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的神色突然一变,这药里有毒!
我狠狠地将这药碗摔在地上,瓷碗顿时七零八落,黑色的药也溢了出来,缓缓向四周延伸,仿佛暗示着某种阴谋。
我没有对惊疑中的朱妘解释什么,暗地里叫来如意问:“这药到底是谁送来的?”
如意回答道:“说是皇上送来的……送药的也一直是那宫娥,好像是在皇上身边服侍的叫霜儿的丫头。”
为什么?颛福为什么要那么做,要毒害自己的孩子和皇后?
我直奔勤政殿,正看见坐在那里批阅奏章的颛福。
颛福见我回来很是吃惊,问:“母后,您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把刚才发生的事对颛福说了一遍,颛福却也是变了脸色,吃惊地说:“竟有这样的事?!”
我拿怀疑的眼神打量颛福,质问说:“就是皇帝总派遣送药的那个霜儿送过去的。”
这时求全在一旁讶异地说:“霜儿?刚刚皇上的茶杯空了,叫霜儿却迟迟不见答应。我们方才还在嘀咕她到底哪里去了。”
我低头陷入沉思,如果霜儿不是颛福派过去的,那么她到底是在为谁卖命?
“来人,去把霜儿找过来……”颛福刚刚吩咐,就见一太监小跑进来,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先后向我和颛福请安,然后禀道:“刚才有侍衞说,在御花园发现了一具女尸,好像是霜儿!脸色青紫,口吐白沫,应该是中毒身亡!”
杀人灭口!死无对证!
我和颛福大吃一惊,面面相觑。
我沉着脸问跪在下面的椒好:“是不是你派人去毒杀皇后的?”
椒好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回道:“太后,您怎么会怀疑臣妾?!”
“哀家不得不怀疑你。因为在后宫你最争强好胜,嫉妒心也强,平时对皇后态度也最不恭敬。”
椒好又是害怕又是委屈,“是,太后说得对,也许臣妾确实很忌妒皇后,很嫉妒可以先诞下子嗣的皇后。不过试问这后宫的女人谁不嫉妒?只不过臣妾傻臣妾表现出来罢了。对皇后虽然欠缺恭敬,但也不代表臣妾敢做出毒害她的事情来啊!”
我对椒好的话半信半疑,低头不语。
“俗语不是说最危险的敌人就是埋藏得最深的人吗?说不定做出这事情的人就是平时看起来最温柔最贤惠的人呢!”
“你在怀疑谁?”
椒好低头想了想,说:“淡妃。若说最嫉妒,不就应该是无法生育的淡妃吗?皇上那么经常去她那儿,她却一无所出,反而是被冷落的皇后怀了身孕,这才是对她最大的讽刺吧?而且以前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经过迁居一事,皇上却是看也不看她了,她对太后您恐怕也是心有不满的吧。失落中充满怨气的她难免不会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来啊。”
椒好说得不无道理,但椒好与玳君的关系也不好,这样说也许只是为了推托罪过或者是嫁祸玳君呢?
其实我内心是极不愿再去瑞雀宫的,也许是我心中有愧吧。我发现我依然看不懂颛福,之前他为了玳君甚至与我吵翻了脸,但现在可以在一起时,他却对玳君不闻不问了。
瑞雀宫很安静,过往来人也很少,完全丧失了四妃宫殿的气势,这也宣示着所住妃子的落寞。
我到时玳君正在抄写佛经,她年纪虽还很轻,穿的却是暗绿色的裙子,花纹也很简单,仿佛整个人都黯淡下去。恍惚中我记得听过这样一种说法,说一个人若是走向佛路,肯定是极为困苦,心中无所依的,才以这样的方式寻找精神的寄托和慰藉。
玳君毕恭毕敬地向我奉上茶,表情看不出喜也看不出怒。
“你听说皇后险些被毒杀的事了吗?”
“臣妾不知。”玳君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只淡淡回答说。
我揣测不出她这样的反应背后所表达出来的意思,然后再问:“昨日宫禁时分你在哪儿,与谁在一起,做什么?”
玳君低眉回道:“昨日一天都没有走出瑞雀宫半步,也不会有人来拜访臣妾,只是和宫人们在一起,那个时候具体在做什么却是记不得了。”
我既没有从玳君的回话中找到什么线索,也没有找到什么破绽,恐怕再问也是问不出什么了。
我咳了一下,说了与此行目的无关的话,“你生活还好吧?有没有人克扣或者刁难?”
