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1章 旧案难解 新宠莫测(1 / 2)

大唐明月 蓝云舒 6645 字 5个月前

小小的静室里只点着一支两指粗的白蜡,烛光闪烁不定,将白泥墙上的两个人影也晃得忽大忽小,时而重叠,时而分开,那原本压得低低的话语声却在这进退之间渐渐地高了起来。

“尼师当真不必如此!”

扶着无嗔再次深深弯下的单薄身子,琉璃的语气不由便重了几分:“信女已经说过,当日之事不过是机缘巧合,尼师还要这般多礼,岂不要折煞信女了?”

开玩笑!十年来自己因为这件事吃的苦头还不够多?除了被威胁,就是被出卖、被迁怒,好容易这两年自己“忘恩负义”的事儿不大有人提了,突然冒出个尼姑说是感谢自己救了全寺的人,傻子才会认呢!认了能感动中国么?

若不是这位无嗔大师暗示镜月给自己留了话,她连这个院门都七会进!

无嗔显然被琉璃的语气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摇头:“贫尼不敢,贫尼不敢!”她抬眼瞧着琉璃,满脸都是迷惑,想了想上前一步低声道:“夫人莫要担忧,贫尼已打发了小徒守住院外,这院子里再没旁人的。”

琉璃淡淡地点头:“我知道。”自家侍女也在外头守着呢,可这是有人没人的事么?

看着无嗔愈发困惑的表情,她索性直接问道:“却不知镜月大师到底有何指点,还望尼师直言相告。”她的确想不明白,这位既然溜之大吉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卖给阿霓,卖给杨氏?

无嗔忙道:“夫人明鉴,镜月恩师当日曾叮嘱贫尼,夫人对法常尼寺是恩重如山,让贫尼日尔后一定要报答夫人,夫人若有什么差遣,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听命,贫尼这些年来一直不敢或忘……”

她说的就是这些?琉璃顿时气往上冲,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不敢谈差遣二字,信女只求尼师从此谨言慎行,莫提旧事,便是感激不尽!”

无嗔顿时答不上话来,张着嘴怔怔地看着琉璃,神色渐渐从惊讶变成惶然,低头道:“贫尼……贫尼该死,夫人息怒。”

息怒?琉璃心头一震,突然醒悟到自己大概的确是在迁怒,镜月失信,和无嗔又有什么干系?这些年来,自己到底还是放不下吧!今天跟她进了院子,其实自己心裏未必不想听到这声感谢,未必不想确认,当初自己并不是滥好心了一场……她定了定神,放缓了声音:“尼师见谅,信女并非对尼师有什么不满,只是往事惨痛,当初种种阴差阳错,信女当真不想再提,得罪了!”

无嗔神色顿时一松,合十念了声“菩萨在上”,轻声道:“夫人说得是,原是贫尼唐突了,夫人心地慈悲,定然会有福报。”

琉璃听她不再纠缠于旧事,也松了口气:“多谢法师吉言。”

无嗔却又行了个礼:“夫人恕罪,当日恩师还有两句话要贫尼转告给夫人。”

“恩师说,当日荣国夫人府上有位管事娘子曾来套过她的口风,她似乎伺候过夫人,恩师一时不查,说漏了嘴,让她猜到当日之事与夫人有关。恩师极为懊悔,让我转告夫人,此事她罪无可恕,也不敢求夫人谅解,只望夫人早做准备,莫要以旁人为念,当日知情的尼众恩师都已遣散,不会再连累到夫人。”说到这裏,无嗔的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这句话我原该早些带给夫人的,只是贫尼无能,才耽误到今天,贫尼真真该死!”

琉璃慢慢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敢问这是什么时辰的事?”

