了两样色泽淡雅的衣裳,既不与我争锋,也没有失了自己太妃的身份。

我在其中看见了一匹极为雅致的料子,柔锦与薄纱相间,光彩流萤,相得益彰。只是颜色稍嫩,已不适合我穿,我便回头对玳君说:“这正适合你的年纪,就赏给你吧。”

玳君有些受宠若惊,若是论身份的话是轮不到她来挑选这些布料的,于是连忙跪下谢恩。

我叫她起来,噙着笑说:“待赶制出来,穿上叫哀家和皇上好好看看。”

众人自然明白我话里的意思,虽然玳君入宫早有人揣测,然而最近我的话中越发的透露出我的打算了。

玳君红着脸点了点头。

玳君身边的宫娥千儿跪在我面前,细细禀道:“前天玳君小姐邀皇上听她新谱的曲子,皇上夸玳君小姐琴艺又增进了呢。今天还遣人把一枚进贡的南海珍珠赏给玳君小姐镶在琴上。对了,大前天皇上去书房时正巧遇见小姐,还与她说了几句话……”

我低头一行行看着奏章,似听非听般,后来终于停下来,抬头问道:“千儿,你是哀家安排到玳君身边服侍的侍女,哀家跟你说过要注意玳君的一举一动,尤其是和皇上的事。通过这一段的观察,你觉得皇上对玳君怎么样?”

千儿有些紧张,回道:“千儿觉得皇上与玳君小姐……挺合得来的。倒也不是皇上对玳君小姐许诺过什么,不过每次皇上看玳君小姐的眼神都挺温柔的。”

我心中了然,又嘱咐了千儿几句,便让她退下了。

镜明此时在一旁说:“小姐倒也无须担心什么。玳君小姐出身南宫氏,相貌品德自然都没话说,又抚得一手好琴,又会谱曲,正投皇上所好,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也赞同地点了点头,“现在看来皇上对玳君还算有情意。我打算明年给他们办婚事,就怕其中出什么岔子。”

镜明一惊,因为皇帝大婚后就可以独掌国家大权,也就意味着我这垂帘太后要真正的隐居后宫了。

“您何必……这样急呢?国家还未稳定下来……”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这国家啊,总是有这样或者那样大大小小的事。我若是操心一辈子也操心不完。皇上年纪不小了,该也该婚生子了。他早晚要亲政的,即便遇到什么坎坷,也该历练一下……”

“小姐……可是人言可畏啊!”镜明隐晦地说。

“哦?你也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了?”我挑了挑眉,冷哼一声说:“说什么我贪政甚至妄想夺政,真是无稽之谈。夺谁的江山呢?稳稳坐在皇位上的是我的儿子。况且,”我指了指桌上的一摞奏章,“难道我贪恋这些东西吗?永远也批不完的奏章,在朝堂上与大臣们争吵……这不是一个女人该做的事。而我也不想变成一个男人。”

“哦,真想不到小姐会说这样的话。”

我展开洒金的深紫色扇子,一股异香蔓延开来,我掩扇而笑,“想不到吗?”然后我低头看那价值连城的香扇,仿佛自言自语般:“这些东西……是的,我很会享受它们,不过我并不贪慕它们。待一切安稳后,我要搬到城外的行宫去。我要亲眼看看奏章上口口声声说的江山是什么样子。那浑浊的黄河之水滚滚而来,那一览众山小的五岳之首远目望去,那江南水乡竹排上民歌悠扬,那瑞雪之地狂风暴雪呼啸席卷,那金灿灿的稻田随风起伏,还有在田野间劳作的农夫,他们抬头露出一张张黝黑而憨厚的脸庞……”我喃喃说着,眼前甚至浮现出那样的情景,“我要去看,也许我还会向农妇学习如何酿酒……”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笑了笑,“这深宫之中,只有我一个人,可以离开这裏,去享用大胤数之不尽的风情与财富。皇上不能,那些太妃不能,你不能,那些宫娥更不能……你说,这算不算至高的权力呢?”

镜明怔了一会儿,良久低下头由衷地说:“小姐您……才是真正丈量天下,掌握天下呐。”

外面的宫娥进来传话说:“皇太后,皇上来了。”

话音刚落,颛福就走了进来,向我拜了安,我示意旁边的座位让他坐下。

颛福品了一口茶,然后问:“母后,您叫儿臣?儿臣也正好有件事要和您说呢。”

“什么事,皇上说说看。”我偏着头好奇地问。

“母后,儿臣想趁着这新春将先朝的一部分宫娥放出宫去,让她们回乡与家人团聚。”见我露出吃惊的表情,颛福解释道:“这宫中的女人太多,她们好多都是十三四岁进宫,却要禁锢在这宫中一辈子,终生不能与家人相见,实在叫人同情。朕前几天偶然遇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宫娥,一问竟然是皇祖父明祥二年进宫的,人到老时思乡之情更切,每天以泪洗面。朕想宫中还有许多这样不能干活却只能在宫中孤苦养老的宫人,那么还不如放她们出宫,也可以使宫中清静许多。至于太妃们,想到她们念子心切,有子的可以到亲王的封地上与儿子团聚,无所出的可以与那些受过宠幸的宫娥一样,在宫外的皇尼庵剃发出家……”

颛福又说:“母后在宫外遍撒布施,何不把这份恩德也赐给那些可怜的宫娥呢?儿臣想她们一辈子都会感念母后的……”

“哦,皇上真是仁爱之君啊。”善善在一旁赞叹说。

我则陷入了沉默。

我实在想不到颛福会和我说这样的事。

仁爱……在我看起来是仁弱。

身为一国之君,即便如何英明仁义,也不该操心这些小事。

颛福,颛福,你知不知道我是多么迫切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只有我知道,这皇位来得多么不易。只有当这国家被你治理得井井有条时,我才能无愧于天下。一旦出了差错,大胤陷于动荡,恐怕我死时都不敢见先帝于地下吧。

颛福见我好久不说话,忐忑地唤了一声,“母后?”