玳君身边的姑姑刚要抱怨,玳君却抢先回道:“这样就挺好的。”
我不知道玳君是否故意用这样淡淡的表情,无所谓的态度来谴责我、讽刺我,但是我心裏却很不自在,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讪讪地离开了。
就这样盘问了一圈,每个人似乎都有嫌疑,然而每个人都在辩解自己的无辜,关键是霜儿那个唯一知道一切的人却已经再也开不了口了,此事最后还是没有结果。
后来我吩咐后宫众人以后不需以任何理由再为朱妘送食物甚至是物品,直到孩子健康出生为止。
“母后,请您不要那样操心。这本该是儿臣的事。”颛福心疼地说。
我叹了口气,“幸好哀家提早回来,如果真出什么事,哀家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母后,其实您不必把这件事看得那么重。”
我无奈地笑了笑,说:“像我这样的老人家,还待在宫里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皇帝你的孩子啊。”
颛福想了想说:“那么儿臣和母后一同去守护。儿臣以后会加倍关心皇后,决不让这类事情再发生,母后请放心吧。”
朱妘那隆起的肚子是越发凸显了。
我轻轻地抚着朱妘的肚子,自言自语说:“依这形状,怎么看都是男孩子呢。”
正巧这时颛福也过来探望,我招呼颛福过来,将他的手轻放在朱妘如小山丘般隆起的肚上,对他说:“皇帝你也来摸摸看,这裏面可是你第一个孩子呢。”
颛福抬头看了看朱妘,朱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颛福的手覆了上去,轻轻地摩挲着。
我见此景觉得欣慰,正要吩咐如意看茶,突然听到朱妘一声轻呼:“皇上,疼!您别那样用力压它……”
“皇帝?!”
颛福突然回过神来,慌忙松开了手,自责道:“啊,朕不小心,朕不是有意的。”
“皇帝啊,”我轻声埋怨,“这小生命还很脆弱,你可要小心才行。”
“儿臣下次会注意的。母后,因为皇后怀孕,这后宫的气氛一直有些紧张,也不利于皇后养胎,儿臣想着不如举办一次宴会,让后宫也热闹热闹,同时也算是庆祝皇后怀孕一事。”
“好哇,这可是个好主意,后宫确实好久没热闹过了。”我赞同说。
此次宴会办得规模盛大,不仅邀请了惠太妃和颛明,还准许后宫各眷邀请自己的母亲和姐妹前来。
颛福和朱妘各坐在我的两侧,颛福东张西望,不知在找寻什么,而朱妘今天则显得有些局促,好几次掉了碗筷。
不一会儿镜明走过来在我耳边低语说:“小姐,您看,皇上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小姐呢。”
我看了看颛福,果然有些痴痴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靠前的位席上坐着一位窈窕少女,还真真是一个美人。
那容貌与诸后宫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用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姑娘是谁?这般出色的容貌竟然没有被选进宫来。”我问善善。
善善小声地回道:“这位小姐是婉才人的表妹,她出身名门,曾祖父曾在大前朝任过尚书,不过当初选秀女时她年龄还小,是最近才行的及笄礼呢。”
“怪不得。”我了然地说着,看来颛福是迷上那位美丽的姑娘了。
这时颛福站起来用微醺的语气说:“去把这盘瓜果给那位小姐送去。”
小太监会意,端到那位姑娘面前,小姑娘和周边的人都吃了一惊,小姑娘连忙起身谢恩。
颛福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低眉轻声回答说:“民女蒋氏,单名清。”
颛福点了点头,说道:“蒋清,蒋清你知道吗,论容貌,你是朕所见过的,不是第一,也是第二漂亮的,所以朕很容易就注意到你了。”
蒋清腼腆地回道:“皇上谬赞了……”
“谬赞?”颛福笑着说,“朕可不是瞎说,不信让朕来问问其他人,母后您说呢?”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
“惠太妃你说呢?”
惠太妃回道:“皇上的眼光当然不会差。”
颛福又转过头问朱妘,“皇后你说呢,哪个男人若是娶了她,是不是莫大的福气呢?”
颛福以这番话问皇后,大家都觉得皇上纳蒋清为后妃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朱妘略有尴尬,但还是镇定地回答:“皇上说的是……若是娶了这样的美人的话。”
“蒋清,你看,朕没说错吧,哦,对了。”颛福最后问坐在下面的颛明道:“十五皇弟,你我都是男人,以你的眼光来看,蒋清如何啊?”
