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人再强也是女人(2 / 2)

大宫·玉兰曲 秋姬 9770 字 28天前

说到玳君,我的笑意收敛了许多,“只是她想要的回赏恐怕一时办不到了。”

善善回道:“皇上也确实叫人吃惊。一直以来皇上都很孝顺,对小小姐的安排没有异议,这次倒出人意料的坚决。更怪的是,皇上与玳君小姐相处得也很融洽,让我们都以为这桩婚事万无一失呢。”

九珍贪心地又想去抓另外几个娃娃,我放开了她,转头对善善说:“无论怎样,我不能抱怨皇帝,只能怪她为什么抓不住皇帝的心。南宫氏的荣耀系于她的身上,我对她也寄予厚望,可是她让人失望。”

然后我转移了话题,突然问:“婷仪……的信已经晚了一个月吧?”

众人都有些意外,她们觉得我日理万机,并且多日未提,一定是忘记这件事了。

善善有些担忧地说:“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问题……”

话说到这儿,正巧菟丝进来将一封信呈给我。

我在众人的目光中神色平静地打开信封,抽出信展开一行行地看下去。

看完了,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有些愣愣的。

善善揣测我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小小姐,怎么了?”

我将信纸递给善善,善善急切地看下去,脸色渐变。

“真想不到婷仪会……”

众人都有些不解,信从善善手中滑落,旁边的如意大着胆子拾起看了看,神色变得沉重,然后她机警地看向楚姿。

善善也看向楚姿。

楚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有些不知所措。

我只淡淡地抬起头瞥了一眼楚姿,然后用平静得不能再平静的语气说:“善,你帮我回信吧,我不想写。你告诉她,我不怨她,她没什么要对我道歉的。女人,是不是最终还是无法抵挡男人的柔情?但是,如果她终要走上这条道路,走上与我相悖的道路,我不能祝福她。以后,她随着她的丈夫,就意味着要与我为敌,而我,不会对敌人心软,更不会顾念以往的情分。”

当时我就是这样对善善说的。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心隐隐作痛,因为我不得不感慨世事的无常,又一个人要离我而去,尽管我表现得仿佛极无所谓。

这注定是一个悲剧,当婷仪终于被南赢王打动的时候,当她忘了我让她嫁给南赢王真正目的所在的时候。也不知道日后婷仪手刃亲子时,她是否想到了这一点,还是依然无怨无悔。

说完这些话,我起了身,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她们中任何一个,轻轻地说:“你们下去吧,哀家累了。”

第二天起来时眼睛有点发肿,梳妆的宫人一定是发现了,不动声色地化妆掩饰过去。

从早上开始楚姿就很不安,萎萎缩缩的样子,还险些将胭脂盒打翻在地。在侍候早膳的时候,楚姿被安排到离我最远的地方站着,食物也不让她经手了,她的头压得更低,其他宫人忙碌着自己的职责,只有她落寞而尴尬地站在一旁。

宫人们看楚姿的眼神是冷漠而警惕的。我将一切看在眼中,但我没有说什么,也无法为楚姿说什么,因为就连我自己尚对她抱有一丝的怀疑与疑惑。

用过膳后我将善善留下,问她:“善,这是怎么回事?”我知道这样安排肯定是经过善善同意的。

善善沉声回答说:“不知道婷仪到底是什么时候变心的,还是这几年一直给我们写信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楚姿与婷仪一直交好,而且她是婷仪推荐到小小姐身边的,现在婷仪出了问题,谁能担保楚姿没有问题。还有小太子的死……谁一直在垂涎帝位?小太子夭折不正合了南赢王的心意……”

言语间我发现善善跟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的善善总是向单纯的方面想人,那些宫人即便真的犯了错善善也总是会找些理由为她们开脱。现在的善善考虑问题面面俱到,分析得条条有理,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感到有些难过。

