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点冷水(1 / 1)

我的新生活已持续一个多星期了,我要对付艰难的伟大决心比过去更为坚定了。我还是走得很快,并且一般来说总认为我一日益进步着。无论做什么事,我都决心尽可能用心用力。我把自己看作彻底的祭品。我甚至想到要素食,还有过这种模糊想法——我应该变成一头食草动物,被献给朵拉。除了从我的情书中得到些模模糊糊的暗示外,小朵拉根本没想到我已下定决心不顾一切了。不过,又一个星期六来了。在这个星期六的晚上,她就要来米尔斯小一姐的家了;米尔斯先生去玩牌后,我便去那儿喝茶——在客厅中间的窗户里挂了只鸟笼,以此为信号通知我。这时,我们在白金汉街安顿得很好了,狄克先生在极快乐的状态下继续抄写工作。姨一奶一奶一在克鲁普太太身上大获全胜,不但辞了后者的工,还把埋伏一在楼梯上的第一把水壶扔到窗外去了,并亲自护着刚从外面请到的一个佣人上下楼梯。这些有力的措施使克鲁普太太很吃惊,以致她以为姨一奶一奶一疯了,于是她只敢缩在厨房里。由于姨一奶一奶一从不把克鲁普太太或其它任何人的见解放在眼里并以此而得意,所以曾一向勇一猛的克鲁普太太几天内就怯懦了,不但不敢和姨一奶一奶一在楼梯上交锋,反而把她那抖擞威风藏到门后(只是偶而可见她的宽裙裾闪过)或是什么-一陰一-暗的角落。这情形让我姨一奶一奶一感到说不出的高兴。我相信,每当克鲁普太太大约在楼梯附近时,我姨一奶一奶一便疯疯癫癫地把帽子戴上后在楼梯上走上走下,以此为乐。由于我姨一奶一奶一非常讲究整洁又很灵巧,所以经她在我们的住处做了许多小小改良后,我似乎不但不更穷,反而更阔气了。改良之一是把食品储藏室变成了我的更衣室。又给我买了副床架,并装饰了一番,白天尽量使它看上去像个书架。我是她不断关心的人,就是我那可怜的母亲也不可能比她更一爱一我,或比她用更多心思让我快活了。皮果提视被允许参加这些劳作为了不起的特权。虽然她多多少少对我姨一奶一奶一仍有往日的那种敬畏之心,但却由于受到后者许多鼓励和信任而成了最好的朋友。可是在我要去米尔斯小一姐家喝茶的那个星期六,也是她该回去的日子了,她得回去料理汉姆呀。“那就再见吧,巴吉斯,”我姨一奶一奶一说道,“多保重呀!我以前真没想到我会因为和你分开而感到难过呢!”我带皮果提去马车站的票房,送她上路。分手时她哭了,像汉姆那样叮咛我再三,要我照顾她的哥哥,自从在那个晴朗的下午他动身后就不曾有过消息了。“喏,我真正亲一爱一的卫卫,”皮果提说道,“如果你在见习期间需要花销,或者期满后,我亲一爱一的,需要钱好自立门户开业(或是前者,或是后者,或二者都是,我的心肝),又老776大卫·科波菲尔下又笨的我是属于我那可一爱一的小姑一娘一的①,又有谁能有权这么请求把钱借给你呢?”--------①指科波菲尔的母亲。无论我怎么富于独立不羁的一精一神,我也只能回答说,只要我向人借钱就一定借她的。“还有呢,我亲一爱一的!”皮果提小声说道,“告诉那个美丽的小天使,我好想见到她,哪怕只见她1分钟也好!还告诉她,在她嫁给我的孩子之前,我一定来为你们把你们的家收拾得漂漂亮亮,只要你们肯让我收拾!”我说,除了她,我不许任何人碰我们的家。这话让皮果提好不开心,她这才高兴地离开了。在博士院,我一整天都在计划,什么样的计划都想过了,弄得自己头昏脑胀。在晚上预定的时间,我去了米尔斯先生住的那条街。米尔斯先生饭后总要睡一觉,中间窗子里没挂鸟笼,他还没有外出。他让我等了好久,我都希望那个俱乐部会因为他迟到而罚他款。终于,他出来了,然后我看到我的朵拉挂上了鸟笼并在陽台上张望找我;她看到我就跑进了屋;这时吉普留在她身后,对着街上一条屠夫的狗使劲叫。