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戚公子

时日过得很快，转眼进了四月。

越近清明，盛京的雨水越多起来，夜里常常下雨，白日里却开始有了热意，早晚一凉，时人易感风寒。

医官院中的医官们也有不少受了凉告假，屋子里，崔岷咳嗽了几声，端起桌上药茶呷了两口，方压下喉间痒意。

春日百病易发，崔岷这个院使也比往日更忙碌，除了进宫奉值外，新方的研制也遇到难题。

想到新方，不免就想起那个新进女医官来。

崔岷放下茶盅，问身侧人：“陆曈眼下如何？”

里头更是豪奢，玉榻香几，画案金台，知道的明白这是处理公务奉值之所，不知道的，只怕怀疑自己误入哪位王孙贵族的室庐。

她走后，纪珣仍站在原地，垂眸沉思不语。

司礼府位于皇城东廊下，户部官员们常在此奉值处理公文。此地幽静，与京营殿帅府相隔不远，不过占地不如殿帅府宽广，乍一眼看去，以为是哪户富贵人家的宅子。

她说得很肯定，纪珣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如此。”

金显荣一愣，打了个哆嗦：“……哦，好、好的。”

桌上铜灯里，灯油只有浅浅一层，快要燃尽，跳动的火苗不够明亮，把人的影子映得时断时续。

陆曈在医官院厅堂门口遇到了纪珣。

金显荣一笑：“差不多吧，如今三司收权，户部跟个摆设一般，除了本官，户部其余人也都是挂个闲职。这里平日根本就没什么公文可处理，也就是坐着发发呆，也就没几个人。今日陆医官前来，我就让其余人先别过来，省得打扰陆医官行诊。”

“金侍郎沉疴难治，不过好在用药多时，已慢慢有些起色，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恢复从前。”

陆曈从方才抱回来的银罐里，拿出一颗香丸。

那日夜里见过陆曈，当时他偶然瞥见陆曈的竹筐中，似有红芳絮残叶。

“果真？太好了！”金显荣容色大悦，激动不已，“我就说天无绝人之路，本官运不该绝。”又夸赞陆曈，“还是陆医官医术超群，比先前医官院那群废物好多了，本官才用了几副药，竟有此神效，陆医官如此医术，做翰林医官院一个小小医官实属可惜，我看那崔岷也不过如此……”

“一次春试算不了什么，说不定日后年终吏目考核，我又超过你了呢。”她话说得颇有斗志，语气却有些低落，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有些怅惘。

“是。”

屋中灯火摇曳。

纪珣点头。

灵犀香凝神静气，常用可舒缓心境，调理情志，戚玉台没有用别的香，独爱灵犀香，也算与旁的富贵子弟不同。

……

傍晚时分在医官院门口与纪珣的这场碰面，并未被陆曈放在心上。

这一日施针施得比平日要晚一些。

她俯身，捡起地上残枝，一并扔进炭火的余烬中了。

用过晚饭后，她便去药房里做药去了。

陆曈默了默：“我不是。”

沉吟片刻，他问：“陆曈现下何处？”

“戚公子？”

……

纪珣回过神，道：“走吧。”

陆曈笑笑，左右看了看，好奇道：“戚公子今日没来么？”

陆曈点头，没再说什么，这才收回视线看向金显荣：“金大人，闲话少叙，下官还是先为您施针吧。”

陆曈接过那颗香丸。

屋子里只剩下陆曈一个人。

她喜欢呆在药房，喜欢和那些清苦的药香作伴，比起和医官院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还是冷清的药房更令人安心。

陆曈没觉得自己可怜。

金显荣好色之行向来难改，纵然如今肾囊有疾，未必会安分守己。然而陆曈已上门施诊数次，竟没闹出什么风月轶闻，已是匪夷所思。

崔岷微微蹙眉：“没闹出什么事？”

金显荣病情既有好转，药方也换过，肾囊痈的表症是治好了，不过还是不能行房，得继续治着。

他喜滋滋道：“陆医官，自打用了你的药，刺了几回针，本官这些日子感觉阳气具足，先前的痛处也不怎么疼痛。清晨起来那处又有所觉，是不是好些了？”

不过……

月亮移到数尺之外，院里一片清寂，只有几声低微蛙鸣顺着风飘来。

陆曈不解：“什么？”

如今陆曈给户部侍郎金显荣行诊一事，不说医官院，连御药院的人都无所不知。

他盯着陆曈，目光沉静如水，和裴云暎的犀利与锋锐不同，纪珣的眸色更浅，认真盯着人时，并不会让人有压迫感，然而被那种澄澈目光凝视着，人心底的阴暗似乎变得难以启齿。

让人觉出自己的不堪。

纪珣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突然叫她：“陆医官。”

陆曈静静坐在药罐前，那只银色罐子里充满了各种褐色汁液，浓重芳香围绕着她，衬得影子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像张虚幻的画。不知过了多久，烟雾渐渐散去，药罐中那团泥泞汁液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凝固在罐子底部。

他身后跟着那位小药童，似乎要回家去了，方要走，忽而想起了什么，看向陆曈问：“金侍郎可有好转？”

门口摆着张紫檀嵌宝石屏风，屏风打开一半，露出更深处的紫檀清榻，上头堆着靠背和皮褥，又有紫竹香几，上头摆着文房诸器，一眼望去，格外讲究。

“你就是！”林丹青一拍桌子，“这样我才输得不冤。”

陆曈应了。

“我没有用过红芳絮。”

陆曈点头，随着小厮一同进了司礼府的大门。

当日他点陆曈去给金显荣行诊，却被裴云暎阻拦，本以为就此作罢，未料峰回路转，陆曈竟会自请登门金府。

陆曈回到宿院屋里的时候，林丹青还在灯下看书。

陆曈停下脚步，问身侧金显荣：“这是大人屋子？”

“这方子我是不能辨出全部，但光是能辨出的几味，已是觉得搭配精妙绝伦。”

“可不讲究么？”金显荣见陆曈似感兴趣，带着陆曈走进那间屋给她瞧：“喝茶要喝精品建州白茶，自打他到了司礼府，本官品茶也品了不少。”

但陆曈却说自己没有用过……

这屋很是精致。

其实陆曈究竟能不能治好金显荣，崔岷并不在意，他只需让陆曈在医官院中狠狠栽几个跟头，恃才傲物的人总是不好拿捏，更何况……红芳絮一事，已让人窥见这女子温顺的外表下更深的心思。

“还有吃的、穿的……说实话，户部这点俸禄，还不够他每月茶钱，论讲究，戚公子的确是佼佼者。”

陆曈刚走到门口，金显荣身边那个驼背的小厮便迎了上来：“陆医官来了，请进，大人已候着您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