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江南诸路的胥吏们将会集体转为事务官。身为事务官,在六部可以升到一部侍郎,在三省,也能坐上各厅各房的副职。就算升不上去,一个最底层的四等文员的俸禄,也足以养活一家老小。未来是光明的,现在是安稳的,相信从胥吏身份转为事务官后,那些残民肥己的行为会减少许多——尤其是在赵瑜的屠刀扫过一些不长眼的蠢货之后。
只是一旦将胥吏们的俸禄承担下来,在官府衙门中的花费,却也是倍于前朝。所以赵瑜需要一个消减赤字的办法,而陈秀安的回答,是令他满意的。
“废除一切杂变,免去所有积欠,这些都是亏本的。由于战事频繁,商税、盐税也是再减少。而免除丁税虽实际上是摊丁入亩,却也不会让税入增多。但是改纳粮纳绢为缴钱,其中产生的利润足以弥补一切亏空。只要楮币局还拥有铸币权,从地方上利用税收将旧朝钱币收归钱庄,然后推广洪武新币,完全能够冲抵掉减税后的损失,甚至还远有过之。”
“到底有多少?!”陈正汇想知道数字,这代表他可以向楮币局发行多少国债。
“单单这些年。楮币局的钱息总计便有三千万贯,而新币的使用范围主要还是江南各路和北地,且只有旧钱的三分之一。不过一旦独占江南市面,将流通范围推广到全国,前三年的钱息预计能有一万万贯!”
陈正汇听说有一万万贯,脸上却不见喜色,他早有了初步的经济学常识,钱不是造得越多越好,“是不是太多了点。市面上流通的钱多了,不是会贬值吗?尤其是金花钱,本钱才三文啊。”
“有窑金在,相公不需多虑。据统计,楮币局发行的二十文面值的金花钱,每年至少有一半会被收藏起来埋进了地里。至于其他钱币,银叶钱和如意金钱,虽然没有公开发行,但历年来作为赍赏其实也发出去不少,但至今为止,从没有在市面上出现过,都是给收藏起来了。”
所谓窑金,就是在自己宅院里挖个洞,埋下一笔钱钞,这是惯常见的(注1)。虽说是为了给子孙破落后留个再起的本钱,但实际上,却往往让几百年后的外人给享用。就如洛阳,隋唐旧都,多少官宦富户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埋下去的金银财物不计其数。如今古一点的宅子转让时,卖主往往还要另加一笔窑金钱。而买了宅子后,挖出窑金大发一笔的传闻,也是每年都不缺。
这种习惯如同松鼠,秋天将一堆松子埋进地里,但到了冬天却忘了储藏的地点。春天时,埋下去的松子便自己发芽生长起来了。制造精美的新币,尤其是高面值的三种,都是埋进土里的上佳选择。也因此,根本不会有通货膨胀的风险。
赵瑜长舒一口气,笑道:“有一万万贯做补充,再加上应有的税入,足够支撑到一统天下了。”
陈正汇随即问道:“那官绅一体纳粮当差是不是可以先缓上几个月?”
若说免税实则摊丁入亩是动了地方官吏们的蛋糕,那官绅一体纳粮当差便是在削他们的脸面,摇他们的根基。竟然要和民户一起当差,就算用仆役顶替,当官后的荣耀还剩多少?而一体纳粮,更是损害天下士大夫的利益,惹起的反弹绝对不会小。
赵瑜虽然不惧士大夫们的憎恨,但陈正汇却不想所有的事一起压过来,按部就班的一桩桩的解决才是最好。
改革政策从来都不能一股脑的推出来。变法这条河水很深,要摸着石头过河。如王安石那般将青苗法、免役法等一系列新法,集中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全数推出,而不是一件件推广,并在推广的过程中按照实际情况不断修正。就算其中有好的一面,但也会给人揪着其中的某个缺点,连带着一起给批臭掉。
赵瑜点了点头,宰相的意见正合他意,反正如今夏天的丁税免了,只需要缴秋天的田赋,在秋收再开始推行也来得及。“那就顺便将丈量土地一事做起来。江东两浙和福建各州县的新兵,应该已经开始学习如何测绘地图了罢?”
