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婳婳传(2 / 2)

大宫·玉兰曲 秋姬 22620 字 28天前

魏夫人是这裏面最年长,也是品位最高的夫人——一品国夫人。她今年高龄五十一了,但身子骨还算硬朗,只是满脸的皱纹说明了她的历经沧桑。

“亲姐妹又怎么了?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这个皇后,若是有她姐姐一半的本事,也不至于现今如此了。”这时候她们反倒念起赵入婳的好来。

“我看皇后也是事不关己,她刚才还教训我们不要嫉妒,等到哪天她的丈夫被人抢走了,她就知道那是什么滋味了。”

“对,对,说不定她比我们难受千百倍,做得比我们更过分呢。”

入婳接近亭子时正听到她们谈论的话尾,内心轻蔑地一笑,只不动声色。

“郡夫人,您来啦。”守着亭子的宫婢看见她,慌忙向她行了个礼。

听说赵入婳来了,众夫人纷纷停了话头,一本正经似的,转移话题道:“张家夫人,你左腕上的玉镯甚是好看,似乎是新买的吧?”

张家夫人嘴上谦虚着,却又将腕间的玉镯露出来展示,话语中不无甜蜜和得意,“你们又不是不了解我,这么贵重的手镯,我怎么舍得买呢。还不是我家老爷去幽州办事,买回来带给我的。”

众人自然是一阵羡慕和赞叹,然后似刚发现入婳到来的样子,纷纷与她打招呼。

“哦,郡夫人来了啊。”

入婳却看也没看她们一眼,也没有与几位亲王妃和官夫人说话,只来到年长的魏夫人面前,拜了拜说:“魏夫人可安康?”

魏夫人对于赵入婳在人前尚能给她几分面子感到欣慰,她总算没失了礼节,于是带着笑容慈言道:“安康、安康。婳夫人请入座。”

入婳在仅次于魏夫人的位置坐下。

魏夫人和入婳都是寡妇,陵平侯早已在前年过世;魏夫人年过半百,衰老毕现,而入婳却正是年轻美貌,如日中天的时候,两人分别是大洛的一品、二品夫人,在这筵席上实在是太过鲜明的对比。

这时赵入嫣也正巧回来入座,看见入婳亲切地说:“姐姐来了。慧珠,快叫人换新的蓬饵和菊花酒来。咦?姐姐头上怎么未插茱萸?慧珠,再拿一副茱萸花簪替姐姐带上。”

入婳摆了摆手拒绝道:“我一向不在意这些。”

赵入嫣却坚持说:“九九重阳,必定要登高、赏菊、插茱萸、吃花糕、饮菊花酒。插茱萸更意在祛病辟邪,这是一定要带的。”

拗不过赵入嫣,入婳只有随了她,由夏茜为她带上。

御花园菊花丛外,红柱亭内,每张席上都摆放着一盆菊花盆栽、两碟蓬饵和一壶菊花酒,上至皇后下至宫女,头上皆插以茱萸,有些夫人还在发间插了几束菊花。

这时有宫婢端着朱盘上前,依着大洛的风俗,入婳拿起盘上的金剪刀,在菊花枝上象征性地修剪一二,一方面表示女子手巧持家,一方面表示家人去除邪残,安度秋冬。

宫婢将剪刀和案上的残枝落叶收走后,入婳持银着夹了一块蓬饵,尝了尝,宫里的东西总是好吃的,糯米粉乌枣杏仁都经过精挑细选,膳房处的赵师傅手艺还是那样的好。

见赵入婳只是在一旁静静品尝点心酒水,有几位妇人坐不住了,率先发难说:“咦,今日郡夫人怎么如此沉默?听说郡夫人喝酒向来豪爽,不畏男子,现在倒不像了。”

“钱家夫人,婳夫人不是不像,而是根本不把皇后娘娘和咱们几位女眷放在眼里,不屑于取悦罢了。”张家夫人睨着入婳讥讽道。

“取悦?呵呵,咱们确实不像男人们有权有势,可是这天下的男人多得是了,我担心婳夫人太过操劳,取悦不过来呀……”八王妃安望雪不过才二十一岁,长得玲珑可爱,还像个孩子,说出的话却□□得惊人。

安望雪一向高傲,在入婳回京之前,她便时常在宴会上听到丈夫和几位亲王大人怀念入婳、夸赞入婳的好,她早不服气了;而如今入婳回了京,她在荣澈的心中更是比不上了,于是对入婳愈加嫉恨入骨。

安望雪说完看向五王妃,希望同命相怜的她也跟着说些什么,但五王妃一向忌惮荣洵,加上上次生日宴上对入婳增了几分好感,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般没有吭声。

但有几名对入婳不满的妇人跟着七言八语起来,上面的赵入嫣想要劝架,但她本就拙于言语,刚才应对几位女眷的声讨尚且吃力,现在更是插不上嘴,只在一边干着急。

听着席上的团结一致,入婳眯起了眼睛,缓缓品味着菊花酒的清凉甜美,仿佛那些刁难的语言与自己无关一样,话可以一会儿再说,美酒却不可浪费。终于,一杯饮尽,入婳放下酒杯,横扫了一眼席下女眷们。

“钱家夫人,美酒要配美人,我的酒宴上只招待高贵的人,而在你这样的人面前,我无话可说,的确不像我自己了。”带着几丝幽幽,入婳一开口就极伤人。

钱家夫人腾的一下火了,拍了案站起来直指着入婳骂道:“赵入婳,你不要太过分!你别以为你是二品夫人就了不起,我也是堂堂朝廷郎中大人的夫人,家父也是堂堂的二品幽州布政使!若论家世地位,我参加你的酒宴绰绰有余,我只是不屑参加而已,你别太放肆!”

钱家夫人以为赵入婳说言的“高贵”是她质疑自己的身份地位,连忙摆出家世与入婳抗衡道。

一听钱家夫人的回话便知她并没有听明白赵入婳真正的意思,几位与她站在一线的女眷有些无奈,心想她还果真是粗陋愚蠢啊。

入婳听了觉得好笑,但也没有去反驳,只语重心长含着笑意,“放肆?恐怕放肆的人是你吧,何映霞。你五辈以前的祖宗靠倒卖茶叶挣了钱,便花了十万两白银捐了个六品官当,你的曾祖父知道自己在朝廷上没有根基,一大把年纪还拜了我祖父当父亲,与我父亲当了干兄弟,按辈分算你父亲还要唤我一声姑姑,你更要叫我一声姑奶奶呢。”

钱家夫人何氏听了脸色煞白,她没想到赵入婳说起她的家世,如数家珍,她自己都不知道祖上原来是卖茶叶出身,官位还是靠花钱捐来的。这下可好了,不只在大庭广众之下她的家世被揪了个清清楚楚,自己的辈分还比赵入婳低了两级,她还敢再说什么?她的祖父还健在,依赵入婳的个性,再说些什么,说不定哪天叫祖父一起来教训她和父亲,那她估计就没脸见人了。

说完赵入婳看向张家夫人,张家夫人心肝一颤,后来一想,自己祖上是靠读书取得功名的,她们家和赵家交情也不深,应该没有拜过什么把子之类的,怕什么?然后她挺起了胸膛,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张家夫人,若我没看错,你左手上的手镯应该是岫岩玉吧?”

张家夫人哼了一声,“算你识货。我家以前就是书香门第,可不比那些卖货的,随便让你轻视。” 张家夫人的话使钱家夫人又是一阵脸白。

“张家夫人手上的玉色泽暗绿,质地凝重,一看便知是上好的老玉。但不知道张家夫人是否听说,岫岩最好的玉是纯白软玉,那才是稀世珍品。老玉泽深用来沉积财富,软玉泽莹不仅能增进财富,还有和美家庭的功效。我那恰好有那么一只,不妨送与夫人。”

不只她为何忽然送东西给自己,张家夫人充满警惕,说:“既然是这样珍贵的东西,我怎么好要呢?”

“张家夫人客气什么呢?”入婳的笑容下有说不尽的温柔,“这只玉镯恰巧也是张大人去幽州回来送给我的,只是我是个寡妇,这家庭和美的寓意恐怕与我不符,所以一直没有佩带。现在送与夫人,也算是物归原主了不是吗?”