那条大狗实在可以把它当颗药丸吞下去呢。朵拉来到客厅门口接我;吉普也头昏脑胀地叫着爬出来,它把我当成一个强盗了吧?于是我们三个都要多快活就多快活地亲一亲一热一热走进去。我马上就在这极尽快乐的时候把我的伤感抛了出来;倒不是我有意要这么败兴,实在我对此太念念难忘了——我很突兀地问朵拉,问她能不能一爱一一个乞丐。我那可一爱一的受了惊的小朵拉呀!对于乞丐这个词,她唯一的联想是一张黄面孔和一顶睡帽,或一副拐杖,或一条木腿,一只衔着酒瓶底的狗,或那一类的什么东西。于是,她用令人生怜的惊诧神气朝我看。“你怎么会问我这么傻的问题?”朵拉噘一起小嘴说道,“一爱一一个乞丐?”“朵拉,我真正的亲一爱一的!”我说道,“我就是一个乞丐!”“你怎么这么笨,”朵拉打我的手说道,“笨到坐在这儿讲这样的故事?我要叫吉普咬你了!”她那天真的样子在我看来真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了,不过我一定得说真话,于是我又郑重地说道:“朵拉,我的生命,我是你倒了运的大卫!”“如果你这么胡闹,”朵拉摇摇她的一头鬈发说道,“我说我要叫吉普咬你了呢!”可我的态度是那么认真,朵拉不再摇她那头鬈发了。她开始露出又怕又急的样子,把发一颤的小手放在我肩头,然后就哭了起来。太可怕了。我在沙发前跪下,安一抚她,求她不要伤我心;可是有那么一会儿,可怜的小朵拉一个劲地叫着天呀,天呀。哦,她惊慌极了!朱丽亚·米尔斯到哪儿去了?哦!把她带着去见朱丽亚·米尔斯,然后请离开吧!我被这么闹得几乎发疯了。经过一番激烈的恳求和抗议,我总算最后让朵拉能惶恐地看着我了。我慢慢地,慢慢地抚一慰她到脸上只剩下一爱一怜之情了。她那柔软可一爱一的小一脸贴在我的脸上。我搂着她,告诉她我多么一爱一她,一爱一得很深很深;只因为我现在穷了,我觉得我应该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失去她,我会怎样无法忍受而一蹶不振,如果她不怕穷,那我就一点也不怕了,因为她不仅颤一动着我胳臂,还激励了我的心。我已经怀着只有情一人们才明白的勇气在工作,我已经开始学会实际了,并开始在想着未来;用血汗换来的一点干面包一皮也远胜过继承来的一桌盛宴;等等类似的话还说了许多。自从被姨一奶一奶一吓了一跳后,我就昼夜想着这番话,可这会儿我竟能滔一滔一不一绝地一下说了出来,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了。“你的心还属于我吗,朵拉?”我高高兴兴地问道,因为她那么依偎着我,我知道她的心属于我的。“哦,是的!”朵拉叫道,“哦,是的,完全属于你的,哦,不要那么可怕!”我可怕!我使朵拉害怕!“别说穷,也别说努力苦干!”朵拉更靠近地偎着我说道,“哦,不要,不要嘛!”“我最亲一爱一的人,”我说道,“用血汗换来的干面包一皮——”“哦,够了,我再也不要听什么干面包一皮了!”朵拉说道,“吉普每天12点钟非得吃块羊排,要不它就会死了!”我被她那天真的模样迷住了。我满腔怜一爱一地向朵拉解释,说吉普一定能准时吃到它的羊排。我把我们那用我的劳动来维持的家描叙了一番,仿照我在海盖特看到过的那幢小屋,还提到我姨一奶一奶一住的楼上那间房。“我现在不可怕了吧,朵拉?”我温柔地问道。“哦,不了,不了!”朵拉叫着说道,“但我希望你的姨一奶一奶一常留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我还希望她不是个喜欢训人的老家伙!”如果我能比过去更一爱一朵拉些,我相信我会那样做的。