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郭文斌勒住了坐骑,四顾茫然,神情有些慌乱。“怎么了?”梁啸催马走到郭文斌身边,低声问道:“迷路了?”“天……天太黑,看不清路。”郭文斌抬起手臂,用袖子抹去额头的冷汗,声音也有些沙哑。梁啸四处看了看。四周一片漆黑,远处的大山淹没在夜色之中,一点影子也看不到。在这茫茫的草原上,没有任何可以参照的路标。离开那户匈奴牧民之后,他们已经走了好长一段没有路的路,无疑是迷路了。“没关系,正好休息一下。”梁啸伸手拍拍郭文斌的肩膀。“只要方向不错,都不会有问题。明天天一亮,就可以回到正路上了。”郭文斌点点头,却还是有些惧色。他看得出来,郎官们眼神凶恶,有责怪他的意思。梁啸环顾四周,冷笑了一声:“怎么了,你们怀疑文斌是故意的?”徐延寿把头扭了过去,李定国低下了头,搓着手上的血迹。“文斌千辛万苦的回到了云中,眼看着就要去长安定居,舒舒服服的少东家不做,跟着你们到草原上来吃苦,就为了逗你们玩?”“嘿嘿,真要是这样,他可就比我还笨了。”庞硕笑了两声,将铁刀横在手上。徐延寿、李定国见了,也尴尬的笑了两声。他们倒不是怀疑郭文斌故意的,只是现在情形危险,一肚子闷气没地方发,觉得郭文斌最好欺负,想给他点脸色看而已。听了梁啸这句话,他们才意识到郭文斌冒的险比他们大得多,不禁赧然。梁啸听了片刻,指指左前方。“那边有水,我们到那里休息半夜,天亮再走。”众人闻言,个个欣喜。连着赶了两天两夜的路,不仅马受不了,他们也累到了极点。他们朝着梁啸指的方向向前走了不到百步,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再走五六六十步,一条大河出现在他们眼前。“大人,你的境界又提升了。这么远都能听到水的声音。”徐延寿有些夸张的说道。“我不小心点,能活到现在?”梁啸半真半假的说道。徐延寿正准备说话,已经走到水边的郭武突然抬起了手,用力挥了两下,低声道:“噤声!前面有人。”梁啸侧耳倾听,果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马嘶声,粗粗估计一下,至少还有三百多步远。他不禁奇怪,郭武的耳朵这么好?“水里面有东西。”郭武举起一只皮囊。梁啸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匈奴人常用来装水或酒的。盖子打开了,却还没有沉,落水之处必然不远。郭武是谢广隆最亲信的部下,经常出塞打探消息,经验丰富,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你们等着,我去看看。”郭武说完,转身就要走。梁啸一把拽住了他。“让牛儿随你去。”“大人,没关系,我能行的。牛儿还是留下来保护大人要紧。”“不,现在每一个人都很重要。”梁啸说道:“两个人互相照应,千万别逞能,知道吗?”郭武点了点头。梁啸从腰带里拔出短刀,递给荼牛儿,轻轻的推了一下。荼牛儿接过短刀,跟着郭武消失在夜色中。梁啸等人蹲了下来,又用布把备马的嘴勒住,再用手臂抱住战马,防止它们嘶喊,暴露踪迹。他们屏住呼吸,在漆黑的夜色中耐心的等待着。是敌有友,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生死未卜,祸福难料,此时此刻,每一秒都是那么的难熬。梁啸将呼吸调整到最细,凝神侧听着周围的动静。他不仅要留意前面,还要留意后面。虽说姑鹿狐的那些部下已经被他们杀了大半,可是谁能保证浑邪王不会不惜一切代价的追来?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儿,也许是半个时辰,有轻微的脚声步响起,郭武和荼牛儿潜了回来。郭武走到梁啸面前,却没有对着梁啸说话,而是伸手抓住了郭文斌。“你认识的胡人中有没有叫……”他咬着舌头,发了一个很长的音。梁啸没听懂,郭文斌却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重新发了一个相似的音,说道:“是不是一个长了一脸大胡子,看起来有五十多岁,左眼大,右眼小的胡人?”“对,对。”郭武连连点头。“我好像听他们说到你父亲郭公了。”郭文斌笑了。“这老东西,果然还是心动了。”