张家夫人听了脸都绿了,一把撸下岫岩玉镯拍在案上,看着玉镯被磕出裂痕一点顾不上心疼,自己刚才还当宝贝似的四处炫耀,现在脸简直被丢尽了!

赵入婳又转身看向八王妃,安望雪年轻还比不上钱家和张家夫人见过世面,自己的话刚才又说得最重,还不知道赵入婳要怎么刁难自己。她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担心得眼圈都红了,她不怕赵入婳翻她家底,赵入婳是她姥姥也好,奶奶也好,她都不在乎,她怕从赵入婳口中听到荣澈的事,荣澈与赵入婳的交情比那两位大人深多了,送得可不只会是一只岫岩玉镯。

“八王妃……”只是刚刚听赵入婳叫她的名字,安望雪眼泪就差点落了下来。

“八王妃,你头上的菊花簪乱了。”赵入婳说。

啊?安望雪惊异地抬起头,菊花簪果然掉了下来。

安望雪拾起席上的菊花簪,怔怔地出神,郡夫人只跟自己,说了这个?

“八王妃,入婳是否操劳,不劳你关心;但女为悦己者容,八王妃一个花簪都戴不好看,取悦于一个男人都如此困难,我才要为八王妃担心。八王妃好自为之,不要把功夫都花在嘴皮子上,或者,在嘴皮子上多花些功夫。”

安望雪听完脸红了一片,也许,她该好好地体味体味这句话。

看着钱家夫人一白,张家夫人一绿,安望雪一红,其他夫人因紧张忐忑而发紫,满亭姹紫嫣红的脸,赵入婳淡然地说:“夏茜,把我席上的两块蓬饵打包带走。”

什么?什么!夏茜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小姐你刚刚把全席的人都震住了,现在却说出这么煞风景的话,是不是啊小姐!

赵入婳起身翩翩出席,席上的夫人看她几乎都松了一口气,别说两块蓬饵,就是把全席的蓬饵都带走都行。纵是自我感觉再清白的人,也怕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把柄被她抓住啊。

原来钱家夫人家以前是卖茶叶出身的啊……这么鄙陋的出身,就仗着有些钱捐了个官就张狂起来,真是恬不知耻啊……以后可不能再和她来往了,自降身份。

众夫人再也不提入婳之事,注意力完全转到钱家夫人的身上……

赵入婳出了御花园,跟在后面的夏茜想起刚才的事,觉得真是痛快!经过这么一次,那些长舌妇估计能消停一阵子了。

不过她见小姐隐隐皱了皱眉头,从小见识过小姐的本事,虽然刚才一番话对何氏等人句句切中要害,但对小姐而言应该动怒都谈不上,顶多算多费了几句口舌而已啊。

“小姐,奴婢见您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夏茜小心地问。

“我只是觉得入嫣有点太过老实,而那些妇人实在欺人太甚。”

“二小姐从小脾气就很温吞的。”夏茜跟着叹了一口气。

“荣渊这个矮胖子、讨厌鬼,竟然也知道娶妻纳妾,左拥右抱……”赵入婳鄙夷地说。

提起入嫣,不由得想到荣渊。自己进宫也有三四次了,都没有见过他,想必他也是故意避着自己,这样最好。

入婳与夏茜说着,向右拐过回廊,一不提防,整个人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额头磕上那人硬邦邦的胸,又险些向后倒了下去,幸好及时被那人扶住了胳膊。

入婳揉了揉额头,抬头看眼前的人。

他比自己差不多高了一头半,皮肤有些黝黑,脸庞棱角分明,目似朗星,鼻形高挺,嘴唇薄薄的抿着,一袭干净的菱纹犀角灰衣袍,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自己以前并未见过他,想必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而是新晋的读书人,倒是好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儿。

“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反倒是入婳率先发话,她想自己刚才在想事情,他总不能也在想事情吧?看到自己快撞到他也不躲着一点。

荣渊眯起了眼睛,刚才她还口口声声地叫他的名字,现在却真的不认得自己了。

“小姐可真是凶,明明是你撞我在先。”荣渊并不点破,只这样评价道。

“你们读书人就是这样的爱较真。在这宫中,谁先撞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撞到的是谁。”

“哦——”荣渊意味深长地说,“那我记下了。看来小姐来这宫中很久了?”

“我从小在这宫中长大,但最近才回来。你是新来的?”

“我?也算是从小在宫中长大吧。”

“你是阉人?”入婳瞪大眼睛。

若是能经常入宫的世家子弟,自己不会没有印象。

“呃——”荣渊不知道如何回答。

入婳走近他,将手轻轻覆在荣渊的胸上,旁边的夏茜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然而在入婳的印象里,宦官便算不得男人,后宫妃嫔们在他们面前洗澡都不避讳的。

刚才自己撞到的就是这儿吧?好坚实的一块胸肌。不跟其他宦官一样,胸部有下垂之嫌。入婳像观赏一尊石雕般摆弄着荣渊。

荣渊看着入婳的手在自己身上走来走去,她的手保养得极好,青葱玉指般,一看便知从小娇生惯养。指甲呈淡粉色而有光泽,不知道涂了什么样的丹寇,而不像姜萱容一样是玫红的颜色。

荣渊以前从未受过这等待遇,小时候入婳不愿意与他说话,没想到对她看得上的人,她如此媚于言语,又不吝于表达。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不公平。荣渊那样丑的人都可以当皇帝,而你这样好看的人却只能当宦官。”入婳移开了手,不无遗憾地说。

荣渊的脸开始有些扭曲。

入婳这样评价完,带着一些叹息,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此人身上,她从荣渊的身边走过,从始至终都未曾认真想过眼前的人到底是谁。

入婳来到宫南的瀚书阁,在门口向里探身唤道:“小吴子。”

一个正在拿着拂尘扫书,三十左右岁的内监抬起头来,他的表情先是有些迷茫,然后变成了意外,然后又变成了惊喜,“婳小姐,您,您回来了?!”

入婳“切”了一声,跨入门槛,“我都已经回来几个月了,你不知道?”

小吴子忙请入婳入座,又在一边沏茶,回答说:“小姐您不是不知道小人在这瀚书阁一向不问世事,消息闭塞。”

“我知道,其实这样挺好。”入婳由衷地说。

小吴子看了入婳良久,感慨说:“这样看见小姐,就觉得做梦似的。”

“我也想着今天是重阳节,难得进宫,就过来看看你。夏茜,快把蓬饵拿过来给小吴子。”

小吴子接过后感激涕零道:“小姐对小人还是那样好。”

入婳环视瀚书阁里高高的书架,说:“这裏还是以前那样。小吴子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和澹他们几个一起玩捉迷藏,我总叫你把我藏在这裏隐秘的地方,他们总也找不着。”

“记得,当然记得。那时候小姐就边看书边等他们,等看书困了,睡醒一觉就自己出来了。”

“是啊。”入婳起身,很熟稔地穿过前三个书架,“我记得我上次看到这……”

第四个书架第二排第二十六本书。

入婳抽出那本书,果然——《盐铁论》。

将书翻到后面,上面还有自己偷偷做的标记。

“大夫曰:昔徐偃王行义而灭,鲁哀公好儒而削。知文而不知武,知一而不知二。故君子笃仁以行,然必筑城以自守,设械以自备,为不仁者之害己也……”入婳轻轻地念了出来。

小吴子带着欣喜说:“小姐还记得以前说的话?”

