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俨心思细,行走间还记得把路上的小碎石踢到墙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若不是淑妃和公主手挽着手,路又不够宽,他定是要扶着公主走的,生怕她跌一跤。
前头又是一个岔口,江俨停下步子。淑妃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细细认了认,指了左边。
“我以前照着这条密道走,总是走不出去,走个一刻半刻的就害怕得不行,只能退回去。”淑妃苦笑道:“上回没有他的消息,我咬着牙一路走了出去,却是走到了御膳房。”
承熹一时心生恍惚,先前猜到两人私相授受的时候,她心中极是复杂,觉得这男子只重私情,却不顾及淑妃的身份,实在可恶。若不是因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只怕会把他想得更加不堪。
可此时在这条狭窄的阴暗的密道中走着,她好像忽然之间看明白了那男子的心意:这么一条看不到尽头的路他走了这么多年,如何能不是真心?
“以前我从来不主动去找他……到底是有些怨他的。即便这些年他冒着掉脑袋的风险进宫,我还是有些怨他。”
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心事不能与人说,如今说给了承熹听,淑妃竟觉得一阵轻松,一路走来絮絮叨叨:“以前喜欢他那么久,他都置之不理,仗着那副好皮相得瑟的跟什么似的,愣是把我一颗真心踩进泥潭子里……”
想起往事,淑妃眼眶一红,又气道:“我心眼小得不行,我就是怨他……那时求亲也是我家先去与他家说的,他爹娘都同意,他却冷着脸回绝了,我家的脸面都丢干净了!”
又恨恨哼了一声:“他爱顺着密道进宫来,我也不拦着,管他死活!”
承熹自然明白她这说的是气话,当初江俨那般决绝地走了,她也一度心如死灰,也想过此后两不相见,嫁给徐肃之时便下定决心要一心一意做他的妻子。
与江俨五年没说过话,隔着远远的望一眼的次数也一只手掌数得清,可真正见了的时候又如何能忍得?
这世上动过情的想要收回心不算难,可彻底的死心,又有几个能做到?
淑妃说话间哭得一把眼泪,大约是眼泪糊得脚下的路都看不清了,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承熹连忙扶好她。
“左右我也舍不下他,这么不清不楚一辈子我也认了……”淑妃擦干眼泪,“前些年你母后便应过我,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也绝不牵连我们两家的家人。”
承熹一时不能言语,这等阴私又如何能这般轻巧?虽有人帮着遮掩,可宫里宫外毕竟人多眼杂,若是被别的宫妃发现,若是那人像淑妃一样走到了御膳房去,若是两人多年私会的事被宫人知道,如何能圆得过去?
光是明徽明大人的太子太傅一职,怎么能保得住她?淑妃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心上人付出了多少?
如果真如淑妃梦里梦到的,贺文喻真的出了事,淑妃去了也于事无补;可她听淑妃话里说的,既然承昭让她等着,大约是有一线生机的。
几人走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看到浅浅一线天光。出了城门,几十仪卫和马车都已经备好了,江俨上前交待了几句,新的仪卫队长跟他是老熟人,又不受帝后管,只听公主吩咐。
临上马车前,淑妃忍不住又掉了眼泪,回身抱住承熹附在她耳边轻声说:“承熹,有时候我真羡慕你。”
承熹怔住。
“羡慕你出生天家,什么事都能自己拿主意;羡慕你可以得爹娘宽许,可以凭自己喜好去喜欢一个人。”
“羡慕你的感情里全无半分算计,能光明正大走在人前,也不用左右为难。”
承熹站在城门口望着她的马车行远,忍不住伸手握上江俨的手,在他干燥温暖的掌心摩挲几下,总算安稳下来。
淑妃心中有念想,所以在这宫中活得最鲜活。
可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个念想,才活得最累最苦。
知道这事,皇后叹了一声:“糊涂!她去了能做什么?”
“贺文喻被波斯商人抓走了,受了些罪,却没丢性命。半月前承昭已经派人去救了,只是那处都是异国商人,找人得花些功夫。”
果不其然,承熹算着日子,淑妃还没到泉州,承昭的人便来信说贺文喻已经被救出来了。
淑妃却一直没回来。
文景廿七年十月,灵犀宫着了一场大火,火烧了几个时辰,连偏殿侧殿都烧了大半,次日只在寝宫中寻到了一具焦骨。
同年十一月,京城贺家的嫡长子受皇命走访天下名川大山,十年编纂《名川录》,意境瑰丽,文辞隽永,记载天下诸多胜景,惹无数风流人物心驰神往。
……
浩淼江面上行着一只小小的乌篷船,撑篙的船夫一手好把式,带起的水花都听不着声。
相偎坐在船尾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船夫撑了几十年的船,也是头一回见这么漂亮的人,仿佛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叫他这么个俗人脑子里都不由冒出一个雅词。
——神仙眷侣。
男子的鬓角已经斑白,抱着怀中女子的动作却极轻柔,与刚成亲整日腻歪的小夫妻没什么两样,此时神色有些为难,“怎么忽然想回京了?”
淑妃点头,斜斜睨了他一眼,这一眼的风情叫人看得骨头都酥了,唇畔笑意慵懒:“你不想回去看看?”
贺文喻不由蹙眉,朝着京城的方向拱了拱手,附到她耳边低声道:“可那位不是下了密旨,说是此生不许咱们进京么?”
淑妃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一仰身子倒在他怀里娇娇笑道:“他哪有那闲工夫来管咱们?”
“……说得也是。”贺文喻轻声笑了。
船晃晃悠悠也不知要行向何处,乌篷之间的圆拱似有浅浅风声,江面泛起浅浅烟波,雾蒙蒙的湿气沾湿了她的睫。
贺文喻怕她冷,抖开披风把她裹在怀里,垂眸看着她没心没肺吃太和饼的样子,下颔轻轻抵在她肩头,从这个角度微眯着眼去看天边的落日,表情柔软地快要融化了。
他在这世间摸爬滚打大半生,如今满身泥尘,身心疲惫,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
万幸,还有人愿意给他这份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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