他转身对梁啸说道:“大人,前面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个大夏商人。我去看看,如果真是他们,说不定能得到一些帮助。”梁啸也非常欢喜,让郭武和荼牛儿保护着郭文斌去了。时间不长,郭武又回来了,满脸笑容。梁啸一看就笑了。他看看还没搞清状况,依然一脸紧张的其他人。“看来我们运气不错,迷个路,也能遇到朋友。”众人听了,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立刻起身,跟着郭武,沿着河向前走了近四百步,看到了一群胡商。为首的是一个大个子胡人,一脸大胡子,连嘴巴都看不到了。两只眼睛,左眼大,右眼小,看起来总像是做鬼脸,天然一副笑脸。他和郭文斌聊得正欢,一看到梁啸等人,他只是扫了一眼,就张开双臂,冲着梁啸走了过来,在梁啸面前两步站定,双手合什,弯腰施礼,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伟大的汉朝神箭手,来自大夏的阿舍比乌斯向你问好。”梁啸听了,看了郭文斌一眼。郭文斌笑了,不动声色的点点头。梁啸会意,向阿舍比乌斯还了礼。阿舍比乌斯将他们请到帐前,篝火上重新架起了铜壶,烤起了羊。有漂亮的胡女走了过来,邀请梁啸入座。梁啸摆摆手,将谢广隆扶到阿舍比乌斯的面前,恳切的说道:“我的伙伴受伤了,能不能借你的帐篷让他休息一下?”阿舍比乌斯满口答应,让胡女扶着谢广隆入帐休息。刚刚伏在胡女的肩上,原本萎靡不振,仿佛只剩下一口气的谢广隆立刻精神了起来,咧着嘴,嘿嘿直乐。只是脸上的伤血肉模糊,又满脸污垢,这笑容实在不怎么好看。梁啸坐下,在胡女递过来的盆中洗了脸和手,又解下铁甲放在一边,这才和阿舍比乌斯寒喧起来。阿舍比乌斯会的汉语有限,除了问侯语之外,大部分还要靠郭文斌翻译。从闲谈中,梁啸了解到一个情况。在十几年前,月氏人就开始进攻大夏,占领了乌许斯河以北的地方,大夏人被赶到了河南,继续抵抗。双方还在僵持。不过最近月氏人越来越多,大夏已经有点抵抗不住了。大夏王赫里奥克里斯正准备放弃大夏所有的国土,退到兴都库什山以南。“以后做生意,又多一道关卡,又要多交一笔税啦。”阿舍比乌斯连连摇头,感慨不已。“不会的。”梁啸笑道:“用不了多久,我们大汉就会击退匈奴人。到时候,草原上的商路就会畅通无阻,连马贼都不会有。”“哈哈哈,希望我还有机会看到这一天。”阿舍比乌斯明显不太相信梁啸的话,打了个哈哈。“不过,你现在最好还是小心一点,匈奴人正在追赶我们,也许会和你们迎头撞上。”阿舍比乌斯对这句话倒是非常相信,连连点头。郭文斌已经告诉他大致的情况,对和郭文斌的意外相遇,他也觉得非常幸运。如果明天继续向前,他很可能和浑邪王迎面相遇。匈奴人本来就野蛮,浑邪王又有丧子之痛,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梁啸和阿舍比乌斯聊了很久,了解到不少情况。阿舍比乌斯热情的招待他们喝酒,还让人烧水给他们洗澡,帮他们处理伤口。在舞姬们跳舞娱客的时候,他见几个糙汉子盯着舞姬的腰臀挪不开眼睛,又安排了几个舞姬陪了他们半夜。第二天清晨,天刚麻麻亮,梁啸就把这帮家伙从胡女白晳细长的手臂里拽了起来,再次跨上了马背,和阿舍比乌斯挥手告别。阿舍比乌斯也不敢怠慢,早早的起程,避开浑邪王这个恶鬼。虽然只是半夜风流,这帮糙汉子却恢复了很多,精神抖擞,就连受伤最重的谢广隆都有说有笑,仿佛重获新生。梁啸不得不承认,这些家伙其实真没什么大的追求,有肉吃,有酒喝,有女人陪他们睡觉,他们就觉得是天堂了,所有的麻烦都可以抛诸脑后,哪怕前面是死路,他们也能含笑面对。可是梁啸却没这么轻松。通过和阿舍比乌斯半夜的闲聊,他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比想象的还要艰巨。郭家父子的信息虽然及时,却不太准确。月氏人虽然被匈奴人打得鼻青眼肿,在中亚却有点无敌的意思,他们的主力轻而易举的攻占了大夏国,站稳了脚跟。还会愿意回到葱岭以东,和匈奴人、乌孙人死磕吗?月氏王被匈奴人割去首级当酒器的事已经是三四十年前的事,大汉人知道这个消息太迟了。难道我比张骞早十年到达月氏也改变不了历史轨迹,最终只能由大汉独自面对匈奴,倾全国之力,来一场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