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雷厉风行的行动下来,短短不到十日的功夫,南直隶和黄淮布政使司,便有近二十名官员落网,其中不乏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核心人物。
如果不修改大明律,不仅以后官员亲属经商,都可以效仿姜星火找出的法律漏洞,而且更麻烦的,还在后面。
看着刑部的两位侍郎,姜星火也是笑了笑。
这次被抄没的私盐里,其实原本是官盐性质的盐占了大半的份额,而这笔钱财不仅仅是盐政衙门的收入,更是盐商们维持自身利益的重要资金,盐政衙门每年能获利颇丰,盐商的日子过得滋润无比,靠的就是这一手官盐违规跨境运输。
而姜星火破局的手段显得非常奇怪,但却不失聪明,他采取的方式很特别,那就是直接找《大明律》的漏洞,这样一来,许多官员都自觉地在家里准备了一封休书,以备不时之需。
马京这时候有些额头冒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是按照惯例办事,这次问题不算大吧?”
同时,朱棣那边用建立审法寺来分权,显然也早晚会让刑部放弃抵抗。
原因很简单,既然姜星火不愿意以刑部判李至刚无罪为代价,来放弃修改盐法,那么刑部自然是要在皇帝的容忍范围内,给李至刚判有罪的。
“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已经被查封,但这里边却牵扯到了很多人,若是往常,要处置这些人,肯定需要顾忌,可现在,唉。”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们对姜星火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虽然按照皇帝陛下对他的态度,这次应该能顺利过关,但这种忐忑的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姜星火的目的,是利用这个案子作为修改《大明律》的典型案例。
文书上面写的内容,跟之前并非一模一样。
而今天,已经是第二次开堂了,必须要有个结果出来。
郑赐苦笑道:“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李至刚案,只是一个开始。
“本案的核心在于李至刚亲属是否经商,经过锦衣卫提交的证据表明,李至刚与妻子虽因无子而休妻,但多年相伴,感情甚笃,不忍抛弃妻子令其衣食无着,故租住房宅,以洒扫等劳作相抵,并不违背《大明律》相关规定。
不然,他怎么能这么快准狠地,直接帮助李至刚脱罪,而且击中了《大明律》的重大漏洞?
李庆想了想,又开口道:“国师此举的意图,我觉得还是想要推动《大明律》的修正,借此来改盐法。”
紧接着很多参与三司会审的中层官员也纷纷恭喜李至刚。
宣判结果公布后,姜星火放下手中厚厚的笔记,第一个站起身来说道:“恭喜李大人。”
现在郑赐的压力也很大,要知道,如果他是马京、李庆这样的侍郎,自然可以把刑部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但他是刑部尚书,他要揣摩和顺从皇帝的意思,要承受来自帝国最高层的压力,自然不能跟皇帝对着干,可他也不能完全无视和牺牲本部门的利益,这就造成了如今郑赐左右为难,被迫开溜的局面。
李至刚一开始就是卷入了上一次庙堂斗争,充其量就是被当靶子打了罢了,可现在他却正经翻身了。
按照明代的官制,负责盐政的主要是都转运盐使司,基本都是在沿海地区,也就是两淮、两浙、长芦、河东、山东、福建,而各地的都转运盐使司下面又有分司划片负责各大盐场,各大盐场由盐课大使具体负责盐的开采等事务。
对于盐商来说,这也是晴天霹雳一般的打击。
但是直到现在,马京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想的太天真了。
纪纲更是亲自带队抓捕,不过短短两日功夫,便有七八名官员落网,其中更包含四品、五品的官员。
李庆蹙眉道:“金幼孜成了审法寺少卿,陛下明显就是想把《大明律》的立法之权,从刑部手里剥离出来,再加上盐政的事情,盐法怕是非改不可了。”
甚至淮商作为坐地户,都只有在两淮作威作福的能力,一旦离开了老巢,影响力直接下降到二流水平,远远比不了徽商、晋商,甚至连陕商和粤商都比不了。
而这种事情,只要有一个人做了,自然会有无数人效仿。
“不。”
李至刚很清楚,按照他跟郑赐和刑部那几位平常的不对付程度,这些人是一定要搞他的,如果没有姜星火的帮助,他肯定不可能成功过关。
郑赐心中可谓是一团乱麻,抬手揉了揉额头说道。
而且开中法养出来的怪物一般的各大盐商集团,正是阻碍变革盐法的幕后推手,不管是刑部的不配合,还是针对王世杰的起诉,都是表象。
姜星火想干嘛?
马京的脸色有些阴沉。
“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同意?是马上同意还是僵持后同意?若是同意,能否争取到一些交换条件?若是僵持,能否跟那些人说明我们刑部的难处?”
