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蹙着眉,沉吟了半晌。“江都王怎么了?”“江都王今天在上林苑闹了一回……”天子行猎,来朝的诸王自然要随行,江都王也不例外。按照惯例,诸王先至,等候天子。结果天子让韩嫣嫁副车先行。远远的看到天子车盖,又看到列骑如云,江都王以为天子到了,立刻下拜,等韩嫣驱车而过,这才发现是拜错了。江都王当时就怒了,指责韩嫣无礼,又向天子请旨,要求辞去王位,回京为郎。“你说这不是蠢么?”东方朔苦笑道:“他无非是仗着刚和盖侯成了亲家,想借着太后的威风,徙封会稽。阿啸,你这建议是好,可是你怎么就忘了朝廷强干弱枝的一贯国策?”梁啸笑道:“说起来,这倒也有趣啊。江都王和天子是兄弟,却又和天子的舅舅成了亲家……”“梁啸!”东方朔沉下了脸,打断了梁啸。“如果你还是想避重就轻,虚以委蛇,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了。”“呃……”梁啸尴尬地咂咂嘴。“曼倩,你言重了,我怎么会……”东方朔再一次打断了梁啸。“你有没有想过,江都王是怎么知道你的建议的?”梁啸一愣,立刻意识到东方朔话中有话。他向严助建议过调江都王参战,他也建议过徙淮南王于会稽,但是他从来没有建议过江都王徙边。江都王怎么想到徙封?江都王在京城大肆替他扬名,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别人很自然的会认为是他的提议。以江都王刘非的智商,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肯定是有人对他提起过这件事。一想通这个道理,梁啸后脑勺吹过一阵凉风。“刘……陵?”东方朔哼了一声:“是不是很可怕?”“太可怕了。”梁啸恼怒不已。“她这是害我么?”“投石问路的意思也许会有,却没有害你的可能。”东方朔说道:“江都王勇武过人,是天子的庶兄,又和盖侯家有姻亲,如果徙封会稽,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至少比淮南王更合适。如果能稍加调整,形成惯例,效果也许不亚于削蕃之策。你这个建议就算不是天才的建议,也是一个很聪明的计策。”“真的?”梁啸扬了扬眉。“你也这么觉得?”东方朔点点头。“恐怕天子也是这么想的,否则江都王说了这么久,天子不可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其实我最开始的建议是徙封淮南,而不是江都。”“这就是你不如淮南翁主的地方。”东方朔冷笑一声:“论亲近,江都比淮南更近,论勇武,江都王也比淮南王更合适。论姻亲,江都王的女儿嫁给盖侯子,淮南王的儿子娶的是修成君的女儿,又胜一筹。如果江都王徙封成功,那淮南还有一点希望。如果江都王都没机会,淮南更不可能。”梁啸点点头。这大概就是刘陵投石问路的意思。不过,他不建议江都王,不是因为江都王不好,而是因为江都太子刘建不是个东西。东方朔听了梁啸的解释,摇了摇头。“正因为如此,才显得你出于公心。不仅江都王感激你,天子也会欣赏你。比起你徙封淮南的建议不知道高明了多少倍。”梁啸哑口无言。细细品味其中的区别,他才意识到自己真是太单纯了。不论是刘陵还是东方朔,都比他想得更周全。这种表面文章,他的手腕的确不够圆滑。突然,他觉得有点不对。“谁告诉你我建议徙封淮南的?”东方朔歪了歪嘴,得意的笑了。“你总算明白过来了。再没反应,我就要走了。我这么聪明的人,可不能和猪交朋友。”“你去了淮南?”梁啸一跃而起,伸手揪着东方朔的衣领。“淮南翁主现在怎么样?”东方朔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盯着梁啸看了半晌,恼怒的推开梁啸。“我高估你了,你比猪还不如呢。淮南翁主还知道深自韬晦,你却不知道掩饰一点。”梁啸不好意思的干笑了两声。“快说说,她现在怎么样?”“她啊……”东方朔挤挤眼睛,坏笑道:“怀春了。”——刘陵背着手,缓缓的从一群炼丹士面前走运。每个炼丹士的手中都捧着一块琉璃,有的暗黄,有的浅绿,有的深褐,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里面有大大小小的气泡,浑浊不清。“诸位辛苦了,进步都不小。”