她小时候曾说——我要尝尽这天下的美酒,我要读遍这天下的书。

“我当然记得。”入婳找了一个干净的地方,靠坐着,缓缓地读了起来。

看着入婳沉默而认真的侧影,谁也不会想到那就是在宴会上放浪形骸的郡夫人。

小姐的才情不是白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先帝格外喜欢她的原因。

时间仿佛变得缓慢,夏茜他们不敢打扰,入婳就那样静静地,一页一页翻着,看余下的纸张越来越少。

不知不觉到了黄昏,天色暗了下来,入婳这才好似从轻睡中醒过来一样,伸了伸懒腰,将书又重新放了回去。

“小吴子,过几天我再过来借书。洵他们快是要到芳园了,夏茜咱们该出宫了,晚上还要好好地热闹热闹。”入婳带着漫不经心的笑,简直与刚才判若两人。

晚上芳园的菊花静静地开着。

这天荣澹带来了几坛上好的菊花酒,廉相请了京都有名气的歌舞班子,在入婳这共同庆祝重阳佳节。

这也是上次那事之后,入婳与荣澈第一次相见,两人都只当没事人一般。

缓缓的几杯酒下肚,荣澈看着入婳端庄地坐在那里,得体的与宾客应答,脑中想得却全都是她衣衫尽解的样子。

她那天坐在他的身上的样子。只这样想着,全身都像烧着一般,眼睛都要喷出火来。

连洵都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摸上他的额头,“澈,你是不是病了?”

他连忙挥下他的手,尴尬地掩饰过去。

忽然听见上面入婳的声音:“今日下午入婳冒犯了两家夫人,钱张两位大人是不是会因此怪罪于小女子?”

她明明知道他们不敢,却还偏偏这样一问。

钱署正和张郎中早听说御花园一事,一方面恼夫人心眼小去主动挑衅入婳,一方面又责怪她们不自量力,害自己在同僚面前失了面子。入婳这样一问,他们更诚惶诚恐,连忙回答说:“岂敢岂敢,明明是内人没有见识,还望郡夫人大人大量不要与她们计较。”

“钱张两位大人才真正大人大量,”入婳掩嘴轻笑,“让入婳敬两位大人一杯。”

她这样的撒娇,钱署正和张郎中哪还敢有半点怨恨?早已是受宠若惊。

入婳款款出席,带动众人的目光,她先跪坐于钱署正案前,纤纤玉指拿起执壶,倾斜出好看的角度,将酒便缓缓流入钱署正的杯前。钱署正哪敢不喝,慌忙一饮而尽。

入婳又来到张郎中面前,张郎中连忙拿杯去接,入婳将酒倒入杯中,一滴也不曾落在席上。

入婳经过荣澈席前,荣澈忽然说:“婳姐姐,你刚才都给钱张两位大人赔罪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入婳走过的脚又返了回来,睨着荣澈说:“你家小娘子我可一句重话也没说。你这样冤枉我,罚酒三杯。”

“好好好,我喝。”荣澈认罚道。

趁入婳在一边斟酒,荣澈低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只是你告诉我,什么是在嘴皮子上多花些功夫呢?”

这样的一语双关。

入婳娇嗔地看了荣澈一眼,看得荣澈心都化了。

却又在入婳转身时听见她说:“今日时候不早了,不宜饮醉,大家都散了吧。”

“这个字要这样……”入婳在教鹃儿和鸢儿写字,她提着笔,在宣纸上划了最后一横,一个漂亮的“言”字便跃然纸上。

鹃儿以生硬的姿势攥着笔,写出的字便歪歪斜斜的,不成样子。

她有些懊恼地说:“夫人,奴婢可真不是这块料,写了也记不住。奴婢平时将活儿干得漂亮就行了,写字这等事您就别难为奴婢了吧?”

那边鸢儿已跪在席上认认真真写好一个字,又兴致勃勃地问:“夫人,下面咱们学写哪个?”

看鹃儿一脸的痛苦,入婳叹了口气,“鹃儿,你若真不想学,我以后就只教鸢儿了?”

鹃儿巴不得如此,连连点头。

入婳正欲再教鸢儿一字,夏茜走了进来。看着席上好几张带墨宣纸,便明白小姐又在教鹃儿和鸢儿写字了。

夏茜识得字,小时候小姐硬要她一起学的。只是,她们这样的下人,学这些又有何用呢?而小姐偏偏又这样的固执。

“小姐,户部尚书夫人何氏刚才派人来话,说五日后想邀请您到府上品香。”

“好。”入婳回答说。

在一旁的鹃儿鸢儿听了心裏可高兴坏了,她们知道每到秋末冬初的时候,夫人会调配符合时令的新熏香,那样的优雅神秘,烟熏缥缈得仿佛步入仙境,连她们都不免陶醉其中。

找了一个天气良好、湿度适宜的天气,入婳沐浴更衣后,静坐在室内,准备调制熏香。

熏香分为“香木”和“炼香”,香木是指原始的沉香檀香等,尚书夫人说的“品香”指的自然是炼香了。

入婳面前放了大大小小的各式木盒,裏面放着形状颜色质地各异的香料,其中有不少是自己珍藏的,也有些是受人赠予的,还有一些是最近去翠玉阁加置的。

鹃儿鸢儿严阵以待,就得着听入婳的调遣。

时下贵族子弟衣食无忧,每日无所事事,品香、斗茶、插花、挂画便成了上流社会怡情养性必会的“四般闲事”。而这四样,入婳可以说是无一不会,无一不精。至于常说的女红,对于士族小姐而言,便是最低级基础的事了,常常由身边的姑姑或丫鬟代劳。

就说这品香,配合季节时令的有六大名香,分别是:“梅花”、“荷叶”、“侍从”、“菊花”、“落叶”和“黑方”。既是在秋冬时节制作,“侍从”“菊花”“落叶”三种最合时宜,若是不小心调了其他香系,恐怕是要贻笑大方的。

其中“侍从”的配方是六大熏香中最具变化性的,主要由沉香、丁香、甲香、甘松等香料调配而成,有时也会加入占唐、麝香等辅料。至于各种香料各占多少,增添多少辅香则看女主人的喜好和品位了,入婳这次选的正是“侍从”。

“鹃儿,给我拿甘松来。”

“鸢儿,给我拿沉香来。”

入婳吩咐着,鹃儿鸢儿看见入婳将甘松、沉香一一放在鼻前轻嗅,那认真而专注的模样简直迷人极了。

入婳将甘松和沉香选取一些,一一放在小秤上称,又按顺序在纸上记录下来。

调香就是要这样不厌其烦地去配去试,每种香料搭配比例稍有不同,其香味就相差甚远。但调香的趣味也在于此,尤其注重制香者的个人发挥。

将沉香、丁香、甲香、甘松几种主香料大致搭配好后,入婳又说:“鹃儿,拿杜衡来。”

将杜衡混入香炉,入婳闻了闻,觉得味道有些淡了,又揉了些杜衡碎末进去,后又觉得味道重了,又拿出了些,最后在纸上记录好杜衡最后加上的分量。

“鸢儿,拿苏合香来。”

“鹃儿,拿冰片来。”

……

将草木香一一添好后,入婳又说:“鸢儿,拿灵猫香来。”

鸢儿倒出一小团油脂,一时间满屋香气腻人。只见入婳以食指抵着香脂,用锋利的匕首将它切出细如蝉翼般的薄片,将它放到香炉里。

动物香脂素来浓重,不可多放。入婳将调配好的半成品举至鹃儿和鸢儿面前,此时日头已接近黄昏,鹃儿和鸢儿一闻,都说:“好香啊。夫人这就调配好了?”

入婳笑,“怎么可能。之后还要将这些碾成粉末,再配上碳粉、蜂蜜等。明天我还要根据这张记录加以改动,一两天都是做不完的。”

“小姐,这香有名字么?”鸢儿痴痴地问。

“有啊。”入婳想了想,“就叫‘秋实’吧。”

“夫人,您刚才不是说这香叫‘侍从’么?”鹃儿听出了不同,疑问道。

“‘秋实’依属于‘侍从’,‘秋实’是它自己的名字。”入婳解释说。

“夫人,那六亲王他们身上好闻的味道,也是这调香配出来的么?”鸢儿问。

不知鸢儿怎么无缘无故问这个,入婳回答道:“是啊。”

鸢儿崇拜地说:“真好,哪天奴婢也能有自己的熏香便好了。”

鸢儿不经头脑说出这样的话,却没有考虑香料多是舶来之物,她这样的侍婢是根本买不起的。

但入婳却很喜欢她如此好学,于是说:“那今天正好香料都在,你不妨现场调制属于你自己的熏香。”

鸢儿此时反倒有些扭捏了,“夫人,这……这样可以么?”

“当然。”入婳微微笑着,“你想为自己调什么香系呢?”