在一边旁听了许久的赵文精神一振,忙道:“除了江东路后收复的江州等几个军州,其余州县的州营都已完成了新兵训练大纲,正在组织学习测绘。”
旧时的土地丈量,都是地方胥吏和村里大户们把持。自家的好田定成下田,穷户的下田定为良田,田地等级差一级,需要缴纳的田赋少说也要差两成。自耕农就是这样一步步的被盘剥成佃户的。
不过赵瑜可不会受那些胥吏和大户们的欺,他手上的兵都是要认字识图的,学懂怎样丈量土地却也不难,只要避免丈量自家土地的情况出现,便也不会出现旧时的积弊。
赵瑜满意的笑着,一切都在顺利进行中。他的视线扫过书房中一列重臣,正色道:“虽然没有枪炮硝烟,没有血肉横飞,但这还是一场战争!对手比起金虏还要危险十倍,根基深厚百倍。虽然我们有绝对的优势,却也要小心他们的反击,必须要齐心合力。”
陈正汇代表着众人:“陛下放心,臣等必会通力合作,将陛下的德政全力推行下去。中间无论发生什么事,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陛下的!”
一天的忙碌终于结束。赵瑜离开座椅,在无人的书房中,活动开手脚,舒展着身体。他的工作和心情都是一样的轻松。无论在其他朝代的其他皇帝眼里,看起来是多难的一项政策,在他赵瑜手中,却轻而易举的就能完成。
因为他有人,他有足够的人才,足够多的拥护他的政策的人才。
他是头脑,而臣子们则是手脚,只有两方齐心合力,才能将事情办好。就如如今的新政,法令制定再好,执行才是关键。
要得人!
改革也好,革命也好,如果想成功,都是拉起一帮人,再去打倒另一帮人。将他们的利益瓜分,再分出去一些残羹剩饭,以换取民众的认同。
王安石变法最后变成了如今的局面,就是他没有找到立足点,不得人的缘故。青苗法、方田均税法,伤害了北方士大夫们的利益,而市易法更是直接导致东京城中各大行会行首们的利益受损,免役法和保马法的措施不当更是导致农民们困苦不堪,但最重要的一点,当地方官吏施政合格与否是以税费收入多寡来计算的时候,整个变法就不可避免的走入了误区。
赵瑜推广新政,绝不触动功臣集团的利益。功臣集团有封地,在海外的庄园更不会被征收田赋,受到伤害的,都是地主及地方官吏。
他是与江南豪商集团紧密联系在一起,符合以三大钱庄为中心的金融和工商业的集合体的利益。尤其对于商人们来说,百姓们交得税越少,身家自然也就越富庶,能拿出来购买商品的钱就会越多。
这就跟后世满清的雍正一样。雍正的一切变法,无论是摊丁入亩还是官绅一体纳粮当差,全然没有触动满清贵族的利益,旗人的铁杆庄稼根本是半点未动,纳粮当差也轮不到他们头上。
所有变法目标,全都指向汉人官宦地主阶层。雍正立足根基稳固,变法当然能顺利推行。而顾炎武、黄宗羲已逝,朱舜水东渡扶桑,但凡有些气节的汉人士大夫也都死得干干净净。汉家王朝中,傲王侯,慢公卿的士大夫们早已不复存在。
那些自认奴才的废物,就算雍正大举搜刮,除了摸着伤口一阵乱吠,在吕四娘和康熙遗诏上编些段子外,也就能激得雍正写个《大义觉迷录》来给自己辩解,根本改变不了大局。
没有人能改变如今天下大局!
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尔!
他这个活曹操就在这裏,但刘备呢?又在哪里!
注1:窑金的传说,在古代,就像是如今的彩票,都是百姓们大发横财的梦想所在。如果翻一翻古代的笔记小说,裏面出现穷小子挖出窑金,一跃成为巨富的故事,不胜枚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