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稍微向前推移,回到南宋咸淳三年九月二十九日的傍晚——也就是王坚在潼川城外吃了败仗的那个傍晚。当押运粮草而来的南宋四川转运使咎万寿向四川安抚制置大使王坚提出自己的攻城战术后,南宋一流名将王坚也不禁为咎万寿这么一个文职官员的疯狂计划而目瞪口呆。但思虑再三、尤其是顾忌到身在重围中的贾老贼孤军,王坚最终还是咬牙说道:“好,就按咎大人的计划行事!”
决心一下,王坚立即挣扎着想要下床,还向苗花儿吩咐道:“夫人,快取为夫的衣甲来,为夫要升帐点兵。”可王坚白天才中了箭,短暂之间又怎么能痊愈,双脚才刚刚沾地还没站起来,伤口被扯动的王坚就疼得脸色苍白,捂着伤口呻|吟不已。看到王坚疼成这样,不光苗花儿拒绝为王坚披戴衣甲,就连咎万寿也拱手说道:“王大人,你的身体不容许再领兵上阵,且请在营中养伤,改日再破潼川。”
“不行,今天晚上就得出兵。”王坚摇摇头,解释道:“在这几天之内,贾平章已经来了两道公文催促我军尽快打破潼川增援绵州,一道比一道急,看来绵州的情况非常不妙,我们得抓紧时间。再说今天我军刚在潼川城遭遇失败,潼川守军获胜后必然松懈,我军突然偷袭,效果应该更好。”
“既然如此,那下官斗胆请命,让下官指挥这场战斗如何?”咎万寿向王坚行了一个鞠躬礼,朗声说道:“下官虽是文职官员,但自从下官入川来,四川战事不断,下官多少也学到了一些军事。加上王大人的军队和将领常驻重庆,下官对他们十分了解,至少不会将不识帅,帅不知将。”
咎万寿的四川转运使职位仅比王坚低一级,从品级上来说倒是足够指挥王坚手下的将士,而且有宋一朝多用文官治军,咎万寿自请指挥军队也不违反朝廷法典——但是要在临阵之际贸然换帅,王坚还是得掂量掂量后果。咎万寿见王坚态度犹豫,猜出王坚心思,便向王坚双膝跪下,抱拳说道:“王大人,下官愿立军令状,倘若此次攻城失败,损兵折将,下官愿独力承担责任,与大人无关。”
虽说咎万寿的态度甚是诚恳,王坚却没有立即答应,但沉吟良久后,王坚发现除了咎万寿外还真没有人能代替自己——没办法,宋军将领正好处在一个青黄不接的断层,像王坚军中的文天祥和王安节等将领都太过年轻,资历不够;张桂、屯达和先坤鹏等人都只是将才,难以托付大任,品级也远远不够;本来王坚的幕僚张立远倒是一个合适人选,可他只是没有官职的布衣,王坚可没胆量和魄力敢把军队交给没有官职的人。所以思来想去后,王坚终于还是把牙一咬,点头道:“好,既然咎大人毛遂自荐,那这次战斗交给你指挥,本官让立远先生和犬子王安节协助于你。”
“多谢大人,下官一定不负大人重托。”早就盼望着能够领兵杀敌的咎万寿大喜过望,忙向王坚行礼致谢。而王坚做梦都想不到的是,他这个被迫无奈的选择,却成就了宋军一代名将的诞生!
……
名将在成名前基本上和庸将没什么两样,咎万寿简直就是这个例子的标准版,至少在王坚召集宋军众将宣布自己的决定时,脾气火暴的屯达就第一个跳起来大叫,“什么?王将军,末将没听错吧?让咎大人指挥我们攻城,他上过战场吗?会不会让我们又在潼川城下丢一次脸?”宋军的其他将领虽然没像屯达那么直接表露出来,但包括文天祥和王坚的长子王安节在内,脸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对咎万寿的极端不信任。
“屯达,你给本官闭嘴。”王坚怕屯达又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赶紧喝道:“咎大人是没上过战场,但又有谁生下来就是将军元帅?正因为他没上过战场,你又怎么知道他一定会输?”
“王将军,这是战场,不是官场。”屯达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转向咎万寿抱拳说道:“咎大人,末将与你关系向来不错,但这件事实在关系重大,末将也是对事不对人,你连刀把都没摸过,又怎么能指挥我们六万大军?”说到这,屯达索性直接说道:“末将就怕你瞎指挥,害了我们大宋军队也害了你自己。”
“屯达——!”王坚拖长声音,脸上露出怒色。站在一旁的咎万寿却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向屯达拱手还礼道:“屯将军,你的话虽然难听,却非常有道理,咎万寿从没上过战场,且马非所便、射不|穿札,即便是遇上一个最普通的鞑子士卒,咎万寿也绝对不会是他对手。”把自己狠贬一通后,咎万寿忽然提高声音,大声说道:“但屯将军请不要忘了,我大宋名将虞允文在采石矶一战,以两万仓促组成的军队大破金狗四十万大军,再造我大宋山河——敢问屯将军,虞大人可是文官出身?采石之戰,他可是初次统兵?”
“这个……”屯达没话说了。王坚赶紧说道:“既然大家都没意见,本官现在就把军队指挥权正式移交给咎大人。咎大人,请跪接兵符印信!”咎万寿当即向王坚双膝跪下,王坚则在张立远的搀扶下走到他的面前,将宋军兵符和印信双手递给咎万寿,咎万寿双手接过,同时也正式开始掌管宋军主力。
移交完兵符印信,咎万寿当即坐到王坚的位置上,开始点将发兵。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咎万寿竟然第一个点的是向他发难的屯达,咎万寿微笑问道:“屯将军,你可敢做攻城先锋?”屯达这样的莽夫是最经不起激将的,当即答道:“末将有何不敢?”