可我觉得她有些不太讲实际。我发现自己的热情那么难影响她时,我刚生出的热情也受了挫。我又做了另一种努力。她完全平静下来后,开始把趴在她腿上的吉普的耳朵卷着玩时,我郑重起来,并说道:“我最亲一爱一的!我可以提一件事吗?”“哦,请不要讲实际吧!”朵拉嗔着我说道,“因为那使我害怕!”“我的心肝!”我马上说道,“在这些方面,没什么可以让你心慌的。我要你从完全不同的方面想。我要用它来使你受到鼓励和感动,朵拉!”“哦!可那太可怕了!”朵拉叫道。“我的一爱一人,不是那样的。坚忍的一性一*格和力量能使我们受得住更糟的事呢。”“可我一点力量也没有,”朵拉摇着鬈发说道,“我有吗,吉普?哦,一定要亲一亲吉普,一定要乖乖的!”她抱起吉普要我亲时,我无法抗拒了。为了向我示范,她嘟起她那小小的红嘴唇,做出接一吻的样子,并坚持要求要一板一眼地对着吉普的鼻子尖这么做。我照她吩咐的做了——后来,因为我的服从我受到了奖赏——我被她迷住了,不知有多久,我人一性一*中严肃的那部分一点也找不到了。“不过,朵拉,我的一爱一人!”我终于恢复了我的本一性一*说道,“我要提一件事。”看到她合一拢小手举起,祈求我不要再变得可怕时,就连遗嘱事务法庭的法官也会对她生着恋一爱一之心的。“实际上我并不想那样,我的宝贝!”我向她保证道,“不过,朵拉,我的一爱一人,如果你有时想想,——并不是垂头丧气地去想,你知道,远不要那样——可是如果你有时想想——只不过为了鼓励你自己——你和一个穷人订了婚——”“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朵拉叫道,“那太可怕了!”“我的灵魂,一点也不!”我兴冲冲地说道,“如果你有时那么想想,时时留心点你爸爸的家政,努力养成一种小小的习惯——比方说在记帐方面——”可怜的小朵拉半呜咽半绝望地哭着接受了这个建议。“这对我们将来很有用的。”我继续说道,“如果你答允我,说你会读一本小小的——一本小小的烹饪书,那本书我会寄给你的,那将对我们俩都很有益的。因为我们的人生旅程,我的朵拉,”我在这问题上又发起热来,“在现阶段是坎坷不平的,要靠我们去铲平,我们应当勇敢起来,我们的前面有障碍要对付,我们应当向前迎上去,扫除这些障碍!”我表情十分兴奋热情,握着拳头,很快地说着。实际上我已说得够多了。我完全不必再说一次。可我却又重复了一遍。哦,她是那么惶恐!哦!朱丽叶·米尔斯在哪儿?哦,带她去朱丽叶·米尔斯那儿,然后就请离开吧!于是,总之,我完全稀里糊涂了,在客厅里转来转去,胡言乱语一气。我觉得,这次我把她杀了。我往她脸上洒水。我跪下。我抓我的头发。我骂我自己是残忍的畜生,冷酷的野兽。我恳求她饶恕我。我劝她把头抬起来。我把米尔斯小一姐的针线盒乱翻一气,想找到清醒药,慌乱中却把象牙针盒当作清醒药,结果把针洒在朵拉的身一体上。我朝吉普挥拳头,它像我一样失去理智了。等米尔斯小一姐来到客厅时,我已做尽了荒唐可笑事而一精一疲力竭了。“谁干的这事呀!”米尔斯小一姐来救援她的朋友时叫道。我答道:“是我,米尔斯小一姐!是我干的!看看这个破坏者吧!”——或者其它这类的话——我把脸避开亮光,藏到沙发垫子里。一开始,米尔斯小一姐还以为是争吵了一番呢,她想我们正向撒哈拉沙漠走近了。可不久她就发现问题的真相,因为我那亲一爱一的热情的小朵拉搂住她,告诉她我是一个“可怜的做工的人,”然后小朵拉又为我哭,并搂住我,问要不要把她所有的钱都交我保管起来;然后小朵拉扑在米尔斯小一姐脖子上呜咽,好像她的心被撕碎了一样。米尔斯小一姐实在是我们的福星。从我的寥寥数语中她便发现了全部。她安慰朵拉,使后者终于明白了我不是个做工的人——我相信,根据我说话的那样子,朵拉准认定我做了个挖河的工人,整天在一块跳板上推着手车上一上一下一下。