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羽觉得很多时候人的情绪是被煽动着，如果今夜没有这凄凉的雨，如果门开的刹那昏暗灯火没有影射着母亲更显苍老，或许他可以忍住哭，平静地微笑。而当他仰起头，泪流满面，只在光晃过的一瞬间，便煽动了母亲的情绪。

此刻陈明兰嚎啕大哭成了泪人，一面紧紧抓着慕羽生怕他再度走失，一面叫喊着，惊动了半睡中的父亲和妹妹。

“妈……”慕羽尴尬地低声唤着：“别吵醒爸和婷婷了。”

陈明兰方才回过神来，扭头打量慕羽一眼，埋怨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回来也不知道带把伞，快去洗个澡，别感冒了！”

然后她不由分说将慕羽硬推进了浴室，回头给慕羽拿了换洗的衣服塞了进去。洁白明亮的浴室装饰一如当年慕羽离开的时候，只是记忆里的热水器大概因为年久故障的缘故，已经换成了新的。

心情激荡之后，慕羽觉得一抹欢愉涌上，他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甚至开玩笑地想，此刻是不是应对那已不存在的热水器煽情地道一句：“热水器兄，不想当日一别，竟成永别。”

白茫茫的水雾缭绕在小小的房间内，温暖着人心，热水流淌在皮肤上的畅快让慕羽贪图着这种享受，直到水变得冷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擦干身躯，穿上当年的老衣服，一如回到八年前的生活。

他开了门，走向客厅，此刻餐桌上父亲慕庆辉和妹妹慕晓婷也坐在了桌上，母亲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慕羽一窒，低头走进他的家人，低声又略微忐忑地道：“爸……”

慕庆辉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嗯，回来就好。”

没有责怪、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伤感，印象中父亲就是如此伟岸，他坚强而慈爱，总是最慕羽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他那份不宠溺的关爱。

“婷婷，快叫哥哥呀……”陈明兰推了推慕晓婷，慕羽目光望去，当年稚嫩的小女孩如今已亭亭玉立、娇俏可人，那个时候的她，总是缠着自己，跟在哥哥后面，那就是她所有的世界。

慕羽苦笑地看着慕晓婷怯怯躲在陈明兰身后，是不是偷偷瞄上慕羽一眼，只是一与慕羽对上，便如受惊的兔子缩了回去。

陈明兰也哭笑不得，推了几次慕晓婷没反应，只好干干笑道：“你走的时候这孩子还不懂事，越大越怕生，现在怕是还没认出你来……”

慕羽点点头，倒也能理解，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失落。回来以后第一次，他是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在这八年中遗失的东西，而未来的日子，还会让他回忆起更多遗落在光阴中原本属于他的东西。

一家人，在这久违的夜里，重聚在一起。

一番话下来，无非是慕羽这些年在哪里做着什么之类的话，对于这样问题，慕羽早有准备，生平难得几次地说了谎，直说自己这些年在国外做生意，只是如今生意惨淡，故选择了回国发展。当慕庆辉责怪慕羽这些年也不知道与家中联系时，慕羽只说是没有混好所以无颜与家中诉说。

自然落下一通责骂。

二老聊得兴致勃勃，直到在一旁沉默无聊的慕晓婷忍不住打了呵欠，这才惊觉已然深夜，陈明兰拍拍慕晓婷的小脑袋，溺爱道：“困了吧？”

慕晓婷摇摇头，只是谁都看得出她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于是各自回房，陈明兰带着慕羽来到他的房间，慕羽开了门进去，有一瞬间的恍惚。房间干净整洁，显然常常有人收拾这裏，甚至连物品的摆放，都和他离家前一模一样，那一瞬间，他误以为走回了过去的时光，熟悉而陌生。

“就怕你突然回来没地方住，所以这些年都帮你收着呢。”

耳边母亲低柔的笑语传来，慕羽环顾四周，目光一定，落在靠窗的书桌上。

桌上安然摆放着一个相框，上面天空晴朗，有个女孩倚靠阳台，背后光芒柔和，房屋成林。她的眉眼，有着春天的影子，温暖而明媚，她笑的时候，总是闭着红润双唇略微羞涩，黛眉若青山，琼鼻如削玉。

她叫江芷馨，他们曾没心没肺如生似死的缠绵在青春飞扬的光阴里。

陈明兰看见慕羽走到桌前拿起江芷馨的照片细细端详，心中一抖，不由紧张地道：“我想你回来的时候房间还是原来模样，没动过一分一毫，所以……还是将它留在这裏了。”

她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看了慕羽一眼，叹息一声：“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女人的心思，妈也能多少知道一些。”

“你的事，大概她也心存愧疚，每年过年的时候她都会带些礼物过来看看我们。”

慕羽眉毛一挑，却不说话，听着母亲继续念叨道：“开始你老爸死活不让人家进门，她就把礼物放我们家门口，后来次数多了，你老爸那豆腐心肠，也不好意思了，前些年还一起吃了一顿饭。你老爸那人啊，每次都说这姑娘家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又每次都臭着脸，其实我还不知道他？早就对人家没怨气了。”

陈明兰又偷偷瞄了沉默听着的慕羽一眼，试探地道：“要不，我扔了它？”

慕羽回头，夜色透过窗户落下点点星光，他坦然一笑，道：“不用了……”

陈明兰愕然看着他拉开抽屉，将那张留影义无反顾得放进锁起，随后释然欣慰，这些年来，她的孩子，终于还是长大了。她欲言又止，最后终是一声暗叹，心想年轻人的事她也不去参合了，便说道：“早点睡吧……”

“妈，等等。”陈明兰诧异回头，却见慕羽犹豫一会说道：“手机，能借我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