无嗔更是羞愧:“这、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恩师跟随高僧离开中原,贫尼悄悄尾随了一路,好容易寻机见了恩师一面。恩师立时便说了这些话,叮嘱贫尼回长安后定要设法转告夫人。贫尼原是一回长安就想找夫人,却发现贵府的门禁竟是格外森严,贫尼又愚钝,还未想出什么法子,就听说周国公已被下狱,事情也都被揭了出来,贫尼便没敢再惊动夫人。”

她小心地看了琉璃一眼,恳切道:“夫人,恩师出海之前,念念不忘的便是此事,担心自己给夫人惹祸,又担心夫人误会她是恩将仇报。恩师断不敢求夫人宽恕,贫尼在此斗胆恳请一句,恩师只是无心之失,夫人大人大量,就莫要怨恨于她了。”原来是这样!算算日子,无嗔回到长安时,裴行俭大概已当上吏部选官,那两年裴家门禁之严,只怕比皇宫也差不离了,无嗔能见到自己才怪!结果……琉璃的心情好不复杂。这些年里,她也曾告诉自己,做事只要问心无愧就好,可心裏到底还是有些不平的。事情如果真如无嗔所说,那自己纯粹是运气太坏,怪不得别人。她是该为此如释重负呢,还是更加无奈?想来想去,她也只能苦笑了一声:“镜月尼师多虑了,此事不过是阴差阳错,哪里谈得上恩将仇报?”再说恩将仇报,这不是自己的招牌么?

无嗔忙道:“夫人您也莫要多虑才是!所谓人言可畏,其实不过是些糊涂人的胡言乱语而已,夫人的苦衷,明白人都是知道的,就连原先的周国公夫人也从不曾怨恨过夫人!”

琉璃随意点了点头,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周国公夫人?”

无嗔的语气肯定无比:“正是!夫人有所不知,贫尼如今就在教义坊的天女尼寺修行,和原先的荣国夫人府隔得不远。这位杨檀越常到尼寺的塔林上香。贫尼就曾亲耳听到她在焚香祈祷时提到夫人,请老夫人不要怨恨夫人,说夫人既然肯冒险求情,就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多半是被逼得没法子才承认旧事的。夫人您看,连杨檀越心裏都明白,夫人又何必自责?”

杨氏上香的时候请求老夫人不要怨恨自己?琉璃怔怔地看着无嗔,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她是什么时辰说这些话的?她瞧见你了?”

无嗔赶紧摇头:“杨檀越没有瞧见贫尼。她并不认识贫尼,只是平素上香的舍利塔离贫尼打坐之地不远,她又常常自言自语,贫尼这才多听了几句。”

既然不是故意说给别人听的,杨氏就没必要撒谎,可这事儿不是她跟武后揭发的么?她这么说,到底是自欺欺人,还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听说武后并不曾为难她,她的日子应该不会太艰难,而且自己最后一次在洛阳宫看见她时,她虽然模样憔悴,神色却十分冷静……对了,最后一次见面!琉璃的耳边突然又一次响起了杨氏那幽幽的声音,“我原以为夫人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你竟比我还痴”。当时自己也纳闷过,她的语调怎么会那么古怪?难道说她是一直把自己当成了告密者,所以看到自己替贺兰敏之求情后,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原来你也是个傻的,原来你也是逼不得巳!

脑海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豁然洞开,琉璃不由长长地透了口气,可心头随即便涌上了一团更大更浓的迷雾:如果告发者不是杨氏,那还能是谁?

她想来想去,怎么也不得要领,正想再问问无嗔关于杨氏的事,却听门外突然有人扬声道:“曹娘子,库狄娘子,请稍候片刻。”

琉璃不由皱眉,这是珊瑚又过来了?还带来了曹氏?