原来不只我变了,善善变了,周围的宫人全变了,楚姿不也是吗?由以前的叽叽喳喳到现在的阴郁沉默。

可是,善善的变是为了保护我,宫人的变是为了更好地为我所用。她们变得更加圆滑世故,但是她们也会感到很累吧。

我看着善善,发现她又多了几根白发,越显苍老。我心中担忧,只希望能早日将国家打理好,安心地将帝位交给颛福,带着她离开这深宫,让她安怡地度过晚年。

这时有人进来通报说皇上来了。

我无暇再想楚姿的事,对善善点了点头说:“那么暂时就这样安排吧。”

因为元日之后还有立春、中和、元宵等一系列节日,颛福过来询问我相关庆祝仪式的安排。

其中最让人瞩目的莫过于今年春童子的人选了。

每年立春皇帝都会挑选一名俊美的童子作为春天的象征,因为春童子不仅要面目清秀,并且要求出身高贵,事后又有丰厚的犒赏,大臣们莫不以此为荣,皆希望自家儿孙能当选。

现在许多政事我也逐渐让颛福着手办了,于是我问他:“皇帝心中可有春童子的人选?”

颛福想了想,回道:“刚刚在路上见到皇弟明儿,他不过十二岁,却已长得俊美异常,又是我皇室血脉,由他担任岂不合适。当然,这只是儿臣的愚见,还请母后定夺。”说完他拿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我,极像交完试卷等待老师判阅的学生,对自己的成绩有几分期待,也有几分忐忑。

颛明?我想起那个长得纤细的男孩子。为什么是他呢?我知道虽然福儿与颛明并非一母所生,但他很注重手足之情,对这个皇弟很是照顾。尽管我对这种感情并不认同,但是我并不能去否认这种亲情,只是福儿怎么会把这样一个荣耀的机会给他?

我希望是李迫。他的祖父李宰相支持我们母子,助他登上皇位。这位年老的大人对自己毫无所求,只是渴盼自己唯一的孙子能出人头地,这将是一个多么好的对他施恩的机会啊。而给颛明有什么好处呢?这增加了这个未来亲王的威望,百害而无一利。

想不通啊,这样不能带来任何利益的安排。

我隐隐地蹙起了眉,但是当我看到颛福的眼神时否认的话到了嘴边没有说出口。他毕竟是皇帝,以后帝国所有的事都将由他来决断,即便不合我的心意,我也不能这样打击他的信心与积极性。

于是我微笑着说:“这个安排不错,就依皇帝的意思吧。”

这一年夏天刚刚来临,穿着春日的单衣便已经有些闷热,然而换着纱衣的日子宫中自有规定,宫人们只有不停地摇扇子喝冰水来消暑,有些耐不住炎热的宫娥就索性卷起自己的衣裙,露出小半截光洁的腿及手臂来。

我能感觉到自己华丽锦服下面微微的汗湿,然而我却不能如宫人那样随意,失了自己太后的身份,只能端庄地坐在凤椅上批阅着各地呈上来的奏章。

这时一名身着白衣面目清秀的殿中童子走进来,跪拜,然后呈上一封夹着谖草折得甚是精巧的书信。

我先拿起那株谖草看了看,只见翠叶萋萋,着花秀秀,煞是水灵,给人一丝清透之感。又顺着折痕展开书信,上面是一行清秀小字:焉得谖草,言树之背?

我微微地笑了,其实在看到那株谖草时,就知道是颛福。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锺爱谖草,还在宫中特意开垦了一片地专门种植,他每天亲自侍候,乐此不疲。

过了不一会儿颛福就过来了,手上身上还沾了些泥土,立刻有宫娥端着水盆上前为他清洗整理。

颛福洗干净了手又擦了擦,走上前对我施礼,然后一脸喜色地说:“母后,这是今年的第一株谖草,是儿臣亲自培育的,刚刚见它开花便迫不及待地摘下献给您。古人叫它忘忧草,儿臣希望真的是这样,希望母后您看了它会忘掉一切忧愁,每日都开开心心的。”