刘陵赞赏的点点头。“不过,我们还不能就此满足,尚须继续努力。”炼丹士们面面相觑,露出畏难的情绪。“我也知道,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刘陵挥挥手,一群侍女捧着托盘走了过来,每个托盘里都摆着数量不等的金饼和丝帛。“这些黄金和丝帛,就是对诸位的感谢。你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有兴趣的话,不如去广陵或吴县散散心,见识见识胡商们带来的琉璃,也许能思路大开。”看到黄金和丝帛,炼丹士们立刻换了一副笑脸,纷纷致谢,表示将继续努力,一定完成翁主交待的任务。与此同时,他们也暗下决心,下次一定要比别人做得好。因为赏赐的多少,明显与制出的琉璃质量有关。炼丹士们退下了,刘陵回到卧室,双手抱在脑后,倒在床上。她想了想,转过头,看着床头执弓而射的丘比特琉璃塑像,无声的笑了起来。她将丘比特拿了过来,举在面前,就像双手抱着一个婴儿,脸忽然红了。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影挡住了门外的阳光,屋里突然暗了下来。刘陵迅速放下丘比特,翻身坐起。“父王?”刘安拱着手,站在门口。他看了刘陵一眼,缓缓的走了进来,走到梳妆台前,将手里的琉璃放在刘陵面前。正是炼丹士刚刚炼出来的那几块成色实在不怎么样的琉璃。“陵儿,花了那么多钱,就炼出来这么几片琉璃,比黄金还要贵重,你还准备胡闹到什么时候?”刘陵笑了。“父王,怎么是胡闹呢?我这是必要的投资啊。一旦成功了,得到的将是十倍以上的回报。”“如果成功不了呢?”“如果这样都不能成功,只有一个可能。”刘陵自信满满。“人根本造不出纯净如水晶的琉璃。”“你这么自信?”刘安提醒道:“陵儿,你可别忘了,自信过了头,可就是自负了。做学问也好,研究百工之技也罢,最怕的就是自负。”“父王放心吧,女儿记下了。”刘陵笑嘻嘻的抱着刘安的手臂摇了摇。“父王,再给我一些炼丹士吧。”“还要?你是准备将双面锦的利润全部投进琉璃的研制中么?”“父王,时不我待啊。难道你不想女儿尽快开辟新的财源,为你招揽天下贤才提供资金?”刘安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吧,我去安排。”“还有,暂时别告诉阿兄,免得他又笑话我。”刘安瞪了刘陵一眼,又好气又好笑,转身走了。刘陵将刘安送出门,这才得意的转了两圈,双指一错,轻轻的打了个响指,咯咯的笑了起来。——按照东方朔的建议,梁啸打报告去茂陵安家落户,并申请将荼牛儿一家迁来茂陵。在此之前,梁家一直是黑户,来长安时的符传都是江都国相郑当时特办的。如今要入籍落户,自然要申请。好在梁啸机缘凑巧,已经有了郎官的身份,又和“平阳侯”有着不浅的交情,所以这件事很快就办成了。茂陵是新立的县,除了工匠之外,还没有多少户口,梁啸算是比较早的。有李广这块大招牌在明处,“平阳侯”的关照在暗处,梁啸顺利地在成国渠旁拥有了一百亩上好的良田和五亩宅基地。从秦孝公迁都咸阳算起,关中已经开发了两百多年,水利设施齐备,沟渠纵横,土地肥沃,上等土地一亩一金,号为土膏,大部分都被世家权贵们占据。梁啸入户早,还有官方控制的土地授给他,来得迟了,就没这好事了,很可能会大打折扣。三月初,荼牛儿的父母和姊姊来到了茂陵。为了多报一个丁口,多分点土地,荼牛儿虚报了年龄。汉代没有详细的出生登记,年龄由自已报,看着和样子并不多就行。荼牛儿虽然只有十七岁,可是身材高大壮实,看起来和二十岁也没什么区别,顺利的傅了籍,成了丁口,荼家也因此顺利的分到了两百亩好田。梁家、荼家总共三百亩好地,梁啸要当差,没时间种地,就全交给了荼牛儿的父亲荼恬打理。荼恬曾经是力田,种地是一把好手,有了三百亩好地侍弄,他成天笑得合不拢嘴,满脸的皱纹都笑开了。不过,他再能干,也不可能一个人种三百亩地,梁啸又买了几个奴婢,三头牛,打造了新的铁犁。有了这些新式农具和家奴,荼恬足以把三百亩地整治得妥妥贴贴,家里有老娘主管,李蓉清和荼花儿配合,也不用梁啸操心。梁啸可以安安心心的当差。春天还没结束,梁啸又一次接到了出差的任务。这一次是出使匈奴,使者是著名的赋家枚乘之子枚皋。更重要的是,这一次梁啸不是普通的侍从郎官,而是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