无嗔往外瞧了一眼,举手加额,向琉璃再次行了一礼:“夫人保重,贫尼日尔夜为夫人祈福。”她转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琉璃深深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滚的疑云,也跟着迈步走出门外。

台阶下,珊瑚扶着曹氐一步步走了过来。三年不见,曹氏倒像是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她穿着件剪裁精致的素面袍子,头上戴着条珍珠抹额,把那头有些斑白的红发衬得多了好些富贵气象;眼里脸上也满是光彩——那是算计就要成功的兴奋与喜悦。

这种光彩琉璃原是再熟悉不过的,当年,每次曹氏的脸上露出这样的光彩,她的一颗心就会提到嗓子眼里,而此时此刻,却只剩下了哭笑不得——这些年曹氏到底是怎么过的?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看这模样,她显然觉得自己已成功斗倒了程氏,马上就要重新掌握大权了。以程氏的心性,她若能安分守己,至少能衣食无忧,可她却偏要往自取其辱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还奔得这么得意洋洋……看着曹氏向自己扬起的灿烂笑脸,琉璃突然觉得,自己连嘲讽的兴致都没了,迎上两步,中规中矩地行了个礼:“庶母安好。”

曹氏的笑容顿时更加热切:“大娘可是好久没回来啦,瞧瞧这通身的气派,果然是越发富贵了!要不怎么说心宽是福呢,大娘这么心地宽广的人,原是该有这么大福气的。”

她走上一步,脸上露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愧:“今日得见大娘,庶母要在这裏赔个不是。当年原是我太过糊涂,才叫大娘受了那么多委屈,大娘却是宽宏大量,这些年来不但没怪罪我,还肯帮衬你兄弟,真真让我越发没脸来见你!

“大娘你不知道,你兄弟这两年来一直跟我说你是如何待他的,我这心裏啊,越听越惭愧,真恨不能打自己几下才好。当年我就看出大娘是有大造化的,偏偏又没什么手段,只能想到那种笨法子,见大娘没说什么,便以为大娘也是情愿的,谁知却是一场误会。好在吉人天相,大娘到底还是得了好前程,没让我这糊涂人耽误了去!二十多年来,我这糊涂人也只能吃斋念佛,就盼着能给大娘、给你们姐弟几个积点福气。

“如今青林还算是争气,他上司前些日子还说,日后定会提携于他的。我听完便念了一夜的佛,毕竟库狄家只有他这一脉男丁了,他能出息,你们姊妹也能添个助力。这打虎还要亲兄弟呢,家族原是立足的根本,越是长长久久的富贵、干干净净的名声,就越要自家人去帮衬。大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琉璃静静地看着曹氏越走越近、越说越顺,那两片薄薄嘴皮上下翻飞,从当年说到日后,从解释道歉说到荣辱利害,说到最后,曹氏几乎都要被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了。琉璃终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庶母说得是。”

的确,在眼下这世道里,没有家族支撑的女人就像无根之木,就像程氏,她之所以能进退自如,不就是她背后的程家么?而作为这一代唯一的男丁,库狄青林在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库狄家族,可惜的是……曹氏眼睛一亮,上来就要拉琉璃的手:“我就知道大娘是最明白不过的!”

琉璃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庶母过奖。琉璃从来都是糊涂着过的,不敢跟庶母相比。琉璃这便告退了!”说完她向无嗔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出了小院。

要想长久富贵,名声无瑕,家族的确是根本,可惜的是,她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曹氏的手依然半伸着,整个人却已在二月的春风里僵成了木雕。

库狄家的堂屋里,气氛倒是比适才松快了许多。程氏已指挥着婢女布置好了食案,两碗雪白匀细的汤饼也已被放在托盘中端了上来,盖子一揭,那褐斑彩的欧窑青瓷碗里便蒸腾起了一阵诱人的香气。

琉璃进屋便笑道:“母亲熬的好鸡汤!”

程氏微笑着摇了摇头:“这才熬了多久?只能借个香味罢了!真正要喝好的,过几日你若能有时间去真珠那边,我亲手给你炖一钵出来!”