颛明起身诚惶诚恐回道:“自然是如皇兄所说,乃是倾国倾城之貌。”
颛福拊掌笑道:“蒋清呐,你可是个有福之人,过几日等着宫中的好消息吧。”
第二日颛福来尔玉宫请安时,说:“母后,关于蒋清……”
我想果然要提到叫蒋清入宫一事了,真难得看见颛福对一女子这样上心。
然而却听见颛福继续说:“儿臣想把这位蒋清许给颛明。”
这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不是颛福对她有意吗?这般貌美的女子颛福不自己留着,却是让给颛明?
“皇帝,你此举是何意?”
颛福回道:“前一阵子发生的事太多,朕一直忽略了皇弟,不过前几日见到他,突然意识到他已然是位挺拔的少年,已经长大,该是封王封地的时候了。按照大胤的祖制,不是必须要先娶妻才能被封为亲王吗?所以儿臣就想成了这门婚事。”
原来是这样……说实话,我一直不待见颛明那孩子,所以对他的事也没怎么上心,这么一想,也确实到了该封亲王的年龄了。
难怪惠太妃最近一直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为了颛明封王的事情,恐怕她也知道我对颛明的态度,所以迟迟不好开口吧。
“事情倒是可以依照皇帝的意思办……不过哀家觉得那个蒋清确实很美,皇帝就不觉着可惜?”
颛福笑了笑,回道:“不知母后是否还记得儿臣说过的话,儿臣说她不是最漂亮的,却也是第二漂亮的。可是,朕已经见过最漂亮的了,又怎么会觉得可惜呢?”
“哦?最漂亮的?在哪?”我好奇地问。
颛福顿了顿,回答:“在儿臣的心底。”
在那次宴会之后,朱妘的身体不好起来,听服侍的宫人说有些喜怒无常,又哭又笑的。
有几次朱妘甚至痛哭着求我:“太后,儿臣不想生孩子了……儿臣不想生这个孩子了。”
我只当她是孕期闹的情绪,也没当真,只有好言劝慰她。
一日惠太妃前来看我,带了不少亲手做的点心。我与她正有说有笑,就听见惠太妃突然间叹了口气。
我心知她这是有事要与我说,于是止了笑容,淡然问道:“惠太妃这是心裏有事啊?你我都是聪明人,有事不妨直说。”
惠太妃有些为难地回答:“太后娘娘,颛明那孩子说不想成亲……”
我微变了脸色,“这可是皇帝亲自下的旨,再过十来天不就要举行婚礼了吗。”
“臣妾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只是颛明他正处于那个年龄,心裏反叛得不行,臣妾劝说他也不听。他还说,如果逼他完婚,他就随先帝的九皇子那般,要出家去。臣妾这个做母妃的,心裏着急,这才跟您说说,看您能不能想想办法……”惠太妃十分为难地说。
“出家去?”我听了冷哼一声,“这大胤的皇子们都是怎么了,一个个都不想成婚,还以出家为要挟,这是对谁使性子呢?”
惠太妃低下了头。
“你回去转告十五皇子,赐婚一事可是皇帝为了着想的。蒋清是皇帝精挑细选赐给他的美娇娘,结婚之后还可以封为亲王,这事对他有什么不好?若是真想出家,也让他想想后路,有哪个寺院敢接收他。”
“唉,那臣妾回去再好好劝劝他……太后您也不要对他动怒,他毕竟年龄还轻,不懂事。”
“惠太妃,哀家与你算是老朋友了,哀家敬重你的品行和智慧。只是颛明这孩子虽然在你身边养了十几年,可处事却一点都不像你,莫非这孩子还是随了他的生母?这孩子爱算计,有野心,但是却很容易被人看出来,那对他来说就是很危险的事。算起来,你也就他一个孩子,你可要好好教育他。”我实心实意地对惠太妃说。
最后颛明终于和蒋清顺利完婚,不过在封王上颛福的做法让我有些意外。
颛福对自己皇弟的爱护是有目共睹的,大家心想在封地上颛福肯定会格外优待他,可不想最后颛明被封为宁山王,封地是离京都很远的偏远之地宁山。
我想颛福这样做肯定是有他的理由的,或许他终于发现亲王们对皇权才是最大的威胁。
封王一个月后,颛明就要启程去他的封地了。
他临走时无限感伤地最后一次环视宫庭,不过最后他如宽慰自己般,扯出了一丝笑容。
这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而且异常寒冷,大雪、冰雹下了十多天还未见停歇,时不时传来路上有衣不蔽体者冻死的消息,听钦天监说这种异象是数十年难得一见的,仿佛预示着一切噩运的开始……