我有些感动,口上却又忍不住责备道:“皇帝,你要是真疼惜母后,就该多待在勤政殿为母后分忧,而不是每天跑去侍弄花草。”

颛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母后,那些奏章儿臣看起来真是索然无味。朝堂上的事母后您做决定就好。”

我还想要说些什么,这时奶娘女容牵着刚睡醒午觉的九珍进来了。

半大的孩子也得学着规矩,奶娘将九珍带到我和颛福面前,教着说:“小帝姬,来,快向太后和皇上请安问好。”

九珍还有些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母后、皇帝哥哥吉祥……吉祥如意。”

这句话说得叫人欣喜,颛福抱起九珍,欢喜地说:“这小家伙,几天不见,已经学会说好听的话了!”

九珍见到颛福也很亲热,伸出小手拨弄他耳朵两侧垂下来的珠玉。

九珍摸着颛福的脸,又对照摸摸自己的,好玩地一样一样数着:“这是皇帝哥哥的眉毛,这是九珍的……这是皇帝哥哥的眼睛,这是九珍的。这是鼻子,这是嘴唇……咦,这是什么,九珍为什么没有?!”

九珍有些着急了,众人见她的样子不禁大笑起来。

颛福有些尴尬,咳了咳。

我看着颛福嘴巴上长出一些细软的胡须,感慨地想他真的长成小伙子,是个大人了。然后我又想起前几天我们那次不算愉快的谈话,他再一次拒绝了我对他婚事的安排,这是平时都很顺应的颛福唯一执拗的地方,我想尊重他,不想逼迫他,然而我又有着无法言语的疑惑与担忧,是否真的要像善善所说的要太医为他检查身体。

“九珍,别闹了,快到母后这儿来,看你头发乱的。”

颛福放下九珍,九珍却没有过来,眼睛突然直直地盯着颛福腰间的龙佩。

我知道那块玉的来历,是拿最珍贵的透水白玉雕刻而成,上面的龙纹出自于最精巧的工匠之手。这龙佩是专为颛福登基时定做的,力求奢华气派,颛福十分喜爱,常常佩于身上。

九珍伸手抓住了那枚龙佩,语气坚定地说:“皇帝哥哥,九珍要这个。”

颛福愣了一下,我一急,因为龙佩象征着皇权,除了皇帝任何人都无权拥有,刚要开口呵斥,却见颛福已经解下龙佩放到九珍的手中。

他摸了摸九珍的头发,柔声说:“小丫头,拿去玩吧。”

九珍得了珍宝,高高兴兴地跑到我面前向我炫耀。

我看着九珍欢喜的样子,又不舍得责备她,只有轻声劝道:“九珍,乖,快还给皇帝哥哥。”

九珍听我这么一说,反而将玉佩放在胸前抓得死死的,拿着大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我有些沉下脸了,就去掰她的手。九珍嘴一咧,眼睛变得水汪汪的一片,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颛福见了马上上前制止道:“母后,就一枚玉佩,给小皇妹玩又有什么呢。九珍不哭,来,哥哥给你戴上。”

九珍点了点头,却还眼泪汪汪的,一副极委屈的样子。

我见了真是哭笑不得,心中却是心疼,就没有再坚持,此事也就此作罢了。

我看了看九珍,又看了看在一旁哄她的颛福,我的旁边还有善善忙碌着,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是温馨。我的亲人们就在我身边。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感到幸福的了。我想我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

日益为颛福的婚事焦虑,我犹豫不决,是否该以太后的身份来强制皇帝的婚事。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是存有私心的,我希望皇后出自南宫氏。我希望颛福能娶南宫氏的女子为妻,并且是心甘情愿的,那岂不是皆大欢喜。

于是我特意为此事找来颛福,认真地问他:“皇帝,你迟迟不愿大婚的理由是什么?”