瞧着眼前这张毫不在意的笑脸,想想刚才那张志得意满的笑脸,琉璃刚刚好的那一篇劝慰的话顿时再也说不出口,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在食案前跪坐了下来,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胃口。

琉璃回到裴府已是午后,她睁着眼睛在榻上躺了片刻,又起身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只觉得汤饼似乎依然堵在胃里,而且与那烫手的新难题、难解的旧疑云已然混在了一处,上不来下不去的让人不得安生。

好在没等她把转圈的范围扩大到院子里,就听门外有人扬声道:“阿郎回来了!”

裴行俭回来了?这么早?琉璃忙迎了出去。裴行俭已走进院子,人还没到跟前,一股淡淡的酒味就已扑面而来。琉璃不由奇道:“你喝酒了?”裴行俭抬腿进了里屋,漫不经心地道:“也没喝多少,只是约着青林在天津桥边的酒楼里坐了会儿。”

库狄青林?琉璃惊讶地抬头瞧着他。

裴行俭转头瞧着她,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按了按她的眉心:“我不是说了让你这两日多歇着点,让你不用去管这些事么?你怎么一点话也不听?瞧你这眉头,又皱了一整日吧?才多大点事,难不成你觉得我会办不好?”琉璃忙摇头:“我怎么会担心你办不好?我是觉得你太忙,怕你累了!”旁人只瞧见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御前应对从无迟疑,可谁又看见过他在背后花了多少工夫?自己家里的这点小破事……裴行俭眉头一挑:“不过是一顿酒几句话的事,哪里谈得上一个累字?”

琉璃忍不住也好奇起来:“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裴行俭轻描淡写地道:“不过是恭喜了他几句。这不是程家大郎程务挺又在北疆立功了么?看这势头,过几年他说不定就能封侯封公。程家后继有人,势头正旺,青林在兵部自然也更能如鱼得水。另外我也跟他提了提你家早年间的事,你的身子不好,就是拜当年庶母的那番照顾所致。好在继母宽厚大方,对子女都很是体贴,有她在,库狄家日后只会越来越兴旺。”

这哪里是恭喜,分明是威胁!琉璃忙问:“那青林怎么说?”

裴行俭的语气更淡:“他能说什么?他说他一直都记着继母的恩情,只是瞧着生母病重才接过来照顾几日,如今她身子也好了,过几日他就会把她和珊瑚都送回长安,日后也再不会住在一起。”

琉璃不由怔住了,事情就这么解决了?这么简单?

裴行俭被她的神情逗得笑了起来:“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琉璃心裏总觉得有些不对,想了想才道:“我瞧着继母倒未必有多在意她们母女,似乎是自己心灰意冷了,不想再管这些事,宁可日后跟着真珠过。”

裴行俭摇头揽住了她:“你怎么还是这般心实?你继母是何等要强的性子,她若真肯依附女儿度日,压根就不用等到今天!她嫁入库狄家这些年,你瞧她什么时辰识人不清、心慈手软过,又怎么可能连个妾室都对付不了,叫人一步步爬到她的头上来作威作福?

“她这是以退为进!青林既然惦记着生母和亲姊,这念头堵是堵不住的,那就让他如愿以偿,她再帮上一把,把那两个都捧得高高的,等她们日渐轻狂,等大家都晓得她受委屈了,再撒手走人,谁能说她半个不字?横竖这个家里外都是她的,我敢打赌,她这一走,不出十日,青林在兵部就会举步维艰,不出三个月,就得借钱度日,不出半年,他照样会如此处置掉那对母女,再跪着求你继母回家!

“这是阳谋,原是不会有半点疏漏的,如此一来,那个家才能真正安稳。

“是可惜,这半年的时光,继母大人能等得起,我却不能叫你去为他们几个操心,也只有让青林早些看清楚形势,早些收了那些蠢念头了。”

竟然是这样!琉璃转念间已明白过来,裴行俭说得没错。难怪她总觉得有些不对,程氏对库狄青林就算没有多深的感情,可花的心血总是不少,如果真是被他们逼走的,怎么会这么平静?在珊瑚面前还时常语带讥讽,而对自己时,脸上连等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都瞧不见。自己还以为她是太心灰意冷,却原来人家根本就是精心准备、等着收网!这个局,自己猜到了结尾,却没猜到开头,又比曹氏能高明得了多少……琉璃越想越沮丧,脑袋也渐渐地低了下来。

裴行俭的脸上笑意更浓:“怎么,我家傻琉璃终于发现自己又白忙了一回?现在总晓得该多听我一句了吧?”