名不正,则言不顺。
按照往常的惯例,涉案的官员必须要先押送回刑部大牢待罪,但今年的盐政衙门这么多官员被抄家,被直接送进了锦衣卫的诏狱,这让刑部的官员们有些措手不及。
“《大明律》的漏洞!”李庆忽然低声惊呼道。
此前说过,姜星火卡BUG的方式,就是利用休妻这件事确实不需要通过官府,只要有休书,两人便不算夫妻了,其中一方的亲属再经营商业,自然是不违背《大明律》的。
这次除了郑赐,所有人一个不落,倒是都在。
而且,马上就有了扩大化的趋势。
同时,新建审法寺的消息,也被严格保密了,此时尚未透漏出来。
“尚书的意思是?”
三法司经调查证实,前礼部尚书李至刚并未涉嫌收受贿赂,且在任职期间并无滥用职权证据。此案的证据不足以支撑判处李至刚之前被诉罪名,且鉴于此案牵扯重大,影响广泛,因此三法司会审结果,将于《明报》刊登。”
之前马京就听说国师到底如何智慧超群,一直未曾领教,因为刑部的业务范围,确实很少能跟姜星火扯上关系,但如今看来,别的同僚是真没说错。
问题就在于,盐引销售地区范围内,是用不了这么多盐的,而且卖不上太高的价格,所以盐商为了利润最大化,必须把这些提出来的官盐,卖到别的地方。
说白了,这就是变法派与坚持不变法的刑部之间的庙堂斗争。
至于盐政衙门剩余有问题的官员,虽然暂时没有被揪出来但也是成了惊弓之鸟,一时间惶惶不安,各地都转运盐使司一时间人人自危,不少官员甚至都准备开溜。
但随着盐政衙门被抄,原本因为盐运衙门得势的盐商们,几乎彻底崩溃,许多盐商都在想办法逃走暂避风头,甚至连官场上那些老油条们,也是纷纷卷款潜逃,导致整个盐政衙门一片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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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中法实行这么多年,十足十地养出了一堆怪物。
是的,如果只是让李至刚脱罪的话,根本不用姜星火亲自来操办,给陈瑛和虞谦说一声就好了。
姜星火要变的法,没有人能阻止。
按理说,他作为郑赐的副手,级别也高于陈瑛,应该坐在主位,跟陈瑛平起平坐才对,不管怎么讲,他也是正三品的大员,可偏偏他就没有这么做。
李庆的一连串问题问的郑赐头皮发麻。
在规则内玩智力哪怕是他们这些从事律法不知道多少年的资深官僚,都对姜星火无力反击。
毕竟,这都是按照《大明律》体系办事了。
一旦推动了《大明律》成为天宪,并且可以定期修改天宪,再加上条例法令的补充,那么后续他做很多改革动作,都有了依据。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不得不说,私盐这行当,利润真是高的有些吓人。
郑赐捋了捋思路,对李庆说道:“我问你,让李至刚脱罪,需要国师亲自来吗?”
而只要过了这一关,能明军击溃并肢解安南,他就可以走马上任交趾布政使司的布政使了,到时候天高皇帝远,那是真真正正的土皇帝级别享受,想怎么享福怎么享福,可比在朝中耗费心神舒服多了。
毕竟,盐政衙门手里每年发放的盐引,也严格控制了盐商们的提货量。
郑赐放下酒杯,冷声道:“我算是想明白了,咱们刑部手里权太重,力太弱,就跟稚子携金一样,能不引人觊觎吗?更何况,还是携金挡者别人的道。”
显然,李庆跟马京通过气以后,刑部在李至刚案上,已经达成了妥协,不打算继续纠缠了。
这位国师,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文尔雅。
“不错。”
王世杰是姜星火从常州府同知的位置上,一手提拔起来的,姜星火当然要予以反击。
三法司简直头皮都要炸裂了,人人这么搞,以后怎么《大明律》可就被玩坏了。
盐业是个暴利行业,贩卖私盐更是暴利中的暴利,但却不是谁都能吃得下,盐业衙门里,除非像是徽商、晋商这种顶尖的盐商,否则寻常的盐商,如果没有对运输路线上绝对有把握的关系,经年累月的腐蚀,根本没法吃下。
郑赐明面上是在问李庆,实际上都是在问自己。
可马京还是忍不住问道:“那盐商那里,又该如何应付?”
“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作甚?”李庆不禁有些无语,“既然国师的目标是他们,那就让他们去死好了,难道你想螳臂当车,挡在道上被碾死吗?”
“金乖乖地双手奉上,把人家的道让开,好好活着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