鸢儿苦想着说:“夫人您刚才说‘侍从’很复杂,要不然奴婢调一个‘落叶’好了。”

“‘落叶’无外乎下面几种香料,檀香、安息香、乳香、大黄……”入婳将这些主香料一一摆到鸢儿的面前,“其余再添什么香料就看你自己的意思了。”

鸢儿学着入婳的样子,一一放在鼻前闻了闻,这裏面她觉得檀香最是好闻,香气浓郁,便选用了许多檀香,又依次减量加了安息香、乳香、大黄,还选了一些她喜欢的月麟香、冰片、郁金和龙脑香等。

配好后,她将混料放在一起闻了闻,真是好好闻,好香啊!

“夫人,您看看奴婢配的香。”鸢儿迫不及待地让入婳品鉴。

入婳低头闻了闻,如此多的香料放在一起自然是香味扑鼻的,虽然鸢儿的确以自己说的五味香料为主,不过这味道一闻便知是外行人所制。

这个香料几乎被大量的檀香遮盖住了气味,只盲目挑选自己喜爱的香甜味道,这是配香时最为忌讳的,这会使这个香料中味后味不足,没有回香余香。

但这调香又岂是一朝一夕的事,看着鸢儿那兴奋期待的神情,入婳不舍得打消她的热情,只说:“配得很香,檀香味很浓重,下次可以削减些。”

鸢儿怎会明白,欢喜地跳起来,“奴婢终于有自己的香了!我要把它起名叫鸢儿香!”

“这香里有大量的檀香和安息香,能够敛神安心,用来熏屋子是再好不过的了。”入婳这样说。

十月六日正是尚书夫人说的品香的日子。

这天入婳要沐浴更衣,身上不得熏香,也不能佩戴香包香囊之类任何有香气的饰品。

在去往户部尚书府的路上,鹃儿和鸢儿跟在轿子旁边,早已议论开来,“听说今天六王妃也会到。”

“真的吗?那咱们得好好看看。”

六王妃孔蝉姬经常抱病在身,很少出席宴会场合,故她们非常好奇。

来到了户部尚书府,五王妃等人早已到了,正坐在大堂处互相寒暄,看见入婳来了,哪还敢说什么闲话,纷纷与她热情地打着招呼。

钱家夫人和安望雪都没有来,张家夫人正躲得远远的。钱家夫人不来也就罢了,她早已被排挤在圈子外,至于安望雪,五王妃解释说:“她人小脸皮薄,不好意思见你呢。”

入婳也只笑笑,哪会把这点事放在心上。

“呦,我的好婳儿来了。”户部尚书夫人何氏上前去拥抱她。

“姨母。”入婳行礼唤道。

何氏长得慈眉善目,她是入婳母亲的表姐,她的胞弟又娶了入婳父亲的异母妹为妻,两人间的渊源很深。

“婳儿长得还是那样的漂亮,快,快快上座。姨母还备了你喜欢吃的点心。”

何氏虽然依着丈夫位高权重,但熬了这么久也不过是二品夫人而已,和入婳平级。但她们依然比身为皇族的清瑜蝉姬等人要低上一阶。

此时众女眷正围着一个年轻女子说话,入婳一看,原来是晋安新娶的妻子——蒋桃枝。

蒋桃枝一副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的模样,窈窕婉约,因为来上京的日子还不长,又是第一次与这么多官员家眷聚在一起,态度有些拘谨。

她看见入婳来了,仿佛见到熟人一般,亲热地起身迎入婳入座。

入婳坐于蝉姬旁边的位置,与其他夫人一样,问蒋桃枝的起居生活,到北方是否还习惯。

蒋桃枝回答说一切还在习惯之中,并说道:“桃枝从家乡带回来一些苏杭刺绣,一会儿叫小厮一一放在各位夫人的轿子里,还希望各位夫人姐姐不要嫌弃。”

她虽这样谦虚的说,但谁不知道苏杭刺绣是上好的东西。她出手如此阔绰,无非也是为讨好她们,更好地融入到这个圈子,哪位夫人能不喜欢她这个新来的人呢,连入婳都暗赞她做事周到。

于是众位夫人纷纷称赞说:“左春坊左庶子大人真是好福气,娶了你这样如花似玉又识礼懂事的妻子。”

“何止左春坊左庶子大人?我听我家老爷说,若不出意外,明年沈大人便可晋升一品,做内阁侍读学士了。”右春坊右庶子大人的夫人说。

“哎呀呀,那可真是好事成双啊。沈大人前途无量,说不定过不了几年,我们可就要仰仗沈家夫人了。”

入婳想,晋安刚刚娶蒋桃枝不久,便有如此提拔,固然与他工作表现出色有关,但蒋桃枝的家世肯定也能推助一二。晋安的这场婚事果然是对的。

席间蒋桃枝似乎很喜欢与入婳说话,几次问她:“郡夫人,您能把大人小时候的一二件趣事说给我们听听吗?”

入婳调笑她:“你怎么不亲自问你家大人?夫妻间聊此趣事也是闺房一乐啊。”

蒋桃枝有些羞赧,回答说:“大人平时很忙,不怎么与我说这些。”

晋安儿时的趣事吗?晋安小时候的事让她印象深刻的确实有一桩。

那年她九岁,晋安十一岁吧。

那时晋安的母亲刚去世不久,晋安的父亲就把一位宠爱的侧室扶了正。以前晋安的母亲便不受宠,到如今晋安的处境就更艰难了,那位侧室自己还生有三个儿子。沈大人若要废嫡立庶,让侧室的儿子接替恩荫和家业也说不定。

那天下午澹洵他们都玩得累了,大家都散了,只有入婳注意到晋安不见了,在宫里四处寻他。

终于在宫里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他,那是她第一次见晋安哭。以前的晋安总是顺从的,思维周到,能将她和澹洵几个照顾得好好的。

那时晋安的事入婳也听说了,也为他难过,入婳过去拉晋安的手,“晋安,咱们不要哭,你看我也没娘了呀,但是我从来也没哭。”

晋安抬起头,眼圈红红的。

入婳拉着晋安的手坚定地说:“晋安,你才是沈府的嫡长子,沈大人若是敢废嫡立庶,那么我就叫父亲贬他的官。”

“可是你贬他的官,他是我父亲呀。”晋安抹了抹眼睛,说。

“对哦。”入婳这才意识到,“哎呀不管啦,我的意思就是说,晋安你是无可替代的,你背后有我们这些后盾呢。晋安你那么聪明,到时候混出名堂好好给你爹看看,也让你娘在天上为你深深深深地骄傲好不好?”

晋安想了想,似乎想通了,抹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婳儿,我发誓以后我再也不哭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我要好好的,混出名堂给父亲看,让我娘看,也给你看。”

晋安当初说这些话的场景仿佛还历历在目……这之后晋安真的实践了他的诺言,其实论起家世,正斌和廉相都要比他好些,但正斌只喜欢习武,廉相志在当个闲散官员,只有晋安,一步步地稳稳向上爬,必定是前途无量。

入婳闭上了眼睛,缓缓摇了摇头,又恢复了笑意,笑盈盈地对桃枝说:“我可不说,你还是自己回家问问他。他最吃不得软,你多问几次他就说了。”

这时有奴婢进来禀报说:“六王妃来了。”

众人停止了谈话,何氏作为女主人慌忙去迎,鹃儿鸢儿更是转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处。

“尚书夫人,对不起,我来晚了。实在是因为刚刚才按时服用了一副汤药的原因。”一个温和带着歉意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六王妃能来已经让老妇很高兴了。”

挽着何氏出现在门口处的,正是六王妃孔蝉姬。

只见她身材瘦而高挑,肤色白皙,可能因为病着的原因,带着些许虚白。柳眉柔目,一袭茶青色紫藤花垂衣袍,她竟能穿得极有气质。

这就是五王妃蝉姬啊……鹃儿和鸢儿心裏想,不知怎么没有什么惊喜感,只是觉得平平得甚至有些让人失望。也不是不美,她的五官无一不算漂亮,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蝉姬坐到属于自己的席位上,随即转身向入婳打招呼,与荣澹唤她的一样:“婳儿。”