朱妘的肚子越来越大,圆鼓鼓的,仿佛随时都会蹦出一个鲜活的生命般。我紧张地期待着。
颛福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到后宫来了,听说每日在勤政殿忙于与大臣商议救灾之事,有时太晚就索性留宿在那儿了。
皇上尚且如此自苦,后宫也全然没了往日的欢笑声,随着这场天灾整个宫中都压抑在一种紧张沉重的氛围中。
朱妘每日郁郁寡欢,我看了焦急在心,于是在尔玉宫举办了一个小型的宴会为她解闷。
我惬意地听着下面的丝竹之声,然后问朱妘:“皇后,你觉得这个新进献的胡班如何?这可是御寝碧澈亲自推荐的。”
却见朱妘已是流出泪来,“儿臣很想念父亲,好想见他一面……”
我陷入了沉默,我知道朱妘在后宫是孤单的,可是这是我第一次这样深刻地感受到她的孤单与无助。即便成了亲,即便要做母亲,她却仿佛还是那个依恋父亲的小女孩般。
也许我并不能懂得那种依恋的感情,因为我很小就无人可以依赖,我所知道的只是竭力让自己长大,一步步地向上爬,才能活下去。
我叹了一口气,刚要作答,却见菟丝紧紧张张地跑了进来,禀道:“太后,刚才宫外传来消息,说,说宁山王在赴任途中暴病身亡了!”
我大吃一惊,那孩子才多大!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算上信使回来花费的时间,就是说宁山王在二十多天就已经去世了!
我还来不及表达我的吃惊,就听见砰的一声朱妘桌上的茶杯已摔落在地。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向朱妘,朱妘自己也是一脸吃惊,然后就突然笑起来了!
“哈……哈哈……哈哈……”
仿佛不受控制般,朱妘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甚至无力趴到桌子上笑起来。
我皱了皱眉,责怪道:“皇后,你真是放肆,死一个人这么好笑么?!”
朱妘边揉肚子边笑着:“不行,不行,笑死我了,明明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人今天却不喘气儿了,这不好笑吗,简直搞笑死了……”
宫人们惊恐地小声说:“皇后娘娘是不是中了什么邪了!”
我也觉得朱妘自从怀孕后就十分不正常,连忙叫人扶她下去。
宁山王的死在后宫并没有泛起太大的波澜,除了间或人们茶余饭后的两句惋惜话而已。只是惠太妃迅速衰老下去,一夜之间已是白发苍苍。
我去找颛福时他正在和大臣议事,守门太监要进去禀报,我挥手阻止了他,自己站在外面拿着小手炉和随从们闲等着。天气真的很冷,我慢慢地走来走去,间歇看着自己呼出的缕缕白气。
过了一会儿,各位大臣鱼贯而出,见我在外面,都有些意外地向我请安。我问了其中的一位大臣宫外的情形如何,那位大臣摇了摇头,直白地回答:“太后,您穿着上好的貂皮裘衣尚且感到这天气严寒,何况那些穷苦百姓呢?冻死饿死的百姓每天都在增加啊……”
我听了心情很是沉重,缓步走了进去。
好长时间不见颛福了,不想他竟然变得如此憔悴,眼睛布满血丝,胡子邋遢的,一脸愁容。
我一阵心疼,正要开口问他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颛福却站起来紧张地问我:“母后,您怎么亲自来了,鼻尖也红红的,在外面冻着了吗?”
我摆了摆手,“哀家在宫中吃得好睡得好,不用担心,倒是皇帝你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憔悴!”
颛福笑了笑宽慰我说:“儿臣的身体没事,可怜的是宫外的那些百姓。儿臣记得您教过儿臣要随时心系百姓,儿臣一刻都不敢忘记。”
我听了心中感动,拍了拍颛福的肩膀鼓励他说:“对,对,皇帝能这样想母后真的很高兴,相信我们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
颛福点了点头,然后问我:“母后,您特意找儿臣是为了什么事?”
