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邪王掀开帐门,走出大帐,双手掐腰站在阳光下,笑容满面。他看向远处,期待在姑鹿狐的信使再次出现。休屠王抓到了一个叫张骞的汉人使者,送到了单于庭,得到了军臣单于的嘉奖,称他为最强悍的右臂。这让浑邪王很不舒服。同为匈奴右部大人,他自问功劳不比休屠王差,实力也比休屠王强,怎么因为一个汉人使者,休屠王就成了强悍的右臂?本来,浑邪王也只有生闷气的份,谁让休屠王的驻牧地更靠近汉朝呢。汉朝使者西行,肯定是先到休屠王的驻牧地。只有休屠王漏过了,才有他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太少了,他根本不敢指望。他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而且是他最宠爱的小儿子姑鹿狐发现的。这让浑邪王非常兴奋。有机会和休屠王较量一下倒在其次,姑鹿狐这么有孝心才是最让他欣慰的事。小子,真给老子涨脸啊。浑邪王等了半天,还没看到使者,不免有些心急。他命令大军起程,又派出一千精锐骑兵提前出发,去接应姑鹿狐。他命令这些精锐遇到姑鹿狐之后,就听姑鹿狐的指挥。这个命令让他的长子乌丹很不满。即使是整个部落,一千精锐骑兵也不是小数目。乌丹跟随浑邪王征战十余年,现在也不过只有一千精锐骑兵作为亲卫。姑鹿狐刚刚上阵就得到这样的赏赐,可见老子偏心。乌丹郁闷了没到半天,就接到了最新的消息。这个消息让乌丹欣喜若狂,却让浑邪王如遭雷劈。姑鹿狐被汉使射死了。浑邪王当时就懵了。他再三确认,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姑鹿狐有两百人,其中还有三十名身披铁甲的精锐卫士,他本人更是身穿来自西域的宝甲,怎么会被人射死?如果说是被马踩死,那还有点可能。被人射死,这根本不可能嘛。更何况汉使只有九个人。浑邪不相信,将大军交给乌丹,率领一千精锐,亲自追赶姑鹿狐。他要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如果姑鹿狐真死了,他要抓住这些可恶的汉使,为姑鹿狐殉葬。信使说,那些汉人被困在山坡上,根本逃不掉。浑邪王一路急行。傍晚时分,他追上了那一千精锐,收到了最新消息,这一次,他差点从马上摔下去。姑鹿狐的首级被汉人抢走了,只剩下一个身子。汉人抛下一切,向西去了。浑邪王号陶大哭一会,一抹眼泪,下令追击,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这几个可恶的汉人杀死,把姑鹿狐的首级抢回来。两千匈奴精锐骑兵放开马蹄,向西追去。——梁啸勒住了坐骑,摆了摆手,李舒昀策马向旁边的山坡跑去。梁啸翻身跳了马。在脚尖碰到地面的那一刻,他觉得整条腿都快断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坐骑低着头,嘴角全是白沫,四肢不停的摇晃着。梁啸一看形势不好,双手撑地,连爬几步。轰隆一声,坐骑倒在地上,腹部不停的起伏,四肢抽搐,努力的想再站起来,却怎么也无法站起,只能发出一声声悲嘶。这已经是这两天来倒毙的第三匹马。劫走了姑鹿狐的首级后,梁啸等人昼夜兼程,一路急行,根本不敢停下来休息。他们身后不仅有一百多匈奴骑士穷追不舍,还有浑邪王的三万骑兵。姑鹿狐既然是浑邪王的爱子,浑邪王就不可能轻轻放过。一旦他追上来,梁啸没有一点把握逃脱。他只能以最快的速度跑,比浑邪王的信使还要快,在浑邪王的部下接到这个消息之前,逃出浑邪王的驻牧地。只有如此,他才有机会活命。相比于身后那些若隐若现的匈奴骑兵,看不见的浑邪王更可怕。梁啸被这个巨大的心理包袱压得喘不过气来,却不能表现在脸上。他还要反过来给其他人鼓气,不断的构造美好的愿景来激励他们前进。冲动的人往往耐心不够。这一点,梁啸早有预感。这些家伙别看一个个豪气冲天,可是真要遇到困难,让他们拼命没问题,让他们坚持却有点困难。只要这口气泄了,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他们不是什么圣人,而是有血有肉的凡人。梁啸很清楚这一点。李舒昀在远处叫了起来,挥动着手臂。梁啸松了一口气。前面有人家,可以补充一点食物,运气好的话,还可以换几匹马。“走。”梁啸吼了一声,撑着汉节站了起来。“大人,我们没有东西换了。”郭文斌提醒道。为了轻装简行,他们已经将所有的财物都扔了。