“蝉姬,你最近可还好?”入婳向她点了点头。

荣澹结婚早,在入婳出京之前,两人就见过面了,所以很是熟稔。

“身体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的。只是你回京这么几个月,我也没有过去探访过你,实在是不好意思。”蝉姬低头欠了欠身。

“你这样说就客气了,你托澹带给我的手工什物,是极好的,我现在还在用着。”

啊,原来那些绣巾之类的是六王妃做的啊。鹃儿和鸢儿了然,那的确是好东西,手工细密,刺绣精美,当初她们还合计六亲王从街上哪里买得这样好的工艺呢。

听入婳和蝉姬寒暄完,尚书夫人何氏说:“殷尚宫已经在静室等候了,各位夫人带着自己的香炉随我来吧。”

殷尚宫?夏茜听了心不由得一沉。这殷尚宫是宫里的老姑姑,在宫里素来以行事严谨、品位雅端着称,这人很正直,倒不是怀疑她不能品鉴以公,但小姐的风格未必会对她的路子,说不定在心裏已有所排斥。

这样多的夫人面前,夏茜当然希望自己家小姐能赢。

众夫人跟着何氏来到静室,到了这儿各家的侍女便不能进去了,怕人息多污浊了香料的香味,只选了尚书府的两个婢女入内伺候。

殷尚宫早已跪在室中等着了,本也该是花白头发的年纪,一头发丝却被她染得乌黑不乱。她一一向各位王妃和有品阶的夫人行礼,又向其余官员夫人问好,礼节上做得滴水不漏。

“请各位夫人将香炉呈上。” 殷尚宫的声音清亮沉稳。

十几位夫人在静室内围坐一起,将各自带的香炉摆在前面。有镀金香炉、镀银香炉、宝石香炉和掐丝珐琅香炉,香炉大小相近,样式却不尽相同,有莲枝镂空、福字镂空和花鸟图案的镂空,五颜六色,绚丽多彩,十分壮观。

入婳的香炉并无新奇,她放在前面的是一架小巧的莲纹镀金铜炉,因经常擦拭的原因,炉身蹭光发亮。在这上,入婳有自信凭香气取胜,不欲喧宾夺主,越简单越好。

殷尚宫先从离她最近的周家夫人品起。

持着香炉,在宽大的袖袍后面微转着圈,让香料逸出的香气轻萦于鼻端,良久殷尚宫睁开眼睛,点了点头,赞赏道:“周家夫人配得可是‘落叶’?”

“正是。”

“辅料中可有黄熟香、藿香、郁金、白芷、鸡舌香、麝香、细辛?”

“正是。”

“夫人的香很是沉稳大方,让人闻后心情愉悦,忘却烦恼。唯一的缺点是难免有些中规中矩,让人觉得似曾相识,毫无惊喜之感。”

殷尚宫向周家夫人点了点头,然后又继续去品鉴朱家夫人的香料,周家夫人的香料则又供其余夫人评鉴闻赏。

其实品香着重在一“品”字,大家的香料各有千秋,很难刻意评判出第一第二之分,但从品鉴人的言语和众人的态度上,依稀可以看出到底谁家的熏香更胜一筹。

众夫人虽然都是调香的老手,但亦要看个人的天赋和在此上肯下的时间。殷尚宫对于没什么新意的熏香一句带过,若有中意的,便与这位夫人多聊两句,并推荐给众夫人品鉴。

很快轮到了蝉姬,殷尚宫将她前面的香炉端起在鼻前轻嗅,蝉姬只面色平静地看着。

“嗯……”殷尚宫顿了顿,又再次闻了闻,然后有些疑惑地向蝉姬问道:“六王妃调配的可是‘菊花’?”

“正是。”

“此香正可谓是淡雅如菊。众所周知,‘侍从’富于变化,‘落叶’选料多样,唯有‘菊花’,最好配也最难配。六王妃配制的这款‘菊花’,香气恬淡,安心宁神于隐隐之间,最符合‘菊花’之意。六王妃可是加了什么特殊辅料?”

“无他。惟沉香、栈香、苏合香、零陵香、麝香、甘松、菊蜜而已。”

殷尚宫更是惊异了,这些只是配制‘菊花’必备的主香和辅料,不禁问:“那如何办到?”

“只是在配量上加以调动而已。”蝉姬回答说。

殷尚宫连连点头,颇为佩服,直言道:“六王妃这道香的精心雅致,恐怕无人能出其右者。”

殷尚宫说完,所有人都去看入婳,入婳的家世雄厚,既然能弹得一手好琴,想必调香也不在话下。现今殷尚宫如此评断,还不知道最后结果到底如何。

入婳倒也淡然,带着欣赏的态度闻了闻蝉姬的配香,果然如殷尚宫所说,‘菊花’能调制到如此水平实属难得,无论是供佛还是侍书都是极好的。

因为珠玉在前,之后的几次品鉴也没什么意思,大家都等着殷尚宫去评价入婳的香。

终于轮到入婳了。殷尚宫与刚才一样,端起入婳的香炉轻嗅,放下后殷尚宫颇公正地评论说:“初闻郡夫人的香,是一种清苦之味,很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然而过了一会儿,中苦之后甜腻之气扑面而来,让人产生绚丽迷乱之感,无法拒绝。‘侍从’着重变化,很明显郡夫人做到了这一点,此香选用了大量的辛料和香料,配量微妙,层次厚重,让人回味无穷。不知此香的名字为何?”

“此香名为‘秋实’。”

“‘秋实’吗?春日耕作,秋日收割,瓜熟蒂落,先苦后甜,的确贴切符合它的意思。”殷尚宫带着赞赏说。

“不过”,殷尚宫话锋一转,“敢问郡夫人都采取了何种香料?”

“有沉香、丁香、甲香、甘松、占唐、杜衡、苏合香、冰片、白芷、丁香皮、生结香、腊茶、山柰、青桂、青木、和罗、灵猫香。”

众人听了一片讶然,要知道调香并不是添加的香料越多越好,添加的香料越多,越难以驾驭。

“似乎是没有麝香?”殷尚宫却不关注这些,只眯起了眼睛问。

“正是。”

“麝香虽说是辅料,但对于‘侍从’也算是必不可少。”殷尚宫语气有些严肃,带着一些不满,又意有所指地说:“郡夫人变化了的‘侍从’虽然的确让人惊艳,但是人不守规矩,便成不了方圆。若是任意妄为,自作聪明,实在是不可取的。”

“所以——以老奴愚见,这次的品香会还是六王妃的……”殷尚宫正说着,忽然听见坐于席上的许家夫人掩着嘴,俯身欲干呕的样子。

大家纷纷转过头看她,尚书夫人何氏慌忙起身,问她:“许家夫人,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忽然觉得胃里不舒服……”刚刚说完,许家夫人又是一阵干呕。

有女眷看着她频频欲呕的样子,恍然嚷道:“许家夫人,你不是有喜了吧?”

席上许多夫人都是过来人,看许家夫人的样子,纷纷认同说是。

“许家夫人,你……那个多久没来了?”何氏问道。

看着许家夫人不好开口的样子,何氏责怪道:“坐这裏的都是女人,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大概……大概一个多月了。”年轻的许家夫人说。

“你这傻孩子!你这是有了啊!快快站起来,久坐着可不好!哎呀,你怀着身子还来品什么香,这对孩子是顶刺|激的,尤其是裏面的麝香,所以你才有那么严重的反应。”大家带着关切纷纷埋怨道。

殷尚宫这时忽然想到,盯着入婳问道:“那郡夫人特意不加麝香……”

‘侍从’需要加麝香为辅料她不可能不知道的。

入婳回答说:“今日参席的女眷众多,年轻夫人也有很多,秋天是丰收的时节,也是孕育的时节,因为想到这个可能,故摒弃了麝香,只选用了灵猫香这味动物香脂。”