我脸上不动声色,淡然地说:“皇帝能有这份仁爱之心,母后很欣慰。遣宫娥出宫的事就听皇帝的,不过母后倒并不指望她们能记得哀家的恩情,她们知道感谢皇上就行了。不过,太妃的事……”

“怎么了?”颛福有些紧张地问。

“无子的也就算了。有子的妃嫔们,她们受先帝的宠爱,对先帝的感情定是极深的,在后宫也住得惯了,定是不愿意离开的。她们为帝国延续了龙脉,贡献极大,就留着她们在宫中享福吧,由宫中赡养她们,这些花费宫中是不能省的。”

后面的话虽然说得富丽堂皇,但明显是搪塞之言,颛福的眼中出现了迷惑的表情,显然是不得其解。

我在心底苦笑。

颛福,我该如何和你说,放这些太妃回去与儿子团聚无异于放虎归山。那些亲王虎视眈眈,他们的母亲却是他们不得不顾忌的,一旦他们起事,那些太妃就是最好的人质,他们将为此承担置母妃性命于不顾不贤不孝的罪名。这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事我不能同你明白解释,它不是背诗,只能你自己慢慢领会。

我看向颛福,语气坚定地说:“这事就这么办吧。”所幸颛福孝顺,并没有反驳什么,听话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对颛福说:“好啦,皇帝,接下来母后要对你说件事。这可是件大喜事。你过了年就十八了,年纪也不小了,应当考虑大婚一事,母后已经……”

不料我刚刚说完“大婚”,颛福连忙拒绝说“母后,母后,儿臣还并未考虑过婚姻大事呢。儿子登基才刚一年,还有许多东西要学,现在还不想考虑这……”

我没料到颛福那样果断地打断我的话,我甚至连玳君的名字还没有说出来。我惊愕地愣在那里,不明白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

但我很快恢复了平静,我看了一眼善善,善善明白了我的意思,劝道:“皇上,这并不冲突的,何况后宫确实需要一位女主人了。皇太后定会为您挑位……”

颛福连连摆手,对善善说:“善善姑姑,你就饶了朕吧。朕真的还未想过这些,也不想为这事分心。后宫里的一切事由善善姑姑打理就好了,你也帮我劝劝母后吧。”

我与善善面面相觑。我看得出颛福神色中的抗拒和语气中的恳求,见颛福的意志非常坚决,我倒不好再继续说什么。是哪里出了差错了呢?

我沉吟了一下,想想婚姻之事也不好强迫他,不妨看看再说。

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不能再拖了。

我咳了一下说:“皇帝既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母后也不想逼你,毕竟是你一辈子的大事。你自己考虑考虑吧,若是看上哪家的小姐就和母后说,即便身份低一点也没什么,只要你喜欢。母后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如意。”

颛福不说话了,转过头看向窗外说:“儿臣并没有心仪之人。”

我故意忽略了他这句话,继续说:“皇帝,明年开始就不要上书房了,你去勤政殿看看那些奏章。即便朝堂上你暂时不能开口决定政事,但是母后希望你能有自己的见解。母后相信你以后会成为一位好皇帝,现在你就要开始学习治国之道,好吗?”

颛福收回了心思,点了点头说:“母后,儿臣会努力的。”

外面雪花纷飞,寒风呼啸,室内生着火盆,温暖如春。

宫人们围在一起查点元日节各大臣进奉的礼品,我慵懒地靠在矮几上吃着小点心,看着她们兴奋地议论每样珍宝,有些淡漠。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无非是金银、珍珠、玉石、玛瑙、香木这些罢了,见得多了反而提不起兴趣。

这时形单打开一个花纹精致的红木盒子,呀地叫了一声。

周围人都抬头好奇地围过去看。

形单把盒子推到我面前笑着说:“是送给小帝姬的呢。”

我向盒子里看去,原来是两排整整十二个仕女玩偶躺在那里。

玩偶做得很细致漂亮,发饰和衣服都十分华丽,而且每一个玩偶象征着一个月份,头上戴着代表时令的花簪,衣服上也是同样的花纹,十分新奇。

“十二月姬”,如意看着盒子上的名字念道,“正月玫瑰,二月兰花,三月桃花,四月月季,五月玉兰,六月荷花,七月栀子花,八月桂花,九月菊花,十月茶花,十一月水仙花,十二月腊梅。哦,正好是十二个月份呢,现在这些工匠也真是有新意。”

我见了也喜欢,拿起那个玫瑰的玩,召唤在一旁吃东西的九珍。

九珍抬起头,黑黑的眼睛好奇地盯着我手中的玩偶,她显然被吸引住了,扔下手中的食物,跌跌撞撞地奔过来,将玩偶拿过把玩。

我将九珍抱在怀中,心想这小家伙最近又沉了,忍不住在她粉|嫩的小脸蛋上亲了又亲。

善善在一旁笑了,拿过盒子上的封条看了看说:“原来是南宫明大人送过来的。不愧是自家人,最知道小小姐的心思。送十件珍宝也不及送给小帝姬一件可心的礼物讨小小姐欢心呢。”

我轻抚着九珍快长到肩的齐发,笑笑说:“也别怪我宠她,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好东西不给她给谁呢。”然后我又说:“这南宫明倒也会做事,该回赏点什么给他。”

善善说:“我看南宫明大人在宫外,未必这么清楚,还不是玳君那孩子心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