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在一片死寂中，静得只能听见时间在滴答滴答走过，慕羽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而李若倩的眼眸则失去了焦距般无神空洞。

但身为人，便没有一种情绪能维持永远，无论喜悦、难过、迷惘，都总有过去的时候，这大抵便是人类的幸运，也是人类的悲哀。所以，该面对的，人总有一天是要去面对的。

先接受选择的是李若倩，她的眼睛慢慢恢复了一些神采，看了一眼躺在自己床上的慕羽，站起身走了过去，然后轻轻坐在慕羽的旁边。

她低着头，垂下的发梢痒痒地落在慕羽的脸上，让慕羽不由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嘴角勾出美丽而又勉强的笑容。

“再怎么说，我也算比较优秀的女孩了，便宜你了。”

她笑着，苍白而柔弱，慕羽目光怔然，好一会儿，才苦笑道：“那我应该高兴吗？”

“看你的立场了，无论是对陈森横刀夺爱还是对那位苏离小姐，你都不会高兴起来的。”李若倩道。

慕羽身子一僵，眼皮跳了跳，道：“你怎么知道苏离？”

李若倩笑了一笑，发梢从慕羽脸上离开，坐直了身子，道：“我听过你接电话提起她的名字，你忘了我是一个新闻记者，记者有着敏锐的洞察，你心裏有她。我还知道，江芷馨对你也还有着旧情。但这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你爱不了你爱的人，爱你的人也不能爱你……”

“从某种程度来说，你对陈森横刀夺爱，而我对某些人也横刀夺爱了。所以……”李若倩蜷起身子，双手抱着膝盖，轻声地道：“我们都是卑劣的人，正好般配不是吗？”

慕羽从衣袋掏出烟，忽然想起什么，望了一眼李若倩，又灿灿要将烟放回衣袋。

“没事，抽吧，就今天，下不为例。”李若倩道。

慕羽呆了呆，便将烟点燃抽了一口，李若倩抬起头，出神地看着那些烟雾在上空缭绕盘桓。

“其实你不用这样，将自己作为筹码，还会伤害除了我们之外的很多人。”慕羽叹了一声，道：“你可以将我告上法庭，我不会对那些错抵赖的。”

李若倩摇摇头，道：“这是我的选择，所以你只能陪我玩下去。”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也许会伤害到你身边的一些人，但那是你所造成的，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替我向她们说声抱歉。而且……她们的伤应该不会比我的大。”

她看着慕羽，心想若是能起诉你，我又何苦如此？因为许亮上校的那番谈话，所以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做错了便要付出代价，如果法律无法将你制裁，如果强权庇佑着你，那么只有在你身边，得到你的庇佑，才能避免他们的迫害，才能让你付出代价吧？

所以，抱歉……

李若倩不愿再在这话题上多做纠缠，反正事已成了定局，无论怎么样，都不能改变她的决心。她不是一般的女人，所以决不允许这件事不了了之。

“不谈这些了。既然是你的女友，既然是你的责任，那么……”李若倩扭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慕羽，道：“我有权知道今天所发生一切事情的解释吧？”

慕羽愕然，第一次看见李若倩的眼眸有了光彩，即使到了这时，李若倩还是保持着新闻记者对于挖掘故事的执着。

“呃，你想知道什么？”

“你的过去。”

李若倩一字一字地道，随后却是一怔，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对于慕羽的过去是如此地执着，那种想要知道真相的欲望甚至超过了她昨夜所感受到的屈辱。一个念头闪电般从她脑海划过……

她的选择，究竟是为了报复慕羽还是为了知道他的过去？

李若倩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对慕羽竟然有着如此强烈的感觉，无比想要了解他的过去，这种强烈，在知道许亮和他有着非同一般的交集时，甚至达到了狂热的地步！她不禁问着自己，如果……如果没有昨夜的事，是不是在以后的时间里，这种想要了解他的欲望也会让自己不顾一切飞蛾扑火？

思绪乱成一团，她用力地甩甩头，将这些杂念从脑海驱逐、封存，一双秋水双眸明亮地望着沉默的慕羽，认真地道：“我必须知道。”

“为什么军部的人会找你？为什么你会认识许亮上校？这些和昨晚的暗杀有什么关系？”

慕羽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依然沉默，心知她的要求无法避免，终于低声地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当过军人。离开江芷馨后，我加入统一战线联盟，成为黑色狱隼成员，代号……神灵。”

代号……神灵！

宛如平地一声惊雷，刹那世间喧嚣俱静，李若倩陡然睁大了双目，心脏似乎随之狠狠停顿了一下！

记忆突然翻江倒海，那一台重装机甲的巨大背影挡在眼前，高举着盾牌，强抗着柱子粗的光束，世界沉寂为一片黑白，只有那道光束和机甲散发着鲜明的色彩，机甲被光拉长的浓厚阴影，将弱小的自己笼罩在身后，一步不退！

这样的画面曾无数次地出现在李若倩的回忆中，它像是一阵风，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或许在一道明媚阳光，或许在一场电影，也或许会在一个夜深人静的路口突然浮现。李若倩曾无数次想象坐在那台厚重机甲内机师的样子，他或是坚毅、或是冷酷，也必然英勇无畏。

她不知道他的样子，但心中已经有一道影子，那道一步不退死死将她守护在背后的影子。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对军事、机甲投入了前所未有地热爱，收集着世界各地关于黑色狱隼的琐碎信息，尤其注意那位代号为神灵的机师。她在西京反击战听过他的名字，在最终落幕之战也听到过他的名字，在无数个战役上听到过那些关于他的英勇表现。

但她知道，就如很多人和她不是一个圈子一样，她与那位神灵也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她所有的幻想都是虚妄，他是一个英雄，她只是一个记者，他们相遇却没无缘相见，那么在茫茫人海中又如何重逢？

当所有的一切被定义为妄想，恍然如一场梦，那么她只好将那个画面永远保存，却不执念。而现在，那一场梦骤然笼罩下来，和她所在的世界重合在一起。

那位在她的虚妄中坚毅英挺的军人，那样完美的形象，以一个没有太多交集的同学的形象，一个刚侵犯过她，刚犯下大错，被决意报复的可恶男人的形象出现，怎么能让她接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