“儿臣还小,不想为了这事分心……”

我打断他的解释,“母后不想听表面的话。你已经不小了,不少人在行完成人礼后便娶妻生子,明哲不正是如此吗?实话跟皇帝说,母后想把玳君嫁给你,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意呢?”

“母后……这件事还是再放放吧?儿臣真的还没有那样的心情。”颛福有些痛苦地说。

“是不喜欢玳君那样的女人吗?”我还是不甘心地追问道。

“也许……是吧。儿臣喜欢的是另外一种女人,母后,您觉得儿臣怎样呢?”

我不明白颛福的意思,迷惑地看着他。

颛福握紧了手,有些紧张地说:“后宫里的女人们窃窃议论说元遥元大人相貌英俊,看起来很讨女人喜欢。儿臣比之又如何呢?”

听他这么问我稍稍放心下来,看起来颛福还是在意女人喜欢女人的,于是回答他:“他怎么可能和皇帝相比呢?若说讨女人喜欢,皇帝又怎么会逊于他,这天下的哪个女子不想嫁给皇上的。”

颛福似乎并不太满意这个答案,颓然地说:“母后这番评论只是因为儿臣是皇帝,您似乎还将儿臣当成孩子般哄着。可是母后,儿臣已经长得比您高了,儿臣的力气足可以拉起劲弓,您应该像看待大人一样去看待儿臣。”

我对颛福的心思愈加不解了,我说:“皇帝,你是哀家的儿子,哀家自然事事都希望你好。况且哀家从未将皇帝当成孩子,让你多参与朝政也正是说明了这一点。如果皇帝真想证明自己是大人,就更应当早日成家……”

颛福摇了摇头,对我说:“母后请再容儿臣想一想,儿臣也觉得近日自己心境颇乱。儿臣先告退了。”

听了颛福一番话,我觉得颛福并非不爱|女|人,但玳君却没有打动他的心。于是在对玳君的期望落空后,我又召了几名出身南宫氏的女孩儿进宫,只希望有对颛福心思的人,也无暇顾及玳君憔悴哀怨的神情,因为一个女孩子的感情在我心中的大局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颛福的婚事最终还是在我果断的命令下完成了,改变我犹豫态度使我痛下决心的是这年冬天发生了一件事。

战乱。谢飓国侵犯边境。

在军报十万火急传到帝都时,朝廷一片哗然。自穆宗回纥之战胜利后,强大繁盛的大胤已经多年没有战事了。

前朝的将军多已年老,朝中没有经验丰富的大将,手握重兵的又多是驻扎在外的亲王,这不禁让人惶惶不安。

朝上众说纷纭却无定论,只是让人更加不安。早朝过后,我单独召来兵部尚书商量对策。

军事,是我所不熟悉的领域。我要比任何人都感到不安,因为我背负的是整个国家的安宁,但就因为这样,我就更不能慌不能乱,整个国家还在等待着我的决定。

“谢飓的国王早就贪恋我大胤的富饶,先帝在时他就曾派使者来京提出一些无理要求,被先帝怒斥回去,倒也不敢有什么动作。现在……”兵部尚书一脸凝重,突然就停止了说话,没敢接着说下去。

“哀家知道。”我接下他的话说,“因为哀家是女人,因为现在掌控这个国家的是一个女人。皇帝尚年轻,没有任何治国打仗的经验。他这是趁人之危,欺负我孤儿寡母……”

“那,我们到底是……还是像谢飓国王文书中写的那样,每年交纳一定的粮食与丝绸来维持边境的安定……史上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就如唐朝那样繁华的朝代尚且有过给突厥交纳贡物的经历……”

“不,哀家在政,怎可向小国屈服,否则让后世如何评说。哀家要迎战,无论以什么代价。”我打断兵部尚书的话,坚定地回答。

我召来颛福对他说:“皇帝,母后已经决定,要出兵讨伐谢飓国。”

颛福抬头看我,有些微地吃惊,然后点了点头说:“如果母后您已经决定了,儿臣会义无反顾地站在您这边。”