没有那些精致的物品做补偿,匈奴人也许可以让他们白吃一顿,却不可能给他们换马。梁啸沉吟了片刻,咬牙道:“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众人会意,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此时此刻,他们的眼神如狼。在荼牛儿的帮助下,梁啸吃力的爬上了月亮的背,向前驰去。不用他吩咐,谢广隆、庞硕几个人催马抢在前面,杀气腾腾。转过山坡,他们看到了两个帐篷。帐篷前,三个匈奴汉子正在将马群赶在一起,两个匈奴女人进进出出的忙碌着,一个半大孩子跟在后面,半是玩耍,半是帮忙。看着谢广隆和庞硕凶恶的背影,梁啸忽然有些犹豫。他给郭文斌使了个眼色。郭文斌有些犹豫,轻声道:“大人……”“去。”梁啸不由分说。郭文斌无奈,只得一振缰绳,向谢广隆追去。梁啸伸手摘下了弓,将箭囊挪到最合适的位置。他不想伤害这些匈奴人,可是他也知道此时此刻情况紧急,容不得他有什么妇人之仁。见梁啸准备,郎官们更是二话不说,摘弓的摘弓,拔剑的拔剑,向帐篷围了过去。匈奴人看到梁啸等人的气势不对,立刻紧张起来。女人和孩子躲到了帐篷里,两个男人挡在帐篷前,一个男人驱马迎了上来,手里握着弓箭。郭文斌停住马,大声喊了几句。那匈奴人摇了摇头,不知道在说什么。谢广隆催马就冲了过去。匈奴人毫不示弱,射出了手中的箭,策马向旁边跑去。箭射中了谢广隆的面门。谢广隆闷哼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又被马踩了一下,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老谢!”庞硕勃然大怒,策马冲了过去。匈奴人又射了一箭,庞硕单手挥刀格开,追上匈奴人,背后一刀砍下了他的首级。梁啸叹了一口气,搭上一枝箭,一箭射倒一个匈奴人。徐延寿、李定国同时拉弓,将另一个匈奴人射倒。梁啸来到帐篷前,看了一眼那两个匈奴人。匈奴人跪在地上,眼神凶狠。梁啸理都不理他,弯腰走进帐篷。一个身影扑了过来,伴随着一声稚嫩的尖叫。“呯!”荼牛儿飞起一脚,将那个孩子踹到了帐篷的角落里,一把解骨刀落在地上。孩子捂着胸口,张着嘴,脸色煞白。荼牛儿这一脚不轻,快将了踢得背过气去了。一个年轻的妇人扑了过去,将孩子抱在怀里,愤怒的瞪着荼牛儿。梁啸强行控制着自己的眼神,走到帐篷中间坐下。“我们要吃的,还要换几匹马。我没有东西给你们,如果你们愿意帮忙,我欠你们一个人情。如果你们不愿意,我就杀了你们。”郭文斌立刻翻译了过去。年轻妇人恶狠狠的看着他们,唾了一口唾沫。梁啸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看了那年老的女人一眼,眯起了眼睛。年老的妇人喝了一声,拦住了那年轻妇人,说了几句。年轻的妇人不情不愿的站了起来,护着孩子,沿着帐篷边挪了出去。年老的妇人忙碌起来,找出一些看起来和木板差不多的肉干,又拿出一些奶酪,全部摆在梁啸等人的面前,然后跪在梁啸面前,连连叩头。梁啸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年轻妇人走了进来,一手提着一只剥好的羊,孩子憋红了脸,用力的举着一桶奶。他们死死地盯着梁啸,眼中全是仇恨。梁啸也不理他们,摆弄着那口从姑鹿狐身上搜来的径路,刮着指甲里的黑泥。时间不长,羊肉烤好了,奶也热了,梁啸等人饱餐一顿,又带了一些走。马已经换好了,那三个匈奴男人似乎正准备出征,一共准备了七匹战马,全部被梁啸抢走了。在匈奴人仇恨的目光中,梁啸起身向帐篷外走去。他一只脚已经跨出了帐篷,又停步了。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鸡皮鹤发的匈奴老妇人,想了想,又走了回来。他拿起自己的那把短刀,用径路在上面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将短刀双手递到老妇人面前。“老人家,情形如迫,我不得不如此。今天欠你一个人情,将来有机会一定还。这口刀你留着,如果有机会去长安,拿这口刀去茂陵梁家,还你今天十倍的损失。”听了郭文斌的翻译,老妇人接过短刀,说了几句。郭文斌说道:“她说将来一定会去,也希望大人能够一路平安。”梁啸拱手再拜,起身离去,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