我顿了顿,不知这时候说是否合适,不过还是说:“皇后最近病得厉害,她怀孕正是到了关键期,小身板挺着大肚子,我看着她都觉得遭罪。所以哀家想皇帝虽忙,还是抽空去安慰安慰皇后吧。”
不知为何颛福冷笑了一下,说:“恐怕皇后需要的不是儿臣吧?她见了朕都害怕。”
“咳,后宫哪个妃子不敬惧皇帝的?又敬又爱又怕正该是后妃对君主的态度啊。”
“如果——”颛福稍拉长了声音说:“如果母后真是觉得皇后怀孕是遭罪的话,何不就别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呢?这样痛苦不就能结束吗?”
我吃了一惊,说:“皇帝这说的是什么傻话?”
颛福笑了笑,挥了挥手仿佛在驱赶什么想法似的,回道:“儿臣跟您说笑的。这毕竟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希望是男孩,然后让他当太子。”
这倒是提醒了我,“也是,嫡长子的话还真的就是太子呢。说起来母后还真是紧张,一直在想,这孩子会不会和皇帝长得很像呢,性格会是像你还是像皇后呢?”
颛福淡淡地说:“若是男孩子,应该会比较像母亲吧。儿臣这儿确实比较忙,恐怕抽不出时间,这样吧,儿臣派使者过去看看皇后,表达一下朕对她及她孩子的关心。”言语中我能隐隐感觉到颛福对朱妘的不上心,但也能听出颛福对这个孩子的一些期待,我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有深想。
这个冬天的噩梦接二连三。
这个冬天九皇子在感恩寺病逝。
我跪在佛堂面前,褪去华丽的服饰,只着素衣双掌合十为九皇子朗诵经文。
门外是一大批高僧在为九皇子超度。
这样子已经持续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我吃得很少,只是在念经,不停地念经,耳边也全是那些昏昏的经文,好几次我甚至就要晃晃地倒下了,但我还是坚持跪在那里,如果这样可以弥补我对九皇子的愧疚的话。
其实我上次见他就知道,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何况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他是很艰难地撑到现在吧。
那个人有着一张干净的脸和无暇的心。
那个人曾经在冬日里为我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听说你在逝去的时候表情无比安详,对你来说这样的故去是不是也代表一种解脱。我希望下辈子你能过得好好的。
这个月我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离,只一心活在我的缅怀与悲伤之中,甚至忘了关心颛福好不好,九珍好不好,朱妘生产的事情。
善善在一旁劝我说:“小小姐,您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人生无常,节哀顺变吧。”
我无力地说:“善,我有的时候在想生命到底是什么,竟那么脆弱,为什么活着就是受苦。这样一想,就心如死灰,还不如就这样去了算了……”
善善变色道:“小小姐,您这是怎么啦,竟然说这样的话……”
我摇了摇头,说道:“也是,我还有两个孩子,怎么也舍不得……但是这个佛事你就让我坚持到七七四十九天吧,就算是我能为九皇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善善感伤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形单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我和善善惊异地看着她,只见她捂着胸脯气喘吁吁的。
我说过在这四十九天内不见其他任何人的,何况形单此时还穿着红色裙子,没有经过允许没有沐浴更衣就闯到这神圣的祈福佛堂,让人觉得很是突兀。但是我知道形单做事一向谨慎,如果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她是不会这样做的。
她低头对我耳语了几句。
我的脸刷的一下白了,竟是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说,不知道为什么,皇帝今天突然去了冷宫,接了一个疯女人回来!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佛堂的门被粗暴地打开了,风冷冷地吹了进来,虽然背对着,我依然能知道是谁来了。
该来的总会来的。听完形单说的事情,我想过千种做法,万种说辞,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不该再对那个孩子说谎,我的确是害了他的母亲。
“皇帝你来啦。”我语气平淡,依然闭着双眼跪在佛像面前。
颛福在我背后嘶喊着:“那个女人就是我的生母,是不是?!”我的手颤了一下。
“是。”我简短的回答。
“为,为什么……”颛福说话的声音颤得厉害,“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我不知道怎么去解释,难道我要把那场你死我活的后宫争斗讲给他吗……不,不,即便解释了他也不会原谅我如此对待他的生母。
“你不会明白的。”
颛福冲到我的面前,轻而易举地把我强扶起来,紧紧地捏着我的肩膀,眼中是恨是痛,大声地说:“解释!您给儿臣一个解释!为什么要那么害人,把朕的母后逼疯,把朕的姐姐嫁给一个傻子!您真的如她们所说这么蛇蝎心肠吗!”