我很欣慰颛福这样信任我支持我,然而我也能捕捉到他对前途未卜的担忧,于是我无比坚定地告诉他:“我们会赢。谢飓国侵犯边境,是为不义之师。我大胤粮草充足,没有后顾之忧。天时地利人和,大胤一定会打赢这场仗。”

“可是朝中没有率兵的大将……”

“大胤国土富饶,人杰地灵,我们不必为此忧心。皇帝,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现在对于国家大事我越来越经常询问颛福的意见,只希望他能早一天独立处断。

颛福低下头沉思着想了想说:“儿臣认为,若论行军打仗,莫过于四皇兄权禹王最有经验。他曾率兵与回纥交战,使之臣属我国,此赫赫战功海外皆知。此外,四皇兄手握重兵,由他出战,定能威慑谢飓……”

我摇了摇头。

颛福又想了想,“那么便是十二皇兄……十二皇兄也很有威望,有不少有才干的将领聚在他身边忠实于他,如果由他带兵必定也将凯旋而归。又或者是二皇兄南赢王……”

我又摇了摇头,呷了口茶,缓缓地回道:“首先,皇帝,你要认清,无论权禹王、端豫王抑或是南赢王,无论他们再年长再有威望,但他们永远是臣,你是君。你不需要称他们为皇兄,谁也没有权利与皇帝攀长。再有,既然皇帝知道这些亲王手握重兵,那怎么可以再派他们出兵增加他们的威势?”

“可是母后,除了他们……”

“是的。也不怪你只想到他们,这是前朝遗留下来的。先帝信任自己的儿子,重用历练他们,使他们手握精兵,各占一方,是为军事的人才。如果是他们其中之一即位倒也还好,只是现如今他们反而成了朝廷的隐患。”

看见颛福有些了悟,我继续说:“这是一个好机会,这个名望一定要留给我们自己,我们该培养自己的将士了。而且……”我顿了顿,“我们可以趁机削减各亲王的兵力。”

“那么母后想派谁出战?”

我起身从书案上拿了一本暗黄色的书册,这是我已经翻看了一天的兵部人事档案。我翻了五六页,终于将自己修剪精致的指甲轻轻地点在了一个人名上面。

颛福凑上去一看,“朱光弼?”然后他疑惑地说:“母后,他只是从四品的郎将而已。”

“任用人才不应该拘泥于他的身份。”

颛福皱了皱眉回道:“可是母后,如果儿臣没记错的话,他原本应该是朝中大将,也参与过回纥之战,只是他在战斗中纵容自己手下奸淫抢夺,回京时被治罪才左迁为从四品将官。对于这样的人,我们怎么能委以大任呢?”

“任用人才也不一定拘泥于个人品德。为人忠厚固然重要,但是万事不能求全。而且这个朱光弼并没有什么身世背景,他是凭着自己的军功一步步提上来的。回纥之战有一段时间后方粮草供应不足,军心不稳,其实,朱光弼这么做无可厚非……而且,皇帝你想一想,权禹王统军多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睁只眼闭只眼。然后再回京治了朱光弼的罪,显示自己治军严明。这是权禹王狡猾的地方,当然也算是一种统帅军队的谋略。”

颛福怔怔地听着,然后低下了头,半天才小声地说:“母后,我的母妃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的心猛地被撞了一下。我吃惊地看向颛福,心中慌乱无比,不知道颛福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颛福继续喃喃地说:“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提起她,宫人们看到十五弟时都会谈论他的母亲。儿臣听说母妃在儿臣出生时就去世了……没有人记得她惦念她,她是不是很默默无闻,是不是很普通的一个女人……很愚笨的,不聪慧的,否则儿臣为什么也……”

我听出颛福话语中浓浓的自卑,有些为他悲伤,然而又隐隐松了一口气。我伸出手为颛福整理好领子,又平了平他肩上的褶皱,轻声说:“你的母妃……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又很聪明,她很受先帝的宠爱,曾经宠冠后宫。只是,她红颜薄命……”

