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离开了那个法庭,离开了这个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的地方。
卡瓦把钱递给李德保家人的时候,老人家带着三个孙子和儿媳妇跪倒在我的跟前。
“这位先生,谢谢了!谢谢了!”老人家满头的白发在风中飞舞,让人心酸。
我赶紧上前一步搀起了她,摇头道:“老人家,没有什么谢谢不谢谢的,拿上这些钱离开这裏吧,找个安生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老人家看着我,满脸的泪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个家,李德保肯定是唯一的依靠,他死了,这个家就算是塌了大樑。
“狗子,带着你兄弟给先生磕头!”老人家摸着孙子的脑袋道。
三个小孩再次跪倒在地,磕得梆梆响。
我蹲下身子,把他们三个扶起来,擦干了他们脸上的泪痕。
这三个孩子,年纪最大的差不多十一二岁,最下的七八岁,个个虎头虎脑的。
有的孩子在这个年纪估计连衣服都让人来穿,可是他们,早早得就要体会这个世界的冰冷和折磨了。
“你叫狗子?”我问道。
“是!”狗子点了点头。
“狗子,我告诉你的话,你要牢牢记住,记住一辈子。”我咬了咬牙。
狗子看着我,眼神坚毅,这个孩子,在父亲的尸体面前,已经体会到了很多同龄人体会不到的东西。
“狗子,男人的膝盖是最金贵的东西,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除此之外,就是断了,也不能沾地!这叫骨气!你爹不是叛徒,是条真正的汉子!这家里你是最大的男人,就得像个男人那样挑起大樑来!懂吗!?”我看着狗子,双手放在了他柔软的肩膀上。
“先生,我懂!”狗子使劲点了点头。
上了车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
刚才的那一幕,狗子的眼神,深深刺痛了我。
“敬庐呀,只要中国有关玉衡、李德保这样的汉子在,有狗子这样的后代在,就不会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中村事件的再次审判,让日本人着实灰头土脸了一把,先不说土肥原贤二指使一帮日本和朝鲜的无赖之徒前来闹事继而想挑起事端被我们打得一地死尸,光是李德保的当堂翻供就已经让日本人丢人丢到家了。
恼羞成怒中,多门二郎开枪打死了李德保,更显出了日本人的理屈词穷。
带着无比的愤怒和感慨,我离开了法庭,离开了那个让人觉得耻辱的地方。
路上大家都不怎么说话,然后费穆转过脸来,对我说道:“老板,我刚才在厕所裏面碰到了小津了。”
他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小津说什么了没有?”我问道。
自从香港一别,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基本上没有从小津那里收到消息,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小津他们的安全考虑,这一次也是我们从分别之后第一次见面。
“小津和我就说了一会,把他们的基本情况说了一下。他们三个人现在还是有分工的,伊藤现在跟在本庄繁的身边,只要拍摄的是司令部的上层人物的活动,小津跟着的是第二师团长多门二郎,沟口下到了基层,就在独立守备大队裏面。”费穆小声道。
“这三个家伙,倒是很聪明,之前我还担心他们拍摄的东西会很单一呢,想不到他们在这方面做得很是出色。”我笑了起来。
“除了这个之外,小津还说了一些关东军内部的一些情况。”提到这个,费穆的脸色就阴沉了起来。
“哦,说说。”我来了精神。
“老板,形式很不乐观。”费穆叹了口气,道:“小津说,关东军内部发动战争的呼声很高,板垣征四郎、土肥原贤二、石原莞尔以及总司令本庄繁都极力想发动战争,这一次中村事件再一次被提起,也是他们想找一个借口。可以说,这场战争十有八九是要打的了,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点了点头,望向了窗外。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老百姓对战争似乎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小津还说了,如果有消息的话,他们会通知我们。”费穆道。
