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交代了,吴乞买踩着马镫站直了身子,提着马缰小小的转了圈子。环视一通聚集在周围、直至会宁城内外的数万族中儿郎。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头,看不见尾。浩如烟海的军势,就是大金持之立国的根本所在,有他们在身边,又怕得谁来!?
长长的青牛号角呜呜的吹响,混入极北雪原刮来的寒风中,将金白色的龙旗高高鼓起。大金皇帝的军旗在凌冽的寒风猎猎飞扬。
无数蹄声踏破了白山黑水间的平静,一道洪流滚滚南下,开赴即将爆发的战场!
※※※
中京应天府。
道边的榆柳,如值守森严的守衞,一个个从窗口中闪过。高高的汴河河堤,就在左近不远处,但冬日冻结的河道,也不见春夏时林立的桅杆。赵瑜领军北行,也是过了洪泽湖,到了宿州便下船,改为陆行。
舒舒服服的半躺在疾驰的四轮马车中,四周檀香缭绕。温暖如春,赵瑜的双眼半睁半闭,也是昏昏欲睡。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出战了。如果此战顺利将大同、太原收复,无论关西的赵构还是辽东的吴乞买,无法再互相联系,为对方牵制兵力。到了明年,就是一个个逐个击破,一统天下了。
赵瑜身处的马车,由国中最出色大车工匠精心打造。长一丈半,宽也有八尺,高大坚固。轮毂和车轴皆是精钢铸成,由软钢制成减震系统将剧烈的颠簸化为轻轻摇晃。坚实的檀木和钢铁制成车厢骨架和底盘,而车厢厢壁内外都是软木,内外装饰奢华,不过中间却还夹有一层铁板,用来防箭防弹。
这辆专用于长途旅行的车辇,不同于四面透风、只用明黄帷幕笼罩的玉辂。车窗一尺见方,镶在上面大块的双侧透明玻璃,将深冬的寒流挡在了车外。这车窗玻璃虽尚带着一点绿色,但晶莹透亮的模样,已经是国中的玻璃作坊最高的成就。不仅是玻璃,无论是精钢轮毂还是车轴,又或是减震系统内的弹簧,都是代表了大宋最高水准的工业产品。如今,也只有赵瑜才能享受得到。
在这辆大车周围,身穿玄色军袍,头戴簪缨钢盔的近衞军骑兵,前后左右牢牢护衞着。不仅赵瑜的座驾,跟随他一起北上的臣子们的车辆,也同样被近衞军所保护。
与赵瑜同行的,不仅是计划中的四支野战营的两万大军,还包括了近衞一营。留在南京城中的主力,也只剩近衞二营的三千人。不过还有江南东路的州郡兵护持,倒也不需要担心——无人敢在此时作乱。
自前日赵瑜决定亲征,赵文和陈正汇为首的文武两班重臣,没有少给他苦谏。尤其是陈正汇,跺脚谏言的时候,连口水喷到赵瑜脸上。但赵瑜却是坚持到底,将南京城招旧例交给太子监国,由陈正汇辅政,自己却带着大半个枢密院和参谋部一起北行。
赵瑜是不得不亲自领军。
眼下的大宋军事部署,将整个野战军系统全盘散在外围。宣翼军分散在淮南、荆湖,虎翼军被赵武带走,北方军则在陈伍手中,剩下的野战四营再被人统领出去,赵瑜身边可以信重的战力就只剩两个近衞营了。
虽然赵瑜可以确信,他麾下数十万大军没人敢对他刀枪相向。就算有人煽动了帐下部众,但只要他这个皇帝往阵前一站,被鼓动的官兵全都得跪下来山呼万岁。赵瑜有这个自信,汉初刘邦巡幸云梦,韩信虽手中仍握有大军,却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来孤身参拜。开国之君的积威绝不是那些长在深宫妇人之手的皇帝能比得上的。
可是赵瑜是天性谨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将手中的最后一支机动力量交给臣子来掌握。但此时此刻,若要统领大军,从功绩和资历上能镇得住野战四营的,却只有朱聪一个人选。
赵瑜麾下虽然从不缺乏优秀的指挥官,但方面之臣的数量却屈指可数,有过独立指挥大军经验的将领并不多。赵武算一个、陈伍算一个,郭立、陆贾也都能算上一个。而率领靖安军团在荆湖剿寇的岳飞,能力虽是毋庸置疑,但资历和战绩远远不足,最多只能算四分之一个。至于其他将领,都是跟在主帅身后作战,根本没有统帅大军的经验。
说实话,若以战事次数论,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开国,以赵瑜的洪武朝为最少——这也是赵瑜拥有历史经验的结果。靠着对时局走向的完美把握,赵瑜的战略规划让人叹为观止,每次都瞅准时机出兵,以歼灭敌军为最高目标,几次下来,天下大势便集于一身——不过因这个缘故,历练出来的大将,数量却也不会太多。
当然,赵武在南洋的几年征战要排除在外。不然若是将那等武装游行都计算在内,单单他一人,就能占去了洪武朝总战事数量的九成还多。
对于朱聪,他自投效以来,为人兢兢业业,办事也是妥当,从无半丝错漏。若赵瑜有什么失政之处,他也会直言不讳的加以谏言。都是一个贤臣忠良的样子。但不知为何,赵瑜总是对他提防一手。
细细想来,也许是因为都是海寇出身的缘故。残忍、狡诈是海寇们的特点,在海上,与天斗,与海斗,还要与人斗,从无半点仁义可讲。若是一起搏杀出来的自家兄弟,当然可以信重,但朱聪当年陷了赵武一手,给赵瑜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总是不自觉的加以警惕,兵权也便从未交给他一次。也因此在没有其他可以信重的大将的情况下,赵瑜宁可亲自领军,也不会将兵权交给朱聪来调派。
或许这么做会很伤朱聪的心,但赵瑜却绝不会冒这个风险。就像他今次的亲征一样。所谓的亲征,也仅仅是个名义上的说法。到了赵瑜这个地位,当然不可能直接上战场,更不可能插手战术指挥。有完备的参谋体系在,却也没那个必要。其实赵瑜也只是坐镇于后方,给前线将士鼓鼓劲罢了——毕竟,如今已不是当年那个筚路蓝缕、开创基业的时候。以帝王之尊,领军上阵,只会显得国家制度不全,而无益于君王的名声。
赵武将从居庸关而攻,陆贾会从女真人窜出来的井陉反击回去。而赵瑜给野战四营定下的进攻路线,却是走得南方的白陉、太行陉一线。如此一来,就要经过东京。
赵瑜便是打算在东京城坐镇,自他登基以来,将东京的治理交给了弟弟赵琦,却只派了吕师囊一部来镇守。他这个洪武皇帝却尚未来过东京一次,太庙在此,招礼法也该来拜祭一下。更重要的,也是震慑也许还未归心的中原士民。
车轮粼粼。
两万多精锐在汴河畔的官道上全速疾行。带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将一层黄云镀上天空。
不论是赵瑜的近衞军,还是野战军,在没有扩充副营和补充营的情况下,所有的士兵都能坐上马车,靠着配属营中的大车来机动。
一日行军接近四个时辰,前进六十到七十里,维持十天不变。这个速度,就算是北方蛮族的骑兵也只能在短时间内胜过。
赵瑜半睡半醒之间,一行大军已经绕过了应天府。就在天色将晚,西面漫天红光的时候,一个侍衞轻轻敲响了赵瑜的车窗,“陛下!已经到了开封府地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