“母后,为什么您什么都了然于胸,儿臣那么仰慕您,哪怕只有您十分之一的聪慧……”

我笑了笑,“傻孩子。你不是每天都读书到深夜吗?母后相信你一定会成为一位好皇帝。”

颛福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着颛福无比信任的眼神,我的心一阵刺痛。这本应该是一个安逸的冬日午后,然而我表面宁静的神情下却心神不定,因为我知道,我在对眼前这个孩子说谎……

朱光弼穿着将军的盔甲对我抱拳说:“多谢皇太后的提拔,臣一定尽心尽力,也只有打赢这场仗才对得起皇太后的知遇之恩。如不凯旋誓不还。”

“有朱将军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然后我转过头吩咐颛福说:“皇帝。”

颛福从大红布托盘上端出酒杯递给朱光弼,自己也拿了一杯敬他,“祝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朕准备好酒宴为你庆功。”

朱光弼仰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甩到地上毅然转身,对众将士挥手命令道:“起兵,出发!”

在朱光弼起程后,为了表示与前线将士同甘共苦,我主动斋戒一个月,宫中也开始禁华服和荤腥。

颛福问我:“母后,为什么每次监军朝廷都要派宦官来担任?”

“这是大胤开国皇帝太宗制定的规矩。”我微微一笑,说,“可能是他觉得宦官比较可以信任吧。”

看见颛福露出不解的神情,我继续解释道:“其实这样想也未尝没有道理。因为宦官最多只是贪图锦衣玉食罢了。皇帝从来就不吝啬财物,最怕的只是——篡权。而对宦官完全不用担心这一点,因为他们没有后代,权力的无法延续就意味着丧失,这样的权力是毫无意义的,宦官们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一个宦官无论多么贪婪,但他是不太可能篡夺皇权的。同时,这也是历代皇帝广纳后妃、重视男嗣的原因,是为了让皇权永不衰竭、生生不息地延续下去……”

“可是儿臣认为那是因为他们孤独,他们没有真正爱过,所以才找那么多女人来填补自己空虚的生命……”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我回头看颛福,微微一笑,“也许吧。皇帝的心情只有皇帝才能了解。只是‘爱’这个字对皇帝来说太沉重,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就如……”

就如先帝执迷于对我娘的感情……我没有接着说下去。我起身,对颛福说:“皇帝,哀家要沐浴更衣为战场上的战士祈福,你回书房继续研习学问吧。”

颛福点了点头,正要离开,又突然回头问:“母后,这几日怎么没见玳君?”

我顿了一下,然后回答:“哀家已经叫她回府了。”

颛福“哦”了一下,也没有深问,似乎也没怎么在意,便转身离去了。

三个月后,在对战事的关心挂念中我收到了监军从前线寄来的一封信。

我匆匆展开信,看着看着不禁脸色大变。

善善注意到了,问:“小小姐,出了什么事?”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说:“监军说朱光弼在前线不积极应战,并且……并且和权禹王暗中有所来往,恐怕……”

“啊?竟有这样的事?!监军可有确切的证据?但想一想这朱光弼以前就是权禹亲王的手下大将,监军这样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小小姐,您打算怎么办?”善善慌乱地说。

我咬了咬嘴唇,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遂起身吩咐菟丝说:“快,去把镜明召来。”然后我立刻走到书案旁,执起笔在明黄色的圣旨上飞快地写些什么。

镜明很快就到了,我语气有些急促地对他说:“镜明,我现在就命你为监军,立刻起身去前线,把以前的监军换下来。哀家要治他的罪,他犯了诬蔑朝中大将的大罪!听着,要在军营中将他就地斩首!还有,你是我在宫中最器重的内官,这次派你去除了是表示我对朱光弼的信任,还有另外的目的你知道吗……”

镜明躬身回道:“奴才知道皇太后的意思。皇太后可是让奴才在暗中调查事情的真相?”