殷尚宫被触动了一下,宫中对麝香最为忌讳,因无意或恶意佩用麝香而引起的后宫事数不胜数,有妃嫔因此而丧子,有人因用此而丧命,被牵扯的株连的更不在少数。

入婳竟然能做到这一点,不愧是从小在宫里耳濡目染的。不管她是出于善意还是出于自我保护,这样对别人安全对自己也“安全”的香才无愧是今日第一香。

她曾听许多人说,婳夫人那样的骄纵,先帝那样赏识她,那样多的人喜欢她不是没道理的。就拿今日的事来说,许家夫人对她不知要生出多少好感呢。

殷尚宫若有所思,将香炉中的炭火点燃,将“秋实”放置在炭墟上,盖好盖子,一会儿便见从香炉上方的镂空处逸出袅袅轻烟来……

她不知怎么便想起了那香有十德,默念道:香有十德。感格鬼神,清静身心,能除污秽,能觉睡眠,静中成友,尘里偷闲,多而不厌,寡而为足,久藏不朽,常用无碍……

十月六日的品香因着许家夫人的孕事而欢喜结束,何氏还怕香料里的麝香会伤着孩子,临走前还细细嘱咐她回府仔细找郎中瞧瞧,多喝些安胎固胎的药。

在回芳园的路上,鹃儿和鸢儿议论说:“今天总算见到了六王妃,其实也没什么嘛……”

“话不能这么说。”忽然见入婳掀帘说,“蝉姬是个很聪明的女人。”

鹃儿和鸢儿有微微的诧异,很少听到夫人能给别人这么高的评价的。

又听见入婳说:“何况澹的眼光一向是很高的。”

接近黄昏时刻,入婳在方形浴池里沐浴。

这浴池还是上个月刚刚修建好的,正斌请了他工部的好友来作监工,当时她们还笑称这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这浴池造得还真是精致,水道也改造得极好,四方有荷花鲤鱼喷头汩汩吐出热水来。入婳在浴水中配了花瓣与香料,使得浴室香气四溢。

忽然纸门被人拉开,夏茜进来说:“小姐,八亲王来了。”

“让他进来。”这次入婳没有拒绝。

荣澈进来时满屋子的雾气,入婳大半个身子正浸在水里,披在肩上的薄衣在水中飘散开来,犹如一朵盛开的花儿。

入婳转过身看他,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两颊,在零散的花瓣中显得风情妩媚异常。

荣澈喉咙发紧,微微侧过头去,这时不知道他怎么忽然想到非礼勿视。他艰难地开口说话:“婳……”

“嘘。”入婳对他比了一个手势,忽然站起身来,脚踩着牡丹雕纹石岸走了上来。

此时她身上虽披了衣服,可与不|穿又有何分别?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凹凸有致,曲线一览无遗。

她跪坐在荣澈面前,仰望着他,眼神中带着几丝探究和询问。

她帮他轻轻解下蟠龙纹腰带,佩玉、香囊早已被她扔到一边去,褪下他的细绢长裤,胯|下的欲望已微微觉醒,入婳凑了上去。

荣澈承受不住地呻|吟了一声。

在他这个角度,他能看见入婳跪着的臀处连接的细白腰身。

她真是大胆啊,荣澈想推开她,可最后却是将大手插入她湿腻的发中,轻轻地摩挲。

赤|裸裸的欲望在两人之间蔓延,入婳亦是不能自制。

荣澈拉起入婳,将她抱入水中,不一会儿便响起了潺潺的流水声。

鸢儿经过入婳的房间脸都是红的。

男女之事真的那么美好?八亲王把夫人从浴室抱出来后,两人又在房间里腻了那么长时间。

而此时两人正抵死缠绵,荣澈紧抱着入婳,一声闷哼,将浓浊的欲望释放在了入婳的体内,仿佛画上了一个句号,两人轰然倒塌。

荣澈的双手握住入婳的手背,整个粗壮的身体压在入婳纤细的背上,两人疲倦得甚至睁不开眼睛,就这样昏然睡去。

两人赤身裸体的这样睡到天色发白,荣澈先醒来,一惊,以为与上次一样入婳不在他身边。

而此时入婳在他怀中睡得正甜。

她的睫毛在颊下投上一片云影,随着她的呼吸,正微微颤动,鼻子也是精巧可人的,嘴唇红润欲滴。

碰触到她的身体,像玉一般,清凉滑腻。

荣澈将盖在两人腰间的衣衫向上拉了拉。就这样看着她,终于明白当初青轩为什么冒天下之大不韪,还要与当时已身为太子妃的入婳在一起。

这就是他小时候依恋仰慕的女人啊。真庆幸自己身为男人,而她身为女人,他们可以这样在一起。

这时入婳忽然醒了,看着他的眼神还有些迷茫,头发也带着毛刺,炸炸的。

“澈……”入婳认出来了。

“是我。”荣澈沉声说,像个男子汉般回答,还顺带揉了揉她蓬蓬的头发。

唔……昨晚荣澈留宿在这裏。将近一年独身而眠,一时倒还不习惯早上起床有人在身边。

两人轻轻地接吻。

荣澈一边穿上衣服,一边说:“今天我不能在这用早饭了,昨晚本来该是我在宫里值班的。”

入婳听说最近荣澈他们很忙,到了秋收的时节了,他们作为亲王虽然居住在京里,但封地的事却还是要管,澹洵他们也好久没来聚一聚了。

“对了,我昨晚本来是想送给你这个。”荣澈递给入婳一个精致的盒子。

那个木盒似曾眼熟,打开一看,原来是翠玉阁曾拿出的那副蜜蜡项链和发簪。

“你怎么找到的?”入婳很意外地说。

“那天我见你带的蜜蜡耳坠很好看,就抽空在街上的首饰店里找,在翠玉阁找到了余下的配饰。”

“你花了多少银两?”入婳不由得问。

“六十两。”

得,入婳翻了翻白眼,自己那十两算是白讲了。

“冤大头。”入婳责备道。

荣澈呵呵地傻笑,“你喜欢便好。”

荣澈走时在入婳的脸颊上恋恋不舍地亲了亲。

入婳去宫里借书,天空正飘着小雪。

这是正德三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的时候来得晚些。

“小姐,您为什么非要去宫里借书,想看什么书可以去街里买啊。而且奴婢看瀚书阁的书都有些破破旧旧的。”夏茜撑着伞问。

入婳今天披了一件白色狐绒木槿花织锦缎斗篷,回答说:“你不知道,宫里书可都是原版的,流传多年,很是珍贵。即便不是作者亲笔,也是某些大文豪抄写的,看的就是这样的味道。就比如王羲之的真迹,那可是一字千金啊……”

“一字千金?”鹃儿惊异道,“那上次夫人买了一本《列女传》要一百文,那要是这位先生写的,岂不是要上百金?”

“《列女传》?哈哈,他应该不会愿意抄这个吧?”入婳想到前阵子买的那本《孙府秘史》,写得的确还不错。

“有钱还不挣?果然如夫人所言,读书人都呆板得很。若是我,管它什么《列女传》《列男传》,能挣到钱就行!”鹃儿说。

“《列男传》?鹃儿想得真好,哪一天也应该写这么一本书,把男子对妻子忠贞不贰,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肯与妻子相守一生的事迹写在上面,让大家看看。”

“夫人,奴婢想,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写入其中吧?哪个男人不希望三妻四妾,左拥右抱的呢……”鹃儿回道。

入婳点了点头,连鹃儿都想得明白这件事,可见这天下的男人真是坏透了。

鹃儿是第一次跟着进宫,宫里可真是宽阔威严,她左看看右看看,不时还能看到有宫女内监跟夫人请安。

到了瀚书阁,入婳喝了一杯热茶,跟小吴子点名借了几本书,坐了一会儿才离开。

出来时雪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脚下很容易打滑,入婳她们走得小心翼翼的。

“小姐,这万一摔了跟头就不好了,不如再等等吧。”

倒也好,可是该去哪呢?