琉璃满心郁闷,低声嘟囔了一句:“那你也不早些把话说清楚!”

裴行俭笑道:“我原是想着今日跟青林说完了,回头再把事情原委都告诉你,岂不省事?谁知你这性子是越来越像三郎了,竟是一刻也待不住!”这叫什么话?琉璃多少有些羞恼:“我看你才越来越像四郎了,说话就没一句中听的!”

裴行俭摸了摸下巴,满脸都是诧异:“四郎这性子,不是随了你么?”琉璃凉凉地道:“都说字如其人,也不晓得是谁说的,几个孩子里头,也就是四郎的字还有他的几分骨力!”

裴行俭“嘶”地吸了口凉气:“这话说得,怎么那般耳熟呢?”

琉璃说完也醒悟了过来一一自己说话这腔调,可不是跟小延休讽刺人时的阴阳怪气像了个十成十?她压下心虚,狠狠地瞪了裴行俭一眼,可瞧着他那“我什么都明白,我什么都没说”的眼神,自己已忍不住笑了起来。

早有婢女端了热水进来,裴行俭过去净面更衣。琉璃的心思不禁又转到了无嗔说的那些话上,事情过去了那么久,就算想查,也没处着手了吧?正出神间,手上一紧,却是裴行俭巳换好家常衣裳,伸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边:“在想什么呢?难不成家里还有什么难题?”

琉璃回头看着他,一时有些犹豫。裴行俭的手指微微紧了紧:“我就算再忙些,帮你出个主意的时间总会有的。”

大约是刚刚洗过手,他的手显得比往日凉,紧紧相握之后,才有热力慢慢从手心裏透出来。窗外的天光照在他的脸上,把他唇角的微笑和眼底的柔和都照得清清楚楚。琉璃心裏一暖,轻声道:“我的确有件事想不明白。”她把今日遇到无嗔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你说,到底是杨氏在胡言乱语,还是当真另有其人?”

裴行俭眉头微皱,沉吟片刻才道:“听起来的确有些蹊跷,我不曾见过杨氏,也不敢说她是不是在自欺欺人。不过按理说,那首告之人,必有所图,而且,应当已有所获。”

琉璃点头,她也这么想的,所以连阿凌和十三娘都怀疑过一遍。可如今阿凌依旧是蒋奉御的如夫人,依旧常给贵妇们瞧瞧病;崔十三娘的地位倒是高了不少,不过她那性子原是讨人喜欢,随着裴炎升迁而愈发有人缘也是寻常……裴行俭轻轻拍了拍琉璃的手背:“日久见人心,咱们慢慢瞧着,总有真相大白的时候。今日难得这般好天气,就别想这些烦心事了,适才我在天津桥那边瞧着长堤上的风光着实宜人,便在酒楼定下了位子,待会儿等六郎醒了,咱们都过去坐坐,也让孩子们尝尝那家的春盘。”

他转头看着窗外,笑容里多了几分感慨:“这样清闲的好日子,以后或许不会太多了!”

这样的好日子……琉璃胸口突然间就如被针扎了一下,屏息片刻才笑了出来:“好,那就听你的。”

他说过的,不出两年,边疆就会再起战事,或许,他们能在一起的好日子,也不会太多了。

清闲的时光果然转瞬即逝。

库狄家那边,曹氏母女还没有离开洛阳,裴府这裏便已迎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客人,待到上巳节前,相邀的帖子更是在上房的案头积了一寸多厚。琉璃却是哪家都没敢应下——武后有召,让她在三月初二,也就是上已的前一日入宫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