我点了点头,“镜明你果然聪明。”这时我的圣旨也写好了,我将它交给镜明说:“这是我任命你为监军的文书,上面还写了我对监军就地斩首的旨意。”

镜明小心地接过收好,正要退下,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说:“等等。”

我走到文案边,抽出一张信笺提笔写了起来。

我眉头紧皱,思索着措词,写写停停,花了好大一会儿才写完。我长舒了一口气,将它折好封上,郑重其事地交给镜明,“记住,这封信要亲手交给朱光弼。”

镜明意识到这封信的重要性,用力地点了点头。

镜明领旨走后,一脸忧虑的善善禁不住问我:“小小姐,您怎么知道是监军在撒谎呢?”

“我不知道,”我苦笑着摇了摇头说,“但是,即便真的是朱光弼要谋反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短时间内你还能想出更好的人选吗?再说,战前易帅也是兵家大忌。我只能告诉自己相信他,这也是迫不得已啊。况且,如果没有这样的事,我们轻信监军,也许反而会弄假成真,那才是最糟糕的……”

善善沉重地点了点头,“也难为小小姐能这样沉着冷静应对。对了,小小姐您刚刚给朱光弼写了什么?”

我有些凝重地说:“这封信……如果监军所言是真,那么它将成为改变朱光弼心意、扭转局面的关键;如果监军所言为假,倒也没什么害处。只是对皇帝,我实在不能顾虑了……”

善善惊疑不定,不过提到颛福,她突然说:“小小姐,您什么时候把玳君小姐接回宫呢?”

我有些惊讶地看向善善,觉得她这句话问得突兀,不知她是何意。

善善略有不自然,掩饰着解释说:“小小姐,皇上也不小了,大婚的事实在不该再拖了。”

原来她想说的是这件事。

“大婚,大婚,”我喃喃道,“晚了啊……玳君已经不需要再进宫了。只是不知道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在得到前线胜利的喜讯时已经是次年秋季,那时的枫叶正开得腥红似火,朱将军不仅收复了失地,还让谢飓国国王上了降表,表示以后再不敢骚扰侵犯边境。

我披上织锦司为我新制的秋服,金色的锦底满是铺天盖地的火红枫叶,领口和袖边是宽条金色花边,衣摆边则是枫红色,十分华贵喜庆。

善善边帮我整理衣服边感叹说:“小小姐,您又瘦了,才一个月前量的衣服,现在却又宽大了些……”

“善,别说了,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不是打了胜仗吗?”我高兴地说。

等我来到朝堂的时候,一眼便见到在下面抱着头盔穿着盔甲一脸风尘的朱光弼。

他率领将士向我和皇帝跪拜,颛福起身想去下面亲自扶他起来,我连忙在后面隐秘地拉住了他并向他摇了摇头。

我在帘后庄重地说:“众将请起。你们解决了边境之患,为帝国带来了安定与荣耀,尤其是朱将军,带兵打仗尽心尽责,最终赢得了这场胜利。哀家感谢你们,皇帝感谢你们,天下的子民感谢你们。你们一路车马劳顿,想必辛苦,在宫中为你们赐浴,晚上还有庆功宴,再另行赏赐。”

“皇太后的优待实在让臣将等受之有愧。臣不敢擅自居功,这次胜利还得归于皇太后和皇上的英明,以及……以及对臣的信任。”朱光弼起身真切地说。

我知道他指的是监军一事。那件事镜明后来查明,是那位监军想要为自己的侄子在军中谋一个重要的职位,朱光弼未准,那位监军便怀恨在心,上奏诬陷。我在得到这个消息时暗自一惊,幸好自己没有轻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表面上淡淡一笑回道:“朱将军是哀家任命的大将军,哀家肯定是信得过的。”

在他们退下之后,颛福问我:“母后,您刚才为什么拉住儿臣?朱将军为国家立了大功,儿臣是想扶起他表示对他的感激和优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