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二年三月十九,己未。
蔡攸走了。
虽然当日在船上有那么一瞬间失态,但光凭一句‘狡兔三窟’,就想让大宋的开府仪同三司、镇海军节度使兼少保的蔡攸蔡大学士投向东海,那是痴心妄想。无论如何蔡家现在还是大宋最煊赫的官宦家族,父子三相,连蔡攸的儿子蔡行都是殿中监,视同执政。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后路是应该的,但为了后路而忽视现在,却是愚不可及的行为。何况东海也还算不上多安全的退路,至少蔡攸不觉得赵瑜如何值得信赖。
不过,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蔡攸却清楚得很,赵瑜也知道蔡攸清楚这一点。赵瑜给了蔡攸不会为辽人出动一兵一卒的承诺,同时还答应只要大宋维持天津镇的租界地位不变,东海将在开战后秘密资助大宋十万石军粮。而相应的,对于海事钱庄在大宋南方的发展,几年之内赵瑜也就暂时不用担心朝堂上会有太大的压力。
虽然没有达成最初的目标——按大宋君臣最初的谋划,还想着让东海吐出去年的战利品,以换得金人放弃或减少对大宋的岁币要求,但现在却只能答应金人,把每年给辽人的岁币转交给他们——不过既然此行遇见了辽人,相信回京时道君皇帝也不会怪罪,而十万石军粮的约定,已经能堵上所有人地嘴。
“难道二郎你就不担心道君皇帝听闻东海与辽人有勾当时。心裏会不痛快?”当目送着大宋使团的封舟远去,赵文向赵瑜问道。
“道君皇帝心裏不痛快与我何干,又有什么好在意的?”赵瑜遣开了护衞和随从,沿着港边的道路慢慢走着:“想对付东海,大宋除了封锁商港,别无他法;我们虽然要过上几天苦日子,但道君皇帝更要做好东南沿海被打得稀烂的准备。而对付辽人。却只要与金人合力,两者孰易孰难。哪个利益更大,道君皇帝会算不清吗?”
“三岁孩童都算得请!”赵文笑了笑。赵瑜说的他当然明白,不过为了挑起话头,“即是如此,大宋朝堂上有了蔡少保帮我们压着,那地方上动静大一点,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罢?”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透着森森寒意。
赵瑜听出了一点味道,脚步一停,回头看了看赵文,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
“今早才收到地消息,泉州知州蔡桓准备以海事钱庄有贩铜出海的嫌疑,封掉泉州分号,虽然正式文书还没有出台,但随消息一起送来却还有从蔡桓签书房丢出来地草稿字纸。应该不会有假。”
这个时代的官府还没有多少保密意识,就算中书省架阁库(注1),每年淘汰出来的档案文件都不是按照定规销毁,而是直接发卖给印书坊——官府所用公文纸张质量皆属上乘,翻过来用没字的一面印书(注2),比普通纸张要强上许多——而地方上的官吏更是如此。淘汰的公文,废弃的草稿,都是直接丢弃或卖出。东海在几个主要港口都有开办印书坊,能顺理成章地去收购官府丢出来的故纸,是东海重要的情报来源之一。
“蔡桓?”赵瑜对这个名字模模糊糊的有点印象,“他是不是前任的泉州市舶?”
“正是!”赵文点头。
“这样啊?都在市舶司任上做过,还是这么不懂规矩。”蔡桓能从提举市舶司直接升任泉州知州,没有东海商人的配合,怎么可能会这么顺利,“又是一个喂不饱的白眼狼啊!”赵瑜叹道。
“又?”赵文惊问。“难道其他几处也出了此事?!”
赵瑜冷哼一声。“杭州知州、广州通判还有钱塘县令,都派了族人明目张胆的来要干股。你说有没有这种事?”
“都疯了啊!”赵文摇着头。职方司属于参谋部。归于他下辖,所以他能比赵瑜早一步收到泉州知州要封分号地消息,但其他州县地方官员去要干股,则是通过东海储备局的那条线传入赵瑜耳中,不通过军方系统,他这时候才从赵瑜嘴裏听到。
“钱庄各分号都在开张前按人头封了红包,也都答应按年节给孝敬,现在他们再来闹,可就不合规矩了。”赵文阴狠的说道,“二郎,此风不可长!”
“当然不可长!”赵瑜的声音更冷。海事钱庄今次在杭、明、温、泉、广五处设立了分号。其中浙东是他起家的地方,明州、温州的市舶司都姓了赵,州县衙门里地吏员也都是被东海控制着,所以这次没跟着闹。但其他三处,都是盯上了钱庄这块肥肉。一千万贯的资本,传到京中,就算道君皇帝都要眼红——当年蔡京仅仅造了料次钱券百万贯献给赵佶,道君皇帝便乐得对左右从人说:这是太师给我的俸料钱——何况那些贪官污吏。杭州知州、广州通判还有钱塘令是赤|裸裸的来要钱,而泉州的蔡桓,耍了点手腕,但目的肯定还是为了利益。
“那些贪官污吏如同饿鹰,永远都喂不饱,今次给了他们的甜头,日后食髓知味不说,传扬出去,其他的官员也会一个个赶来分一杯羹。这样一来,钱庄的生意还怎么做?!”
“他们是以为东海不敢对大宋动手,又被钱钞冲昏了头。所以才这么大胆。要狠狠的给他们一个教训!”赵文厉声道。
“他们不按规矩来,我没有必要再按规矩去……你安排些人手,就在今明两月,把这几位官人处理掉罢!”赵瑜说着。脚掌狠狠地在地上碾了一下。
“处理掉!?”赵文惊道,他只想着派出兵舰去各港中走一圈,震慑群小,反正刚刚达成和议,东京城中地反应不会太激烈,但赵瑜的命令却明显不是他预计中地那样和平,“二郎。一下死四五个州县官,那可就是通天大案了。这跟派兵舰巡游完全是两回事!蔡攸压不下这么大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