于是,我们大家都安静了下来。当我们完全恢复了,朵拉上楼去用玫瑰水滴眼时,米尔斯小一姐叫人准备菜。在那当儿,我对米尔斯小一姐说,她永远是我的朋友,只有我心脏不再跳动了我才会忘记她的同情。随后,我对米尔斯小一姐解释我没能对朵拉说得清的事。米尔斯小一姐说,按一般原则来说,一间有温情的茅屋赛过一座无情的宫殿,有了一爱一情便有了一切。我对米尔斯小一姐说,这话真对极了,我正怀着一种从未有人一体验过的一爱一情一爱一着朵拉,谁比我更明白这道理呀。可是,米尔斯小一姐露出失望之情,说如果是这样,那对某些人实在要好些,我便解释说,请允许我把该话的意义限定于男一性一*。然后,我又问米尔斯小一姐,我曾很迫切介绍的那类东西,如帐本、家政、烹饪书等,是否有许多实用价值。米尔斯小一姐想了想,然后说道:“科波菲尔先生,我要对你说实话。对具有某种一性一*格的人来说,一精一神的痛苦和煎熬抵得上好几年的岁月刻蚀。我要对你说实话,就像我是修道院的修女一样。那些是没有实用价值的。那些建议对我们的朵拉不适用。我们最亲一爱一的朵拉是大自然一宠一爱一的孩子。她是光明、活力和快乐的化身。我坦白地承认,能这样做固然更好,但——”米尔斯小一姐摇摇头。米尔斯小一姐最后的承认使我受了鼓舞,我问她,为朵拉想,如果她有机会引导朵拉注意为认认真真的生活做准备,她肯这么做吗?米尔斯小一姐的回答是肯定的,而且她是那么情愿地回答,我便更进一步问她,可愿保管那本烹饪书,如果能在使朵拉不受惊的情形下劝导朵拉收下这本书时,她可愿帮我这个忙。米尔斯小一姐接受了这委托,但并不很乐观。稍后,朵拉回了,看上去是那么可一爱一的一个小人儿,我真怀疑我该不该用世俗的小事来惹她心烦。她那么一爱一我,特别是在她训练吉普用后腿立着讨面包一皮吃时,还有在吉普不肯照办时她假装要用热茶壶烫它的鼻子时,她真是迷人极了。这时我想到我曾吓过她并把她弄哭了,我觉得我就像一个闯进仙女闺房的魔鬼。喝过茶以后,我们就弹吉它。朵拉又唱了那些法国的可一爱一的老歌,大意是:无论为什么,不能停下舞步,啦呀啦,啦呀啦,一直唱到我觉得我是比先前更大的一个魔鬼。我们的欢一愉只有一次遭到点小小挫折。那是在我告别前的那一小会儿,米尔斯小一姐不经意地提到第二天早晨,我便很不幸地讲出我得5点起床,因为我现在正拼命在干。我不能肯定朵拉是否认为我是个私家守更人,反正这对她影响很大,她就既不弹琴,,也不唱歌了。直到我对她说再见时,那影响仍在起作用;她用她那可笑的娇嗔对我说话,仿佛我是个布娃娃(我常想)——“喏,别在5点起床,你这个不乖的孩子。太胡闹了!”“我的一爱一人,”我说道,“我得做事呀!”“别做呀!”朵拉马上说道,“你为什么要做呢?”对着那张可一爱一的吃惊的小一脸,我只好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我们应该为了生存而工作。“哦!多可一爱一呀!”朵拉说道。“我们不工作又怎么生活呢,朵拉?”我说道。“怎么呀?不怎么呀!”朵拉说道。她觉得她似乎已把那问题解决了,便很得意地给了我一个发自她那天真的心底的吻,就算有一笔财产来换,我也不会不使她对她自己的解答有什么不满了。得!我一爱一着她,我继续一爱一着她——一心一意、完全彻底、从头到脚。不过,我一面继续工作,趁热打铁,忙忙碌碌,一面却在夜间坐在姨一奶一奶一对面想:我那次怎么会让朵拉受惊的呢?我要怎样才能背着吉它的琴盒穿过艰难之林,我常一直这么想到我都觉得我的头正在变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