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和七年三月二十日,戊申。
身下的船板猛地一震,张大牛睁开了眼。
“他爹,是到了吗?”头顶上层的吊床上,浑家王氏的声音传了下来。
张大牛在黑暗的舱室中摇了摇头:“说不准!”不过,船身的确不再摇晃。自从十天前离开台州后,他脚下的这艘船是第一次停止晃动。就在这时,闷闷的脚步声,咚咚的钟声,也突然想起,随着海风传进了舱中。
‘应是到了罢!’张大牛想着。这钟声他在台州的港口中,听到了数次,而船上,是不会有锺的。仿佛在配合他的推理,静得只有呼吸声的舱室内,这时也嘈杂了起来。这个船舱内的四十多名船客,都是如张大牛一般,被县中乡里的官府逼得活不下去的穷苦人。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东海的富庶,以及对移民的慷慨,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抛弃了故乡的一切,走上了东海赵家的海船。
吱呀一声,紧闭的舱门被人从外打开。立刻,一道刺眼的光线冲散了黑暗,照进了舱中。久在黑暗中,张大牛被阳光一照,便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但耳朵里却听得清清楚楚。
一个船员就在舱门口大喊着,这个人声音很耳熟,每天例行的甲板放风时,就是他来通知:“到地儿了!下船,下船!”
“到了!到了!”舱中一时沸腾起来。张大牛的两个儿子。也从吊床上蹦了下来,拍着手叫着。
“大哥儿,兴哥儿,别闹!”张大牛训斥着,但他地心中却也一样兴奋,虽然仅有十天,但船上的生活他是受够了。尽管从通风口中。不断有新鲜的海风吹入,但舱内的酸臭之气却始终萦绕不去。一天一次的舱中清洗。也洗不干净地板上不断增添的呕吐物。
张大牛摸了摸怀中,那个装着他一家四口仅剩的一点财产地小包裹,硬硬的还在——卖掉了传了三代地茅屋,用去了往台州的路费,剩下的那点铜钱,就在怀中的小包裹里——放下心来,挎起装满衣物的背囊。领着牵着两个儿子的浑家,随着人流,张大牛走向了光线照进来的地方。
走上了甲板,远处地山峦寨堡,近处的港口市镇,一时都映入眼中。但没有来得及多看两眼,张大牛就被人推搡了一把,被推到一边。他回头一看。只见几个面带病容的船客,颤巍巍的被扶了出来。张大牛认得其中两个,那两人与他同住一舱,前几日生了重病,被船员抬了出去。据说是被安排在单独空出的隔舱中,以防疫症。他本看着那两人的病症来得猛恶。几日下来应该已经不起,没想到现在还能被人搀扶着走路。
舷梯架了起来,十几个商人带着随从们当先下船,向远处的市镇走去。那些商人不像张大牛那般睡在挂满吊床的底舱中,而是在艉楼另有上房居住。不过张大牛也不会羡慕他们,他这等在东海船行登记来台湾地移民,都是被免了食宿船费的,而那些商人们住的上房,房钱却高达十贯。十贯!当他从船员们口中听到这个数字,直直乍舌不已。那已经可以在他老家。买一亩上好的田地了。而他卖了祖屋后所得到的。却也只有三贯多!
等住在上面的客商一个个地下船而去,船员们便驱赶着移民们排队下船。码头上。几个东海移民厅的管事早等候已久,一见移民们下船,一个管事便上前招呼。大声教训了几句,便转身领着四十多人向港中走去。
不过半里多路,一行人便被领到一间青砖黑瓦白粉墙的衙门中。衙门的院子里,却早站满了人。大约小两百来人的样子,都是拖儿携女的在正堂前排作几队,张大牛看他们衣着打扮,应也是与他一样,都是外地加入东海的移民。虽然他早猜到,港口中那么多船中,载着移民的绝不止他所在的那一艘船,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
张大牛哪里知道,自从今年开年后,投奔东海的各地移民一下猛增,每月里,都有两千余户来到台湾岛上,比前两年多了近倍。就算南方一户人数不比北方,但平均每家每户也有三四人。综合起来,每月来东海地,有七八千人之多。而如今日这般,连同载着张大牛这帮人地海船,总计四五条移民船同时入港,对东海移民厅来说,也纯属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