“不如去凤华宫坐坐,二小姐还不知道咱们进宫来呢。”夏茜提议。

入婳摆了摆手,不好。正是因为入嫣不知道,若是碰巧遇见荣渊怎么办呢。

忽然想起来了,入婳说:“咱们去看看戚太妃和苏太妃吧。”

戚太妃是六亲王荣澹的生母,苏太妃是五亲王荣洵和八亲王荣澈的生母,她们俩现都居住在永宁宫。

小时候她若是与澹洵他们玩得晚了,出不了宫,便会留宿在这两位娘娘的宫中。

说去就去,太后所住的寿安宫在后宫很居中的位置,永宁宫却是偏多了,鹃儿经过寿安宫,再看永宁宫,脱口而出道:“永宁宫比寿安宫差好多啊。”

“当然了,这儿子当皇帝与不当皇帝,差得多了。”入婳评论说。

快到永宁宫的宫门口,鹃儿看见有几名宫娥内监站在一旁,前面有一个穿着稍有华丽的妇人在扫雪,真是奇怪。

“戚娘娘!”入婳认出了她是谁,唤道。

咦,她是娘娘?鹃儿感觉很莫名其妙。

入婳紧忙上去,连忙扶起戚太妃,看她的头发上都落了一层雪花了。

“戚娘娘,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的扫什么雪呢,再说让这些宫女内监做不就好了!”入婳连连问。

“是婳儿啊……”戚太妃看见入婳有几分欣喜,却也不敢扔下手中的活儿,似乎有些难言之隐,“哎……我闲着也是闲着。”

“这雪还在下着,扫得完么……”入婳劝她,看着两边内监和宫女的神色,发现了不对劲,“戚娘娘,你到底为什么扫雪?!”

见戚娘娘总是不答,入婳有些恼怒地看向其中一名宫女,“你说!”

那名宫女“扑通”一声跪下,哆哆嗦嗦的,却什么也不肯说。

“是哀家让她这么做的,你有什么异议吗?”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鹃儿抬眼一看,是一个四十左右的妇人,一袭绛紫色蹙金五彩凤尾锦袍,宽大的裙幅逶迤身后,正威严地站在那里。她发髻上珠光宝气,耳垂下的珍珠坠子熠熠生辉,在这一派雍容华贵下却是一张严厉的面孔,看一眼都让人心生畏惧。

“张皇后,你怎么在这裏?”原来刚才她一直在永宁宫里。

“你应该叫我张太后。”张太后高昂着头,命令她说。

“不管是张皇后,还是张太后,你的心却是没变,刻薄而狠毒。”

鹃儿听夫人说完这句话,吓了一身冷汗,夫人怎么,敢,这么说?!难道夫人以前与张太后有什么过节?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显然张太后也被震惊到了,她没想到入婳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有什么不敢的?”说完入婳一把扔开戚太妃手中的扫帚,“戚太妃怎么说也是伺候过先帝的妃嫔,先帝都已驾崩,你还不依不饶,就不怕先帝在天之灵心寒么!”

这,这黄毛丫头竟然还敢像以前那样轻视自己!当时她欺她不受宠,时常对她冷言冷语也就罢了,现在竟然还敢如此嚣张!真是翻天了!

“哀家是先帝的结发夫妻,想必哀家才最知道先帝的心意!今天你如此出言不逊,哀家教训你恐怕先帝也没有异议!”

入婳一脸的讥讽,“先帝在世时也没有几天留宿于凤华宫,太后不了解先帝的心意恐怕也太久了!”

张太后气得简直浑身发抖。

跪在四周的内监宫女根本不敢抬起头来,大气也不敢出,此时他们真恨不得自己不长耳朵,郡夫人,郡夫人也太敢说了!

“放肆!”张太后身边的方尚宫走上前,扬起厚实的手掌,欲掌入婳的嘴。

入婳却率先甩了她清脆一声巴掌,怒道:“滚开,狗奴才!”

张太后知道入婳曾经与几位皇子一起在武场学过一招半式,自己身边的几位宫女内监并未能治得住她。

“反了,反了!侍衞,来人,对赵入婳施以杖责!”张太后简直说不出更多。

几名侍衞不敢抗旨,将入婳团团围住,架住了她。

夏茜吓得面无人色,小姐怎么还是这样倔强!她拉住入婳的裙角,央求说:“小姐,您何必呢,快给太后娘娘道歉吧,说您刚才的话都是无心的……”

戚太妃也跪着求请道:“太后娘娘,这一切都是因为妾身而起,入婳年轻不懂事,您不要怪罪她……”

入婳家世了得,她的祖母还是大洛的公主,张太后何曾想闹得这样僵?可是是赵入婳频频得罪自己,并不知悔改,她身为太后,是可忍,孰不可忍!

“拉下去,杖二十!”张太后说道。

四下一片求请声,入婳趴在长凳上,却只是一丝冷笑。

她怎么不直接杀了自己痛快,反正活在世上也没有什么意思。

一杖下去。

入婳咬了咬牙,没有叫一声。

又是一杖。

不久入婳的额头便冒出汗来,但是她从来就没有喊过一声痛,也没有跟张太后说一句求请的话。

眼前看几杖下去,入婳的裙上已渗出血迹,再这样别说丢半条小命,就此落下残疾也说不定啊!夏茜和鹃儿在一边简直干着急。

荣渊听身边的内监说母后让戚太妃扫雪的事,忙完手上的事,本想过来劝,来时便看见了现在的场景。

她一定是冲撞了母后,她还真敢。

也是,八年前她敢做出那样的事,还有什么事她不敢呢?

“母后,何必跟这样的一个女人动怒,算了吧。”荣渊一袭赤金龙袍,带着一丝轻蔑的语气,进来说。

听见皇上的声音,所有人向他的方向跪下请安。

张太后看向儿子,想不到这时他会过来,还为赵入婳求情,渊儿,你心还是太软了!

“皇帝何必为这样的一个女人求请呢?”张太后带着不满说。

荣渊看也不看入婳,只说:“母后,儿子不是为了她,可是她毕竟是入嫣的亲姐,一会儿入嫣若是得到了消息,她那么心软,恐怕也会过来求情的。”

张太后叹了口气,也罢,挥了挥手说:“停。”

入婳被夏茜和鹃儿慌忙上前扶了起来,还好,行刑大哥下手还不重。入婳睁开眼睛,正迎上荣渊的目光。

竟然是他!

他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入婳一时无法将他和以前的那个小胖子联系在一起。

入婳自嘲了一下,这年头母猪和公猪都能上树了。这小子不会杖着有钱有权易容了吧?

“夏茜,咱们走。”根本不愿意与他们母子多费唇舌,入婳搭着夏茜和鹃儿的肩膀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去,把步辇给她送过去。”看着入婳艰难行走的背影,荣渊冷冷地命令说。

张太后把荣渊叫到寿安宫,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皇帝,那女人当初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你竟然还为她求情?!你说你是不是心裏还有她?”

“儿子没有。”荣渊站立一边,沉沉否认道。

“没有?那要不然就是你心太软了!你忘了当时她是怎么负了你的?!”

“儿子不希望再听到她的事。”荣渊有些冷漠地说,“但母后多年来每每提起,不也无异于向儿子的伤口上一次次撒盐吗。”

张太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说:“那好,以后哀家不再提及此事。但是心慈当不了皇帝,不说赵入婳这个女子,为何皇上不限制六亲王等人的势力,反而有些要事还要交予他去打理?”

“儿子懂得母后的意思,但六亲王在朝中的势力不是一两天形成的,只能慢慢去瓦解。再说儿子交给他的事都是很棘手的任务,只不过他办得很好罢了。”

张太后也不欲多说,只挥了挥手,“哀家相信皇帝有自己的主意和计划,只是不要忘了他们小时候都是如何对你的,不根本不用顾念什么兄弟情谊。好了,皇帝你退下吧,哀家刚才被那女人气得头疼。”

荣渊走后,张太后叹气道:“这傻儿子,说是不放在心上……”

方尚宫慌忙扶张太后在榻上靠下,并敬上茶水让她消消火气。

“男人不都是一个样吗,得不到的就总是心痒痒。”方尚宫劝解说。

“哀家这次就非让他解开这个结。还有,六亲王的事也一定要让他下定决心。”

“事情一定会按照太后计划的那样进行的。”方尚宫说。

“那个妖女这么多年怎么一点没变?之前给她的教训还不够吗?”张太后说起入婳来依然是一肚子气。

“太后看不出来吗,她那样的女人,只是好玩,哪有半点做母亲之心?所以……当初她离京时,灌下红花对她恐怕一点打击也没有。”

“那她可还真不是一般的女人。”张太后冷笑道。

“她背叛了太子殿下,怎么还能让她生下青轩的孩子?若不是以此为条件,当初咱们也不会放她和青轩出京平安到滁州。”

“哼哼,谅她也成不了什么事儿。”张太后眼中闪过一片阴鸷。

入婳回到芳园后,便发了烧。

夏茜与鹃儿慌忙请了郎中来看,整个芳园陷入一片混乱,鹃儿等人早已没了主意,直问夏茜:“夏茜姐,我们要不要请几位大人过来?”