“好胆气!不过,这一次的攻先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当。”咎万寿微笑,轻描淡写的把他的攻城计划说了一遍,咎万寿才说到一半,素来无畏的屯达就变了脸色,等到咎万寿把计策说完时,屯达的脸已经变成了苍白色,胆战心惊地问道:“咎大人,你保证那些药有用吗?如果药没效果,末将……末将……”
“我去川东一带巡查农耕的时候,曾经用过那些药,确实有效。”咎万寿微笑答道:“一般来说,只要没直接踩到那些东西身上,那些东西闻到你身上的药味就会自己逃开。而且本官还带来了足够的解毒药,即便不小心被它们咬到,只要及时服药,基本上就没有生命危险。”说到这,咎万寿眉毛一扬,用近乎挑衅的口吻说道:“屯将军,怎么样?现在你后悔还来得及,就算你没胆子去,我相信还是有人够胆量的。”
“谁说我没胆量去?我去!”屯达被激得哇哇大叫。咎万寿飞快答道:“很好,那这次的攻城先锋,就由你担当,你现在就到军中去挑选和五百名和你一样勇敢的精锐士卒,组成攻城敢死队!你还可以告诉他们,攻城得手,活着回来的可以获得三百贯的赏钱!为国捐躯的抚恤加三倍!”
“末将遵命!”屯达大声答应,转身就往外走——不过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屯达又猛然回过头来,哭丧着脸说道:“咎大人,你可一定要把药准备充足啊。”
“放心,绝对充足。”咎万寿微笑答应。送走屯达后,咎万寿又大声喝道:“先坤鹏听令,你率五千军队去搬运投石机、回回炮和本官准备的攻城武器,切记一点,搬运武器时,手上一定要包上麻布,预防竹篓破裂。”先坤鹏愁眉苦脸的答应。咎万寿最后又喝令道:“文天祥、王安节、张桂、王立听令,你四人各率本部人马与本官出阵,做好接应准备。其余众将,留守大营。”
“得令!”宋军众将一起抱拳答应。咎万寿这才下令散帐,决定将攻城时间定在子时。看着咎万寿那自信满满的表情,王坚也和宋军众将心裏七上八下,实在拿不准咎万寿这招究竟有没有用。
……
王坚不愧为川中名将,虽然在进攻上由于经验不足还没摸到太好的门道,揣摩敌人的心理却很有一套——其实蒙哥基本上有一半是被王坚气死的。所以和王坚猜测的一样,潼川守军在九月二十八的白天取得胜利后,守军的警惕性确实大为放松,就连这段时间来基本没什么笑容的夹谷龙古带也难得开心大笑,还下令杀猪宰羊犒赏三军,并破天荒的让立功将士喝酒,以示嘉奖。不过夹谷龙古带也不傻,虽然刚打了一个不小的胜仗,当天夜里夹谷龙古带还是先后两次上到城墙巡视,避免值勤士卒懈怠。
第一次巡视是在初更的戌时,检查城防无误后,夹谷龙古带又去探视了白天作战中受伤的士卒,这才回房稍微休息,等时间到了子时,夹谷龙古带又不顾亲兵劝阻起床上到城墙,开始第二次巡查。而子时已是半夜,潼川城外黑黝黝的一片,看不到半点灯火,与平时一般无二。夹谷龙古带直接上到宋军主攻的东门后,刚检查了一通士卒的执勤情况,今夜值勤的副将旦只儿便闻讯赶来见面,夹谷龙古带直接问道:“怎么样?今天晚上没发现异常情况吧?”
“回禀将军,没发现异常。”旦只儿立正答道。夹谷龙古带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下半夜就交给你了,要是发现异常,马上敲锣报警,通知城中驻军上城助防。”旦只儿答应一声,又笑眯眯地说道:“估计宋蛮子也不敢来了,今天蛮子主帅王坚中了我们两箭,就算没送命,肯定也在治伤休息。”
“不能大意。”夹谷龙古带摇摇头,沉声说道:“王坚这几天一反常态的向我们强攻,甚至还亲自冲到最前方指挥攻城,证明他已经急了,我们得防着他狗急跳墙,强攻不成来偷袭。”
“不知道王坚为什么这么急,莫非他们分兵西进的军队出了问题?或者粮草快要用光,不得不急着攻城?”潼川城已被宋军主力重重包围,无法知晓外界消息,所以旦只儿也对王坚这几天的强攻态度大惑不解。夹谷龙古带正要答话,旦只儿又忽然低声惊道:“夹谷将军,你仔细听,东面好像有声音?”
“有声音?”夹谷龙古带一惊,忙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东面的黑暗处传来些许杂声,似乎有车轮声,还有人的脚步声,只是相隔甚远,听不真切,而且黑夜之中也看不到远处情况。夹谷龙古带忙低喝道:“宋蛮子果然来偷袭了,快去通知城中驻军,做好上城作战的准备。”
蒙古军的传令兵匆匆而去,夹谷龙古带又命令潼川各门严加戒备,严密监视城外动静。旦只儿建议道:“夹谷将军,要不让末将带一支军队出城冲上冲,乘蛮子还没开始偷袭,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夹谷龙古带迟疑一下,有些心动,不过再一盘算后,夹谷龙古带还是摇头说道:“深夜开城乃是兵家大忌,而且宋蛮子也不可能不做预防我军反扑的准备,还是依靠城墙的有利地形继续坚守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