我将头偏到一边,不敢去直视他的眼睛。
也许一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我害了姒修容,却收养了她的儿子……也许这就叫因果报应吧。
“皇帝,随你怎么处置吧。”我没有一丝一毫挣扎地说。
颛福抓着我,越嵌越紧,很疼,我却没有叫出声来。突然间他松开了手,我软软地瘫在地上,无力地喘息着。
两行泪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啊——”他大喊着,疯也似的逃离出去。
我倒在地上,紧紧地抓住胸口,仿佛离开水的鱼儿,大口大口地呼吸,脸、脖子湿湿的,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另一只手无力地捶着地面,也许我从未像此刻这般憎恨我自己。
我并不是为我自己的命运担心,我只是心疼颛福,现在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不知道该有多么的痛苦,而这一切都是我造的孽。
那之后颛福并没有对我有任何的处置,尔玉宫的吃穿用度还是照常,一切平静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不,不一样了,至少尔玉宫再也不见皇帝前来拜安的身影。
与尔玉宫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姒充仪那边被关心备至。
她被安排住进了寿安宫,想想也有些讽刺,其实寿安宫才是太后名正言顺的居所,而即便颛福登基后我也一直留在尔玉宫,想来冥冥之中早就暗示着我并非真正的太后,因为颛福是那个人的儿子,只是我一直霸占着罢了。
听说颛福找来了最好的太医为姒充仪诊治;听说每日进献姒充仪的汤药颛福都会自己尝一尝,然后一勺一勺喂给她吃;听说姒充仪根本认不出自己的儿子,犯起疯病来对颛福又抓又挠,而颛福一点也没有嫌弃,甚至几次落下泪来,说自己是个不孝子。
姒充仪,恐怕也是要改称呼了,听说颛福打算为自己的生母正位,封为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太后。那么我现在这个太后又算做什么呢?
“太后您放心,这种事情朝臣是不会答应的。”无论何时元遥一直陪伴在我身边,他宽慰我道。
看我呆呆的没有任何回应,元遥上前小声对我说:“如果真的难受,那么不如就……臣一定会尽力帮助您的。据臣所知,朝中有不少臣子敬重您支持您,李宰相、高远大人,还有手握重权的南宫氏,他们都会跟从您的。皇帝的根基尚不稳,那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听了元遥这些话我只是感到一阵的难过。
我只希望颛福能好好的。
曾经有一次去御花园时看到颛福的一队随行,我远远地望着没敢靠近,却见颛福比以前更加消瘦,龙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已经不合适了。
只见他在自己曾经精心打理的谖草园静静地蹲了会儿,风呼呼地灌进他的袍子,看不出那时他在想些什么。
他捻了捻地上的土,然后对左右吩咐了什么,不一会儿就有太监拿着锄子过来,将好好的一片园地刨了开来,一下下仿佛刨在我的心上。
风依旧凛冽地刮着,我抬头忧郁地看着那阴沉的天,自言自语道:“今年的冬天尤其漫长,春天什么时候会来呢?”
二十多天未曾探望过朱妘了,算了算也快到她临盆的日子了。
到凤仪宫时,朱妘却不在。这样重的身子会到哪儿去呢?我疑惑地想。
我看见朱妘梳妆台上各样的首饰凌乱地摆了一桌子,她最贴身的宫娥正一件一件地收拾着。
“皇后到哪儿去了?”
那宫娥跪下回道:“皇后娘娘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就出去了,说是去拜见皇上,不过没让我们跟着。”
我轻微责备说:“皇后这身子万一在路上出了事可怎么好?你们还真是大意。”不过我也知道她们的难处,没有责罚。
我就待在凤仪宫等着朱妘,可是直到天色阴暗时也不见朱妘回来,外面一直呼呼地刮着风,吹动着枯瘦的树枝在纸窗上留下黑色的斑影,让人感到格外不安。
这时求全一脸惊恐地闯了进来,把我吓了一跳。
“下去!你们都下去!”求全嘶吼着,一行宫人被吓得纷纷退下。
求全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有些口齿不清了,说着:“奴才,奴才从尔玉宫,尔玉宫好不容易找到这裏……奴才……”
我惊疑地看着求全,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但是我发现他伸出的手沾着已经凝固的深红色血迹。
“求全,你到底是怎么了?这血是怎么回事?!”
“皇上……皇上他……”求全说不下去了,只是哽咽地说着“皇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