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曈回头,脚下炭盆里,药材的残渣已被焚烧得干干净净,银罐旁边,还散落着几枝零散花枝,枝叶翠色嫣然,点缀着其中的红花艳丽似血。
一点一点接近目的的时候,总让人安心。
六四.一八五.二三二.一九五
陆曈在桌前坐下,拆下发带梳头,目光瞥过林丹青面前的医书,是《明义医经》中《诸毒》一节。
“今日是去给金侍郎行诊的日子,陆医官一大早就出门了。”
“‘春水生’和‘纤纤’啊!”
“说实话,在那之前我还很妒忌你来着。”林丹青说得大大方方,“后来看了那两味药,才知我确实差你一些,又听说你是平人……咱们梁朝医科,医籍多归由太医局收管。平人于医科想要出头,要么是行诊多年广有经验,要么,就是天才。”
他倒是考虑周全,陆曈敛下眸中神色,又走了几步,恰好走到最靠里的一间屋子,一眼瞥过去,不由脚步一顿。
见她回来,女孩子伸了个懒腰:“总算回来了。”又打趣道:“陆妹妹,你可真努力。难怪能在春试中拔得红榜第一。”
已是三更天了。
陆曈又站了片刻,见纪珣并无别的事要交代,便与他行过礼,背着医箱进院子里去了。
陆曈点头:“戚公子很讲究。”
司礼府外表瞧着不大,然而里头却修缮得几近堂皇,门廊讲究,器具繁丽,门前放置一座一整块楠木雕刻的照壁,上头雕刻一头巨象,寓意“太平景象”。
下过几场雨,医官院门口的槐树叶子掉了不少,新长出来些嫩绿枝芽,远处长空晚霞慢慢越过来,把院落也照出一层柔柔橙红色。
待回到医官院,天色已近傍晚。
医官院中不是没有年轻男子,然而刚从太医局中学成的年轻人,终究是浮躁了一些。这人很年轻,却没有半丝佻达之气,沉静如一方寒色美玉,总让人心中温宁。
身侧人回道:“每日依旧如寻常一样,金侍郎那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哪能呢?”金显荣道:“那是戚公子的金屋。”
她抬手抹去额上汗珠,侧首看向窗外。
情志一事,本就微妙,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事关毒物,理应警醒一些。
陆曈停下脚步,对他颔首行礼:“纪医官。”
许是对戚玉台多少带点妒忌,金显荣嘴里夸赞之语,听起来也有些泛酸。
眉眼间总有种孤冷的清隽,如一方从林间掠过的青鹤,有种与尘世格格不入的清高。
或许,是他看错了。
红芳絮有毒,除了御药院医工,医官院的医官们并不能随意取用。
伴随着层层粉色霞雾。
他道:“之前我遇到你的那日,你去药库拣选药材,用过红芳絮么?”
“他今日有事,暂时不来,别的时候还是来的。”金显荣道:“若他不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名香和茶叶?”
林丹青打了个呵欠,回头看了眼刻漏:“哎呀,都三更了。”
……
她又叹了口气:“后来我渐渐也就想开了,我出身比你好,家人对我也还行,从小到大其实没吃过什么苦,我家老祖宗说过,世上的好事总不会叫一人占尽了。”
不过,能做新药和研制新方的医官寥寥无几,是以除了熬药外,大部分时候药房都是空着的。
与方才外面的堂皇富贵不同,此屋看起来更具文人清雅。
陆曈捡起那颗香丸,灯色透过香丸,细细看去,能瞧见其中隐隐的红色,并不真切,若非如此凑近,难以查出端倪。
纪珣生得端正。
他知道陆曈如今是在给金显荣行诊,但以金显荣之肾囊痈,并不用得上红芳絮。此药材特别,若非陆曈如今处理药材的手法能除去枝叶毒性,医官院的医官们,其实是禁止使用此毒草的。
金显荣笑眯眯地站在陆曈身侧,两道耷拉下来的断眉又飞扬起来,瞧着比之前精神好一些,面色红润不少。
“时候不早,还是早些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她抱起医书,往外屋榻上去了。
陆曈顿了顿,微微地笑了,道:“纪医官说笑,红芳絮归御药院独有,药材珍贵,医官院取用皆有定量,寻常医官是拿不到红芳絮的。”
陆曈一顿。
……
目光动了动,陆曈还未说话,就见林丹青托腮看着她:“陆妹妹,你说你的药怎么就做得那么恰到好处呢?”
晴夜明亮,窗外重重树梢里新月掩映,一片清光皎皎。
另一头,陆曈正背着医箱从马车上下来,抬眸望向眼前府邸。
林丹青话虽这么说,其实自己也颇努力。她二人一间屋子,陆曈时常见林丹青看医书看到深夜。
身侧传来药童提醒的声音:“公子,马车已在门口候着了。”
世间人,大抵人人都有不如意。如林丹青这样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姑娘,或许也有心事不能为外人道也。
是颗深褐色香丸,还未凑近,便能闻见一股淡淡幽香。
她抬眼,正对上纪珣探询的眼神。
白日里,金显荣将这颗香丸递到她手里,对他说起戚玉台素日吃食穿用讲究:“点的香是灵犀香,闻闻,一炉可不便宜。”
“不曾听闻。”
自打陆曈来了后,这排空药屋一到夜里便亮起灯火,医官院的医官使们都说,新来的这位陆医官给户部侍郎金显荣行诊,接了个不好伺候的差事,不得不夜夜努力,实在可怜。
青年一身素色滚银边白袍,发髻高束,院中霞色落出一隙在他身上,把他眉眼衬得格外清贵静雅,宛如山中隐士。
“当今太师戚大人府上公子啊。”金显荣感叹,“瞧瞧那扇宝石屏风,足足要三千两白银,就是本官也用不起,人家偏偏就敢这么放在司礼府,也不怕被人端走。”
医官院后廊有一排空屋子药房,供这些医官做药研制新方。
陆曈没说话。
又一指桌案上的鎏金双蛾团花纹香炉:“点的香是灵犀香,闻闻,一炉可不便宜。”言罢,顺手从旁的小盒子里捡出个香丸递给陆曈:“陆医官带一个回去试试,凝神静气,旁处可买不着。”
医官院不需要心思,只需要做事的人。
崔岷没说话,眸色沉了沉。
女孩子捧着脸望着她:“当初春试后,我对你心中好奇,想着是哪个天才竟能越过我考到红榜第一,后来知道你在仁心医馆当坐馆大夫,又打听到你的事,就让人买了这两副药。”
和陆曈不同,陆曈入医官院是别有目的,林丹青家世不差,却也并不懈怠。
皎皎月光痴缠着屋中人的裙裾,在地上摇曳出团团的影。地上的影子伸手,把一大束夹杂红色的草药放进罐中,有幽谧芬芳从罐中渐渐溢出来。
陆曈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吹捧,见这司礼府除了金显荣主仆外并无他人,便问:“这里平日只有金大人一人奉值么?”
林丹青中途来过一回,从窗户外远远瞧了一瞧,见烟雾缭绕就回去了。
深夜的寝屋里,女子对镜坐着,不知想到什么,唇角一弯,笑容有些讥诮。
良久,她拿过一边的医箱打开,把那颗香丸放了进去。
金显荣:我和我那开保时捷却挣两千块工资的富二代同事(不是