夏茜亦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告知几位大人也许能请到更好一点的郎中,但小姐若是知道了肯定是不愿意的吧。

正在夏茜左右为难之际,忽然听见庭院门外的一声马嘶,夏茜几人几乎奔了出去,陆福张开门处是一身风尘仆仆的荣澹。

“六亲王!”夏茜差点流出泪来。

“我听母后说了这件事,婳儿呢?她还好吗?”荣澹边往里走边问道。

“小姐回来后便发了烧,整个人也昏迷不醒,我们……我们……”夏茜手足无措地哽咽起来。

“夏茜你先不要慌。”荣澹将手放在夏茜的肩膀上使她镇定下来,“我已派人去接我府上的医官,你先带我去看小姐。”

入婳躺在床上,闭着双眼,面色潮|红,看起来非常不适的样子。荣澹以手抚在入婳的额头上,热得烫人,比他想象的严重多了。

她这一病,恐怕不仅因为杖责受风,还有许多心高气傲的原因吧。

许是感受到了荣澹的存在,入婳微微的睁开眼,口中喃喃的说着什么。

“婳儿,你想说什么?”荣澹低下身去。

“青轩,青轩……”入婳的声音如同梦呓,原来病中把他当作了青轩。

荣澹心中一痛,握住入婳的手,“婳儿,我在。”

感受到了手中的温暖,入婳握得更紧一些,不愿松开。他们的手置在入婳的眉间,过了一会儿有温热的液体流过,顺着滴落枕间。

“青轩,对不起,对不起……”入婳呜咽地哭着。

听到这,夏茜再也忍不住地哭出声来。

第二天入婳醒来,已经是晌午时分了。荣澹府上医官开的方子很有效,夏茜欣喜地唤绮儿:“快叫六亲王过来!”

昨天荣澹守了半夜,夏茜知道他从广平一路骑马赶回来,一定很劳累,便叫他去客房更衣休息。

入婳早已吩咐过身边人不要将生病的事张扬出去,听到“六亲王”时神色一变,夏茜连忙摇头,入婳才想到他恐怕是从他母亲那听说的。

荣澹进来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叹了口气,说:“你这又是何必?”

入婳不回答,骤然坐了起来,也不顾腿股上的疼痛,只直直地盯着他问:“你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

荣澹神色变了变,最后将它们都掩成一片平静,说:“我和母亲这样都已经习惯了。”

“先帝为什么将蝉姬许配给你你不知道吗?你的母亲也是个老实人,先帝在世时她便应该争取,女人的手段她一个也没用上。你是先帝最欣赏的儿子,本来……”

看着荣澹的眼神,入婳忽然说不下去了。

她知道,她说的实在是太幼稚的话。好好的一个亲王,篡位不是张口说的那么容易,只要有一点差池那是要灭门掉脑袋的。而且讽刺的是,力保荣渊登上皇位的正是她的父亲。

于是最后她只有负气地说:“若是我,绝不容许比不上我的骑在我的头上。”

“比得上你的人没有几个。”荣澹将手停在了她的脸颊,低声说。

甩开荣澹的手,入婳恨恨地说:“你可以走了!你又不是郎中,呆在这也没有用,只会让我心烦。最近应该很忙吧?谢谢,再见,不送,好自为之。”

入婳在床上养了一个多月,总算能行动自如了,此时离岁首已经不远,各门各府都在忙着办年货,过节的喜悦气氛日益见浓。

入婳在屋里拿着珠玉算盘正在算帐,屋外夏茜鹃儿几人闲着没事在一起说着闲话。

“听说宫里的姜妃很是飞扬跋扈,从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

“她只是一个妃子怎么敢呢?说起来皇上很宠爱皇后娘娘吧,还生了大公主与二公主。”

“她当着皇上的面当然不敢,但仗着自己年轻漂亮,在皇上面前很会讨巧卖乖呢。皇后娘娘就有些呆板了,在背地里常常吃暗亏。”

“唉,那对皇后娘娘还真是不公平,她那样的老实人,不过听说宫里就是这样的……”

这时候听见有人叩门。

“来了来了。”绮儿过去开门。

打开门后看见门口处站着一位三十左右岁的男子,后面还跟着一位家丁,表情有些局促。

“请问郡夫人住在这吗?”那人率先开口询问。

“是啊,您是?”

“啊,”那人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在下姓曲,任职大理寺评事,特意来拜访郡夫人。”

绮儿琢磨着这人平时与夫人也没什么交往啊,回答说:“那您等等啊,我通报一下我们夫人。”

“怎么了?是谁啊?”夏茜看见绮儿回来问。

“一个姓曲的任职大理寺评事的大人。”

夏茜摇了摇头表示不认识,说:“我去问问小姐。”

入婳听说这事,也有些意外,不过想到这个时节,隐隐的也有了几分的揣测。

入婳没有请他入屋,而是来到庭院抵着门口问:“请问曲大人造访芳园所为何事啊?”

“夫人,可否容在下入内详谈?”曲姓男子恭敬地说。

“妾氏是一个寡妇,恐怕不是很方便。”

那曲姓男子迟疑了一下,然后吩咐身后的家丁解下包袱,捧了两盒东西,打开上面的一小盒说:“这是在下送给夫人的小小意思。”

躺在裏面的是一只精美的翡翠玉簪。

鹃儿和绮儿还没见过有人亲自登门这么送礼的。

“妾氏怎么好无功不受禄呢?”

那人又拿起下面稍大的盒子,说:“这个想麻烦夫人帮在下转交给沈大人,沈大人一直是在下很钦佩的上级,只是沈府守门严厉,在下苦求无门,所以只有想到夫人……”

他这样的一个从八品官员,见不到晋安的面,倒另辟蹊径想到自己这儿来了。

逢年过节送礼,在上下级官员之间早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何况今年早有风传沈晋安会迁到六部,想必许多人想顶补这个空缺吧。

晋安那儿恐怕更是被踏破门槛了吧。

入婳收敛了刚才漫不经心的神情,肃然拒绝道:“曲大人恐怕是找错人了,妾氏虽与沈大人有所来往,但并非他的家眷宗亲,您找妾氏也是没用的。”

“这……”这明显是冠冕堂皇的拒绝,她若是能说两句好话,恐怕比什么都管用。

不过看入婳不容有疑的眼神,想必是她不想趟这浑水了。

“既然使夫人这样为难,在下也不欲勉强,但这首饰还请夫人收下,全当是相见缘分。若是以后有机会,能成为夫人的座上宾,便是曲某的荣幸了。”

“妾氏不便收陌生男子的礼物,还请大人谅解。若是以后有机会,妾氏定邀请人大。”入婳低眉欠了欠身,行了一个很得体的妇礼。

曲姓男子有些丧气而归,绮儿关上门,与鹃儿陆福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识有这样送礼的。

不过想到这种办法的可不只一个人,后来的几天绮儿陆续接待了几位这样的人,有代送给亲王殿下谋差事的,也有代送给鸿胪寺卿大人讨好的,都是平时与夫人走动得比较密切的几位大人。也有一些想藉着这个机会结交夫人的。

陆福他们已懂得娴熟应对,就说夫人不方便见客打发过去。面对这些人绮儿都不知道该说他们聪明,还是说他们傻。

不过送来的的确都是好东西,自己买未必能觅得到的,有些绮儿看着都觉得可惜。将送上门的东西拒绝于外其实是一个很困难的事情。

又想,夫人这边尚且如此,晋安大人那边又是怎样呢?他们又收与不收呢?

然后有一次晋安大人他们来时,她听见夫人在上面喝酒时轻描淡写地说:“你们都是家世显赫,前程似锦,衣食无忧的人,不要为了眼前的斤斤利益而自毁前程。有所节制,相信分寸如何,你们心中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