“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们的最重要的工作是拍摄电影,而搞情报工作,如果因为这个暴露了,那损失可就大了。”我看了看前面的尼可,道:“尼可,这方面的事情就需要你了。”
“老板,这个没问题,我们组织的人已经全部调动开了。”尼可信心满满。
见他如此,我也就放心了。
接下来的几天,事情就很热闹了。
中国的各大报纸都把当天庭审的事情一一报道了出来,中国的记者们很多都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如同写章回体小说一样写得极为惊心动魄,什么“小日本街头嚣张,柯里昂劈掌退敌”,什么“李德保法庭翻供,日本人举枪杀人”,诸如此类的报道,在报纸上随处可见。
我们一伙人那天在法院门口的表现算是被宣传了出去,很多记者甚至拍下了照片,这些报道在全国一刊出,引来了中国人举国叫好,而李德保也从开始的叛徒变成了一条人人敬重的汉子。
中国方面对于日本人当庭杀人的举动开始了强烈的谴责,在南京,在北平,很多学生走上街头游行,要求政府挺起腰板来做人,要求对日本人这一野蛮行径给予抨击。
迫于民众和媒体的巨大压力,张学良派荣臻照会乱了日本住沈阳领事馆的领事林久治郎,对多门二郎当庭击杀中国人的行径进行抗议,结果林久治郎回答的一句话让荣臻灰溜溜地回来了。
林久治郎道:“多门将军现在已经被关东军处理了,他已经得到了惩罚,至于你们的抗议,我觉得很可笑,难道你们中国政府就只知道抗议吗?”
据说林久治郎的这句话把荣臻差一点给噎死,是呀,荣臻每一次去找林久治郎,几乎都是去抗议的。
抗议,管个屁用,人家正眼都不看你,反而更加鄙视你。
而林久治郎所说的关东军对多门二郎的惩罚,我事后让尼可去打听了一下,不错,是有惩罚,本庄繁一行回到辽阳之后,晚上吃了一顿饭,罚多门二郎喝了一壶清酒,让他以后务必把事情做得漂亮一点。
荣臻在提出所谓的抗议之后,多门二郎当庭击毙李德保这件事情算是不了了之了。中国方面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在他们眼裏面,毕竟只是死了一个小老百姓,要和气嘛。
日本方面呢,因而被李德保的翻供搞得灰头土脸的,理屈词穷,所以暂时也没有了动作。据说土肥原贤二十分的忙,估计又在忙着修找什么新的证据了。
所以,接下来的这几天,日本方面十分的安宁,但是这并不代表沈阳城就平静了。
恰恰相反,自从那天的庭审之后,沈阳城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古怪了起来。
沈阳的城西,从大西门、小西门一直到商端口地,这一带都是日本人聚集的地方,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就驻扎在那里,除此之外,还有第二师团的第29联队,这个联队1500人,这几天不知道怎么的,开始有了活动的迹象。
而最嚣张的,就算是那些日本人和朝鲜人了。
从大西门、小西门到商端口地,有很多日本人开得酒馆或者是商店,那里是一个比较繁荣的商业区,可是庭审之后,接二连三地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先是一群日本人殴打了前去巡逻的警察,那队中国警察也许是事先得到了上头的指使要他们不要和日本人冲突,所以日本人殴打他们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还手,结果被打死了2个人,其余的都是重伤。对于这件事情,臧式毅到了第29联队的驻地去讨个说法,结果29联队的联队长平田幸弘叫手下一顿枪托把臧式毅打了出来,平田幸弘的原话是:“又不是我们联队的人殴打了你们的警察,你们要找事,就找那些日本侨民去!”
臧式毅抱头鼠窜,回来之后,这件事情便没有了下文,难道真的让东北军的警察们去抓那些日本侨民?真要是这样的话,肯定会出事。
警务处长黄显声气得在他的办公室暴跳如雷,结果也是无可奈何。
除了殴打巡警之外,那些日本人和朝鲜人的行为越来越嚣张,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在他们的地盘闹事,到了后来,干脆成群结队地在沈阳城西晃荡,白吃白喝,故意滋事,随便打人,强抢东西。
9月3号,庭审后的第三天,在沈阳城西发生了一件让沈阳老百姓忍无可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