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着侄儿站起身,种师道问道:“究竟是怎么败的!?”
种洌擦着眼泪,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来,跟着种洌回来的那名阴阳脸的军官,这时上前一步。
种师道目光一动:“你是端孺(种师中字)麾下?”
军官抱拳行礼:“末将在经略相公(注2)麾下已有三年多了,今次打太原,末将是为先锋官……”
“究竟是怎么败的!”种师道无意听他自我介绍,催问道当时的战情。
“禀少保,经略相公自奉军令北上,一战攻破阳凉北关,才五天就带着全军打到太原城下。当时太原城的西面城墙刚刚被金人打破,还没有被修好,只被城内守军用了些木石堵上,经略便想打下太原城,以封死金狗后路。
谁知城内守得极为严密,整整攻了三天,方才攻入城内。只是城破后,金狗留下守兵还不肯投降,反在城中据屋而守,经略派了三千人连夜清剿,末将也在其中。本想着辛苦上一夜将城内打扫干净,再费一个白天将城防修补起来,就可以安安心心的等着金狗回师了。
可谁也没料到,就是那一夜,快天亮的时候,金狗的铁骑就赶回来了。末将在城里就听到城外漫山遍野的喊杀声……”
“等等!”种师道突然打断军官的叙述,他惊怒道,“难道你家经略没有派人去收复榆次?太原城南面的榆次县是金人回返的必经之路,如果在那里放下一支队伍,就怎么可能会被人杀到身后还不知晓?打了多少年仗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
“派了!”军官忙为自己的主帅叫屈,“经略相公派了兵了!当时经略相公还说,看到敌军先派快马回报,然后能守则守,不能守就退回来。整整一千兵……由姚经略的部将焦安节(注3)领着……”
“怎么派得他?!”种师道跌脚叫道,“焦安节虽是姚古的亲信爱将,但他却不是个有胆略的将帅。榆次是金人援军必经之路,必得遣一名有决断、敢硬战的将领去攻打并驻守,如何能让焦安节那个庸夫……”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了嘴,种师中的理由他也能想得到。
又是争功!
种、姚两家併为‘山西巨室,两家子弟各不相下’,前时姚平仲不听他的军令,前去夜袭宗翰便是为了争功。种师中遣焦安节去榆次县,大约也是不想让姚古的部下拿到收复太原的功劳。
‘自食其果啊!’种师道只想叹气。恐怕种师中也没想到,焦安节如此无能,榆次西侧虽有可通人马绕行的平原,但金人的援军少说也有三四千骑兵。这么庞大的一支队伍,二三十裡外就该发现了,他竟然还能将他们漏过去。
种师道无奈的摇了摇头:“你继续说罢!”
“末将当时陷在太原城中,听到城外来了援军,城里的金狗就像发了疯似的冲过来对砍,等末将好不容易从北门杀出来,避过金狗骑兵赶到南面的蒙山时,已经都到午时了。那时经略相公已经……”
军官此时已是泪流满面。他用袖子擦了擦脸,抽噎着继续说道:“末将后来抓了一个逃兵细问,当时虽说金狗来的突兀,左右军的营地都被挑了,但经略相公还是将中军的队伍整了起来,向南面且战且走。从卯时一直杀到巳时,一直退到蒙山脚下。金狗的骑兵被神臂弓射死无数,但那时候,下面的兵看到射声赉赏一直不发下来,都不想再打了,一下全散了,就剩经略相公身边的亲兵一起死战……最后,最后……”
军官说不下去了。依大宋军中惯例,一旦步军列阵发射神臂弓,每射一轮就该有一轮的赏赐。而从卯时射到巳时,至少射出上百轮了,但赏赐却不见踪影。若其时战局占优,说不定士兵们还能坚持下去,但当时是左右军皆败,只剩中军孤军作战,再没有赏赐来激励,也难怪会军心涣散。
“这是吾之过啊……”种师道悲叹,若是他没有将二弟手下的精兵分走,没有让二弟只带着一群由杂兵组成的队伍北上,太原之战绝不是如今的结果,就算是败也不会败得那么惨!
“如今是谁领军守着阳凉关?”
“是小姚将军。”
“姚平仲?!”种师道皱眉,从洛阳追击宗翰时,姚平仲不顾他的严令,趁夜突袭金军,没想到打个大败,折了三千人马。姚平仲回来后无脸见人,向姚古请命后,领军转去支援种师中,没想到正让他赶上了。
“就是小姚将军。他在平遥收拢了四五千败兵,退到了阳凉北关坚守,也是他命我回来求援的。少保!”军官扑通一声跪倒,扬起头乞求道,“快点回援罢!阳凉关守不了多久,若是金狗打下阳凉关,下面可就是河中府!再过了黄河,就是关西老家了!”
“有希宴(姚平仲字)把守阳凉关……”种师道欲言又止。姚平仲在他手下打过仗的,政和八年的靖夏城一战,姚平仲曾亲领两千骑兵正面与数倍西夏军厮杀。只要他能少点功名利禄的野心,就是一名良将。但一直以来,姚平仲都是在姚古或是他种师道的领导下作战,唯一一次独立领兵就是对宗翰军夜袭大败。他恐怕不会有多少在逆境中坚守的意志。何况不管能不能守住,只要太原兵败的消息传出去,他的军心就完了。
怎么办?种师道的心中乱麻一团。
如果退兵,天下人的唾沫都能把他淹死,金虏退兵后,南面的道君上皇也不会放过他和他的部下。
如果不退,军心士气又如何维持?没有粮草已经很困难了,如今老家被抄,军心如何再稳着?
想封锁消息,也根本做不到,金人肯定会大肆宣扬。而他面前的这位二弟手下的先锋官是侄儿带回来的,恐怕现在洛阳以西的州县,都已经知道太原惨败的消息了。
难道天要亡我大宋不成?!
……不,肯定会有办法的!
种师道坚信天无绝人之路,转头对亲兵道,“去请姚经略来商议。”反正大败的消息,姚平仲不会不通知他的养父。未来的行动,必须两家坐在一起来合计一下。
“对了!”种师道看着亲兵匆匆忙忙走了,又把视线转回到身前的军官身上,说着这么些话,他还没通过姓名,“你叫什么名字?”种师道问道。
“末将杨志(注4)!”
注1:种师道无后,这一点实在让人遗憾。护送他灵柩回乡的是他的侄子种洌,而到了在绍兴年间,为了让种师道这样的名将贤臣不至于无人祭祀,朝廷令他另一个侄儿种浤代为奉祀。
注2:种师中,字端孺。时任秦凤路经略安抚使,所以被称为经略相公。他和他的兄长种师道便是水浒传里出现过的小种经略相公和老种经略相公。至于有的书里说水浒里的老种是种谔,种师道才是小种,那是大错特错。发生在徽宗末年的水浒故事,不可能跟早在近四十年前神宗时便病死的种谔有什么关联。
注3:正史中,谎报军情而害死种师中,并令第二次解救太原失败的便是焦安节。
注4:据说种师中手下的确有位名叫杨志的军官,而且是出身于‘招安巨寇’,不过俺没查到可信的资料,只能当作小说家言来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